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砚总归是陆羡之的身边人,只有他是真心实意地心疼自己家公子,他趁着太叔泽和宋师爷聊上的空档赶紧跑去把陆羡之喊过来,生怕饿着他们家的公子。
“公子,我们来这衙门也有段时日了,是不是该立点规矩了。瞧您现在过的日子,还不如未曾考取功名之前呢。”小书童不满地嘟囔着,抱怨连天。
陆羡之不明所以:“立什么规矩?你家公子自己就是个最没规矩的。”官服都穿不整齐的人,哪还有心思去管别人。
陆砚皱眉:“想什么呢,立规矩自然是先把您给管好了!”
陆羡之摸了摸鼻子,一声不吭地加快了步子,心道,开玩笑,立个规矩管自己?他傻吗?
这人兴冲冲地进后院,落座举筷夹菜,和陆砚给他递碗过来的动作,恰好接上。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太叔泽看呆了一会,回神过来,桌上菜色已经去了大半。
陆羡之扒了几口饭,打了个饱嗝。这时候他眼珠子一转,看到宋师爷的时候整个人一顿。
陆砚:“……”
陆羡之包着嘴里的饭,死命咽下去之后,才捂着嘴咳了两声,说:“宋师爷你回来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宋师爷吃饭的动作也一顿,道:“是想过去给您报个信来着,不过一进门就闻到了饭菜香味,回神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这边了,就想着先吃完再过去见您算了,反正也不急于一时。”
陆羡之板着脸,手上的筷子啪的一声拍在石桌上,道:“你不急,我急啊。”
宋师爷后知后觉地忐忑闻道:“什么事……如此着急?”
陆羡之朝他翻个白眼,把嘴里的饭菜全部吞下,说:“当然是写折子!写文书!整理案卷!”
宋师爷一哂,道:“那有什么好急的,大人,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陆羡之手指往太叔泽那边一指,道:“急不急你问问他,他清早跟我说,想要银子?写好折子。”
宋师爷:“……大人,我们已经到了卖折子度日的地步了吗?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这么早回来,在外面多挣点钱有什么不好啊。我这人是么都好,就是太念旧情。”
陆砚脸上的嫌弃露骨得像是想把这个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活泼的宋师爷从衙门里面丢出去算了,介于动手太费时间,只能以眼神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这顿饭吃得无比迅速。陆羡之吃完最后一口饭,把碗筷一放,就拖着被忽悠的宋师爷往自己的书房那边跑。
太叔泽见他们走了,回头朝十三娘说:“把藏了的那半只鸡给我拿上来。十五怎么样?”
十三娘回头朝里探头说:“还在和陶潜玩。半只鸡早就给他们俩分了。”
太叔泽点头,说:“你们俩在衙门脱不了身,下午出门的时候给十四捎个信过去,让他准备一下,明后天回帝京一趟。”
十三娘:“要带什么消息吗?您出份折子?”
太叔泽道:“就用陆羡之写的那份就可以。让十四演地惨一点,争取让皇上感同身受这边关日子有多艰辛……算了,随便演吧,十四也是个没用的。能骗多少银子就看折子写得有多好了。”
十三娘:“……”
午后,陆羡之郑重地将自己写的折子呈给了太叔泽,道:“这是我亲笔所写,我敢保证能把皇上看哭。”
太叔泽把信塞进袖口里,说:“我出去一趟。”
这时候从书房里面传来了一道虚弱的声音。
“我……我也去……”
陆羡之往前一个跨步,挡在太叔泽跟前,面对着书房窗口对着里面面无人色的宋师爷,道:“想跑?把我给你所有的案子全部理清楚了再说。”
宋师爷:“……大人啊,饶了我吧,要把十年内渡安县所有的大案分门别类整理好,我一个人要做到天荒地老去啊。”
陆羡之道:“省得你觉得无所事事,随便就跑出门。把你绑在这,总比我们需要人手的时候又找不见你人,弄得整个衙门鸡飞狗跳强。”
太叔泽低声问:“十年内的大案分门别类?这种边关小县需要做到这个程度?”
陆羡之道:“保证能吓死你。”
太叔泽:“怎么想到整理这个?”
