陆羡之在回渡安的第六天，外面的雪又下大了。
幸亏李苗苗他们走得及时，要是再晚个半天，他们这趟怕是走不成。
大清早，刘县丞拢着袖子过来找他，见面就问：“程鹏和张景呢？大早上就没见他们人影。”
陆羡之看着外面又迅速积起来的皑皑白雪，说：“昨天让他们回玉泉一趟，办点事。”
照陆羡之以往的作风，这句话回得相当含糊，必定是有要事。刘县丞迟疑了好一会，开口时却直接把疑问掠过了。
“那这雪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吧。”他叹了口气，忧心说：“苗苗也给季大人带走了，这……正是用人的时候。”
陆羡之也有点愁，现在不仅仅是用人的时候，还是关乎大事的时候。
他愁了一会，最后大叹了口气站起来说：“行吧，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宋师爷这时候也从外面进来。平时都穿着一身长衫的的书生样，今天却换了一身行头。陆羡之看他穿上了袄褂子，心里边冒出了丑哭了三个字。
反正他打死也不会穿这种衣服的。
宋师爷从怀里抽出个小卷轴，递给陆羡之，道：“这是您到渡安之后办的所有和蝙蝠帮有关的案子，我整理了一番，您看还有没有遗漏的。”
陆羡之接过来，又坐回去看了一会，说：“ 标注都是你自己的想法吗？”
宋师爷凑上来，指着纸上的几处，说：“就这几个地方，我标注了是我自己得到的线索，剩下的都是您在结案案卷上留下的东西。有些我不明白有没有用的，就写在旁边。有用的都在里面了。”
陆羡之从最初的第一个案子，乔家争子案开始，一路到最后的少女案告破，细细地看下来。
每个字宋师爷都有批注：犯下案子的人都和蝙蝠帮有关系，但又可以说没有关系。
陆羡之轻轻蹙眉。
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
乔家争子案，最后嫌犯离奇中毒死亡，线索断。
幼童失踪案，孩子是救回来不少，但抓到的那几个嫌犯一问三不知，照后面季秦传递给他们贩卖人口的案子看来，和蝙蝠帮并没有直接关系。
少女失踪案实际上他们最容易突破的关卡。案发时间久，也是最接近蝙蝠帮犯案动机的一个案子。
但是已死多年的温蕴背了锅，就如刘县丞说的那样，那些案子确实都是温蕴做的。他背后是不是有人指使，指使的人出于什么目的，温蕴是不是只是一个被操控的傀儡。至今他们不得而知。
姜岚找上门的时候，陆羡之第一反应就是自己送上门来，看我不抓你。
但他说完那番话之后，自己就冷静下来了。
接着，许多问题都横在了他的面前。
宋师爷站在他边上，神情凝重。
“大人，我认为蝙蝠帮的人自己找上门来，首先就是一个陷阱。我记得您跟我说过，他们擅长声东击西的策略。我想这一次也不例外。”
刘县丞大惊失色。
“什么？人，人都找上门来了？”
陆羡之道：“宋师爷说到点子上了。为什么人家会选择这个时候上门。用脑子想想，极有可能是我们触到了他们的核心部分，他们不得已，必须出来个靶子。给他们争取补漏的时间。”
陆羡之顿了一下又说了一句。
“那么，为什么他们每次都是这种状态？”
宋师爷沉默了一会，疑惑地问道：“我们查到点子上了？”
刘县丞道：“等下。找上门来的是什么人？”
陆羡之偏了下头，轻笑了声说：“他说自己是蝙蝠帮二长老，叫姜岚。”
刘县丞歪着脑袋想了许久。
“这名字听着太陌生了，不像是定州这边的人。”
陆羡之道：“恩，他说自己只是个生意人，寻常就是过来谈谈生意而已。不过我让程鹏他们顺便去查了他的来历，等他们回来了应该知道这人的身份了。”
宋师爷问道：“太晚了。要不要问问赵勇？和蝙蝠帮的人接触过的，就他了吧。”
陆羡之嗯了一会，抬眼看刘县丞，说：“那麻烦刘县丞去牢里看一下了。”
刘县丞前脚刚走，宋师爷整个人仿佛瞬间放松了不少，他迈着步子，慢腾腾地晃到陆羡之对面，坐下去的瞬间开了口。
“大人，您有什么打算？”
陆羡之沉吟道：“三天时间太短了，让我想想……”
“嗯……实在不行，就兵行险招吧。”
宋师爷一头雾水。
“怎么个兵行险招法？”
陆羡之笑道：“人家不是来渡安做生意的吗？张浩这个人，我们一直放在还没用上呢，总要给他个表现的机会。”
张浩一直以为上次的事情过后，衙门那边没有任何动静，事情总算糊弄过去了。
