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阴沉沉的,带着一股子浓郁的泥土腥气,乌云沉甸甸的压在头顶,正在酝酿着一场随时可以落下的大雨。
偏僻的官道上,一辆破旧的马车被一匹老骡子拖着,吱吱呀呀的向前行驶。赶车的是个梳着英气马尾的少女,一身江湖人士打扮,长剑就放在身侧,准备着遇到危险会随时拿起来。
车帘被人撩开,露出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儿,圆溜溜的大眼睛向外看去,“爷,我看见渡安县县城的城墙了!!”
车厢里传出带着慵懒却又不失清亮的声音,“哦?可算到了……这一路快把你大爷我给颠散架了。”
赶车的少女发出一声冷笑。
车里那人懒洋洋的哎呀一声,便不再说话。
渡安县离边关较近,这个被裹在绵延大山之中的城镇曾经还被外族攻陷过,高大厚实的城墙上伤痕累累,尽可看出这座县城经历过什么样的历史。马车逐渐的靠近渡安县城,走近了才发现这县城透出一股毫无生气的沉寂感。
渡安县算不上什么很有名的县城,但是因为挨着边关,每年进关出关的商队大多会在这个县城修整,曾经渡安县繁华之时,有着“无需进京,便享繁华”之称。可惜经过几次战乱之后,当初的繁华落尽,露出疲态。
陆羡之曾想过,渡安县再穷再破旧,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不至于过于凄惨,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眉头紧锁。
守门的城兵抱着长枪,靠在城墙上打瞌睡,见远远行来一辆马车,才撩起沉重的眼皮子。
“干什么的?”长枪一架,马车被迫停了下来。
赶车的少女撇撇嘴,扭头向车厢里喊去,“诶,人家问你干什么的。”
车厢里一顿叮哩桄榔,片刻,一名十二三岁书童打扮的小子撩开帘子蹦了出来,手中举着一份名牌:“渡安县新任县太爷陆羡之,哪位可以去通秉一下?”
城兵面面相觑,神情上甚至带着一丝不可思议。
渡安县上任县太爷因为贪污受贿买卖官职,被扒了一身官袍押去京城问审,整个县城管事儿的上到县太爷下到个小小捕快全被一窝端了。如今这城兵还是从隔壁几个县里抽调过来的,更别说那空了将近五个月的县太爷的位置。
说来也奇怪,这渡安县自从县令被抓,朝廷前前后后派了三任县官过来接管,但是这三任县官都出了问题。不是路上病死了,就是遇到打劫惨死,最可笑的是最后那个竟然在准备出门的时候摔了一脚,直接把自己摔死了。
这下子渡安县成了令人谈虎色变的地方,朝廷里大大小小的官员都生怕自己被突然弄去这个县城,调派令简直成了悬在头顶上的铡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咣的一声落了下来。
陆羡之则是个特例。
他原本是这一届新科状元,前程美好,结果就因为丞相想要将自己女儿嫁给他,结果这货直接在金銮殿上当着皇上的面儿给拒绝了。这下可把丞相气坏了,山羊胡子抖了半天,看向这不知好歹的小子的眼神都从欣赏变得厌恶起来。
据说陆羡之身为一个状元没能进了翰林却被突然弄来这个地方,就是因为老丞相记恨了。
但是,陆羡之也是在那三名倒霉蛋之后,唯一一个活着,平安的抵达渡安县的县太爷了。这也怪不得那些城兵知道车里坐着的竟然是新任大老爷的时候,露出那样的表情了。
陆砚见那城兵只是瞪着他们不说话,小脸蛋子顿时涨红了,忍不住大声道:“喂!你们几个怎么回事?难不成想要把大老爷晾在外面?”
其中一名城兵立马跳了起来,他弯腰接过名牌,磕磕巴巴道:“小,小的这就去通,通秉。”
如今这县衙里正在当差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隔壁县的县丞,一个是知府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个年轻瘦弱的书生,硬被推上了师爷的位置。这俩人待在这种“被诅咒”了的县衙里面,每天都战战兢兢的,生怕哪天就出了岔子。
唯一令人不知道是不是要庆幸的事,这渡安县被之前那位县太爷祸祸的实在是凄惨,百姓们见了官差都恨不得绕着走,县衙门口连个乞丐都看不到,更别说来报案的人了,连着几个月,那县衙门槛都没被人碰过。
“大,大大大大,大人!!!!”城兵捧着陆羡之的名牌一溜小跑,冲进县衙的时候被高高的门槛绊倒,整个人刷的飞了出去,吧唧一声糊在了结实的青石板地面上。
县丞和师爷同时露出肉痛的表情。
“大,大人!”城兵顾不着自己疼,麻利儿的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到县丞面前,颤颤巍巍的将名牌举过头顶,“来,来了!!”