陆羡之伸手把窗户从里往外关上,伸手抓着太叔泽的胳膊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线索还是太少了,要从相似的案件里面多找点能用的线索出来,才能把幼童案继续下去。”
太叔泽问道:“陶潜呢?杨大夫不是说了,他差不多已经康复了。”
陆羡之叹道:“当然是早就问过了。在他还没有恢复神智的时候,我便试探过了。要不然,我哪能从盛元广身上诈出赵勇的那封信。”
太叔泽沉吟片刻,道:“所以正如赵勇所说的,等我们去山里找的时候,人家早就跑完了。”
陆羡之:“动作太慢,又怪得了谁。山匪那边我认为是他们的围魏救赵之计,先将我们的目光引到山匪身上,以争取他们有充足的时间将整个巢穴搬走。”
太叔泽有些吃惊。
“那么大的盘子,说搬走就搬走。能耐也不错了。”
陆羡之道:“毕竟是盘踞在这一带多年的地头蛇,我就是想着他们既然在这里这么多年了,作案多少会留下点蛛丝马迹,多理理,一定会有收获。”
这话说得相当有道理,但太叔泽认为整天在蹲在屁点大的衙门里,就跟闭门造车也没多大的区别了。
“走,出去晃晃肯定比你躲在这衙门里要有用得多。案卷就让宋师爷一人整理就够了。”
陆羡之诧异:“看不出来,你这么狠心。我刚还寻思着把宋师爷一个人丢在书房里面对十年的案卷有点太惨无人道了。”
太叔泽不以为意,道:“对你这个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县太爷来说,才是惨无人道。宋师爷对这儿熟得很,保不准等我们回来了他就整理完了。”
陆羡之感叹道:“这么厉害?行,走走就走走。我想太叔大人应该不是平白无故让我出这个门的。”
状元郎果然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功名,太叔泽起初虽然觉得陆羡之除了脸长得好看,脸皮真的相当厚之外,也没多少特别让人惊艳的本事。但这两个月仔细品品,发现陆羡之那种不着调的办事总会有出人意料之外的成效。
譬如乔家的案子还是赵勇的案子,若不是他抓住了那些不易察觉的蛛丝马迹,让乔家内部先斗起来。再让他们撕破脸相互揭短,爆出真相。以及这一次当场给赵勇点明了他身上的价值,将外面那些原本压在他们身上的压力转化到了赵勇身上,威胁赵勇,让他没有选择,不得不站在他们这边。
这种手段,若是能让陆羡之的格局再大一些,也许会有更出人意料的表现。
怂恿他出门,就是太叔泽有心想让陆羡之见识再多一点,也许能看出了这个边关——这个渡安县从一开始就给他的那种非常古怪的违和感。
陆砚在前院,看到这两位一起从后院出来,一看他们是要出门,急忙奔出来朝他们喊。
“大人你们要去哪?需要备马车吗?”
陆羡之朝他挥手,遥遥回了一句过去。
“你忙你的,我和太叔兄出去随意走走。对了,要是有人过来找我,让他明天再来。”
说着,他正要从前门堂而皇之地出去,太叔泽却拉了他一把,说:“从后门走,免得碰上难缠的人。”
陆羡之跟随着他走,出了后门才问:“怕我被人丢石头?”
太叔泽:“横竖挨砸的是你,与我何干。我是怕有人正好从正门进来找你,当面碰上,你就走不成了。”
陆羡之笑了一会,说:“看来,太叔大人是有要事要与我说。”
太叔泽道:“去茶馆一趟,不用我说,你应该就知道了。”
这会已过午时,茶馆生意没有早上那么好,大堂内稀稀拉拉地坐了几个人。陆羡之看了一圈,说:“别告诉我,你是故意挑这个时候来的。”
太叔泽道:“算……也不算。清早那时候人是多了点,但我观察过了,觉得人多反而看不出什么来。”
陆羡之心道,这都没几个人,更看不出什么来吧。
太叔泽找了个容易避人耳目的角落里坐下,小声嘟囔说:“那天光顾着看那些吆喝的摊主和来喝茶的人,漏掉了这个茶馆的老板。结果时候发现这个茶馆老板才是坑我最厉害的人。所以我打算这一次好好观察一下这茶馆的经营者。”
远远地跑过来一道年轻的身影。
“两个公子,要点什么?这个时候喝茶的人不多,随便点,很快就能给你们都送上来。”
陆羡之顿时低眉顺目,全当自己没听到。
太叔泽看懂了他的眼神:“……刚出炉的点子都送一份上来。”
小二一个劲低头哈腰,陆羡之以为他要去准备太叔泽这位财大气粗的客人点的东西,谁知道他就稍作停顿,又问:“外边摆着的几个摊上有些吃食也不错。我们店里的客人大多数都会要一份,两位要不要也尝尝?”
陆羡之:“……”这么厉害的小二,带回帝京那边也是抢手的人物。居然屈居在这种边关小县。他微微斜眼,打量了一下这位年轻的小二哥。
小二哥眉清目秀,若是挺直了他的腰杆,应该是个面相颇佳的少年郎。
太叔泽要面子,没道理在这个时候忽然抠门,回说:“……那就都要一份吧,吃不完带回去给苗苗他们。”
陆羡之的心思已经不在这边了,他同样笑脸盈盈地问了小二哥一句。
“这位小二哥面相可真好。怎么会来这种荒山野岭?”
小二哥笑笑,说:“老板娘是我姑母,这不是家里出了事,缺人手嘛,我就随他们家过来帮忙一阵子。等这边找到合适的小二,我就得回去了。”
陆羡之叹气道:“瞧瞧人家的亲戚怎么就这么懂事和气,我们家怎么就……哎,人比人当真是气死人啊。”
太叔泽没听懂他话中的含沙射影。
茫然地回了他一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