张康找回来之后，神智一直不大清楚。他夫人一直郁郁寡欢，身体也是越来越差，索性最近罗家那孩子时常过来找张康玩，家里多了些欢颜笑语，倒是缓解了之前遗留下来的问题。
但是经历了盲山那件事之后，作坊元气大伤。要不是有帝京那边的客人支撑着，张家怕是要惨。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样子啊作坊里的老相好自盲山出事之后便失踪了，虽说有女工，不至于做不来东西，但速度上总是赶不上从前。
事情一茬接着一茬，没完没了。
他捏了捏发紧的鼻梁，看到不远处朝他过来的管家，抬手招呼说：“正好找你，给我把姜先生请过来，就说我有生意上的事情想找先生商量。”
管家先应了一声，接着又说：“可是衙门陆大人刚到，他说找您有事。这个点也不早了，这时候去找姜先生……怕是来不及了。”
张浩一惊。
“陆羡之过来了？”
他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个来回，心神不宁地问道：“他来这干什么？”
管家弓着腰，摇了摇头，却小声说：“张康都找回来了，按理说没他什么事了。该该不会……是为了去盲山的那批货的事情吧。”
张浩烦躁地说：“我当初就说了，那批货不要着急出，都是刘盈盈那婆娘给我惹事。我看她肯定是因为这个事跑的，好让我给她背锅。”
管家低着头，一声都不敢吭。
张浩骂骂咧咧了好久，忽然问：“人已经到了？”
管家这时候才动了一下，回道：“已经在厅上候着了。”
张浩沉着脸，说：“你听好了，要是他们问你盲山的事情，你就全推到那女人身上，反正人不在了，就当她死无对证。这趟事情要是过去了，我少不了你的好处。”
陆羡之从进门的时候就开始观察张家的状况。
和上次他们过来的时候相比，仆人少了许多。那时候张浩的妻子还出来迎接，但今天到现在为止都没看到人影。
宋师爷小声说：“看样子，张浩现在的日子过得也不大好过。”
陆羡之也小声回了他一句。
“低调了些，但勉强能过。可见盲山之事之后，张浩的东家还没有放弃他。”
宋师爷疑惑：“都暴露成这样了，为什么还对他这么有信心？”
陆羡之低眉顺目，喃喃道：“因为靠山吧。”乔家的影响力毕竟还在。
宋师爷闻言，脸上生出了点忐忑。
“那我们今天……”能不能行啊？
陆羡之笑笑，说：“不行也得行。”除了这条路，他暂时想不到更好的了。
不多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
陆羡之当即坐直了身，理了下自己的衣物，看着张浩和管家一前一后进来。
那张浩进来还是面色凝重，一踏进门立刻就换了一副和气生财的面孔。
“陆大人，外面天寒地冻的，有事派人喊我过去一趟就好了。还劳动您跑一趟。”
陆羡之客气地笑笑，说：“那不是有重要的事情吗？”
张浩一顿，当即收了生意脸，侧头把管家支了出去。
陆羡之朝宋师爷使了个眼色。
宋师爷顿了一下，起来朝张浩说：“是这样的。之前盲山的事情，徽县早前就传了消息过来，要您这边配合查一下那批货的事情，毕竟货是您的。到底为什么中途会藏了这么多小孩，那肯定还是要问你们。”
张浩的神色立刻转成了凝重。
“那案子……不是已经抓了人吗？老实说，因为货是别人的，而且中途转驿站的事情一直我并不知情，所以……帮不上大人的忙。”
宋师爷：“那就麻烦了。您的货出了事，结果您还给不出个说法来。那这事就只能让您一个人背了啊。”
张浩脸色立刻变了。
陆羡之不紧不慢地说。
“大盛有律法，过边境必定有通关文牒，上面可都是先生您的手印。老实说，渡安就您一个能挣钱的，蝙蝠帮势力没了之后，渡安那么多口人，还要仰仗您活。所以今日我才冒着大雪上门一趟。”
张浩：“既然如此，那我也说实话吧。这件事其实是我作坊里的女管事刘盈盈一手操办的，我家的生意我只管作坊这头，很多客人都只和她熟。她失踪了，我这头也一团乱。”
陆羡之道：“失踪？找过了吗？”
张浩叹气：“哪能不找啊。我家大部分的生意可都是她牵线的。她一失踪，那不就等于没了这些生意。哎，说实在的，这事我可比您着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