县丞莫名其妙的接过名牌,“什么就来了?”说着眼睛落在了名牌之上,整个人都不好了。他蹭的站起身来,蹬着城兵,“还还还,还活着吗?”
师爷满脸惨不忍睹的看着他的临时上司,没想到结巴都会传染。
城兵的表情纠结了一下,讷讷道:“应,应该还……活着?小的没,没没没见到本人,就只看见那,那那,那赶车的和书童……”
“行了行了,还不随本官速速去迎接!”县丞懒得听这城兵继续说话,他可算把正主儿盼来了,只要正主来了,他就能立马走人,再也不在这里担惊受怕了。
等他们快步走出衙门,陆羡之的马车也停在了衙门门口了。
临时县丞努力睁大一双老眼,死死的盯住马车的车门帘儿。小书童陆砚从车辕上跳下来,撩开帘子大声道:“老爷,到啦!”
没一会儿,一名年轻书生打扮的年青人从车里钻了出来。
县丞见到那人,忍不住嚯了声。
他们虽然地处偏远,有些八卦不及时,但是也只是不及时而已,却永远不会缺席。早就听说今年新科状元拒了丞相替家中千金的求婚,还想着这状元郎胆子够大的,如今一见,这状元郎长得浓眉大眼容貌精致,眼神流转之间带着一股子慵懒。他虽然头发有些蓬乱,身形瘦弱脸带疲惫,但是也挡不住一身清冷书卷香气。
有这等颜色气派,怪不得眼中清高呢。
县丞连忙上前迎接,刚走两步就听新任大老爷哎哟一声。
陆羡之圆溜溜的大眼儿瞅着衙门口前的两只石狮子,惊道:“刚才一恍惚,我以为门口蹲了两只狮子猫儿呢。这狮子是怎么回事?”
刘县丞面带尴尬,强笑道:“这……下官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下官来了就是这样的了……如今衙门里也没钱,下官就是想换,都换不了……”
别说这新任县太爷被吓了一跳,他来接任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
原本衙门门口都会有两只威武的大石狮子,可是谁知这衙门门口原本两米高的石狮子,愣是被换了一对儿不到一尺高的石墩子。两只小石狮子猫儿似的缩在门口,怎么看怎么……不伦不类。
“有趣儿……”
陆羡之勾唇一笑,又让刘县丞愣了一下。
刚才这人不笑的时候脸上一本正经,像是个拜过高师的读书人。可是这么一笑却带出另一种感觉,怎么看怎么想招猫逗狗的那种纨绔子弟。
“大人,”刘县丞双手递上名牌,见陆羡之随手接了,便笑道:“下官等待大人多时,早就把交接的工作做完了,只等大人上任了。”
陆羡之跟在刘县丞身边走进衙门,瞅着这破败又冷清的院子,点点头道:“辛苦刘大人了,只不过这院子里怎么如此清净?那些捕快都出去了?”
刘县丞苦笑道:“大人,哪里有什么捕快……这县衙如今,除了我和云师爷,就还只有厨下做饭的一名老妈子。”刚说完,一只大黄猫从墙头上跳了下来,高傲的看了眼这群人类,慢悠悠的往厨房那边走过去了。
刘县丞又道:“若是将它也算上,那就是有四个……”活物了。说完,他还可怜兮兮的伸出四根手指头。
陆羡之抽了抽嘴角,心说那老丞相真不是个好东西,一转眼就翻脸把自己整这个地方来。若是按照刘县丞的话来看,等刘县丞回去自己的地盘,那这里岂不是就自己一个光杆了?
他转了转眼珠子,对着刘县丞行了个礼道:“刘大人,本官也是初到此地,有许多地方甚是不了解,烦请大人多留几日……”
“不不不不不……”刘县丞把脑袋晃的跟抽风了似的,又猛然察觉自己这样做不太好,于是立马给陆羡之跪了,“大人啊,大人……下官也只是来临时凑数的啊,而且上有老下有小……大人啊!”
陆羡之的笑容在脸上凝结出一个尴尬的表情。
他举起拳头放在唇瓣咳嗽了几声,然后弯腰将刘县丞扶了起来,“刘大人何出此言?不过就是多……”留几日罢了。
“大人!”刘县丞的脸上都苦出汁子来了,“不是我不愿意多留,只是我那边,何大人还等着我回去呐。”他从未如同这几个月似的如此迫切的想念何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