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叔泽和李苗苗都跟在陆羡之身后，两人小声嘀咕。

　　“这人就是毒人？脸怎么包起来了。”

　　陆羡之的视线落在了男人的脸上。

　　毒人背对着他们，他只能看到绑在人家后脑勺上的系带。系带尾部还有流苏，是表妹钟爱的小饰品。

　　这些人总随便把自己的喜好**在毒人面前。要是有心的话，这个人应该早就可以摸清楚守着他的那帮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了。

　　太叔泽小声回李苗苗：“我刚才看了一眼，包脸应该是油布。肯定是故意闷了口鼻。”

　　李苗苗诧异问：“为什么要这么做？不难受吗？”

　　陆羡之心道难受是无法避免的。这些东西做出来本来就不是为了让毒人好受些。

　　太叔泽在人情世故方面比李苗苗强多了。

　　他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其中的缘由。

　　“毒人浑身上下都是毒，不给他备上这些东西。外人接触到他，瞬间毙命怎么办？”

　　李苗苗缓缓地点头，说：“那他真的挺通情达理了。寻常有点脾气的人，都不一定肯听人摆布。更何况他还那么厉害。”

　　陆羡之悄悄回头，说：“别说话了。”

　　随即他站定在门口，远远地看着躲进门里面的男人，躬身说：“很多年没回来了。您还好吗？”

　　男人顿了很久。

　　“很好。陆哥跟我解释，过了。很想你。”

　　太叔泽瞪大了眼睛，他这之后才反应过来刚才陆羡之为什么要让他对自己下手。

　　他忍不住低声和陆羡之说：“你刚才是在给我挖坑啊？”

　　陆羡之侧头看了他一眼。

　　一个字没说，又转回去了。

　　他低着头，眼角含笑，和对面的毒人说：“有时候也会想到你，不过事情太多了。肯定想得没你多。”

　　毒人闷声咕噜了声，听着像是想笑，却不知道怎么发声，他接着说：“看你，很好。这个房子，是我给你，做的。不是很好看。”

　　陆羡之愣了下。

　　“给我造的？”

　　毒人接着说：“不是，让你住这。就是你，呃。”

　　他忽然犹豫了很久，一会后才吐了口气，声音更低了一点。

　　“很小，经常迷路，回不去，可以在这里，住一下。”

　　“这儿，安全。”

　　陆羡之在听明白的那一瞬间忽然有点鼻酸。

　　这么多年没回来了，他以为在自己对山里毒人淡忘了之后，毒人应该也不记得他了。

　　他都没想过，自己的恩人，会专门为自己做这么多余的事情——老陆怎么敢让他在山里过夜。

　　哎，养他这么多年的爹，都没让他鼻酸过。

　　他叹着气，摇头说：“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比我爹更像个爹。”

　　毒人之后却很久没有说话。

　　两边人安静地站着。

　　陆羡之也没有开口。

　　弄得太叔泽和李苗苗不由得生出点坐立难安。太叔泽小心戳了下陆羡之，说：“不说点什么？”

　　陆羡之低声说：“我在等他自己开口。”

　　李苗苗皱眉，问：“你不能先开口吗？”

　　陆羡之一瞬间脸上闪过了极为明显的犹豫。

　　他不太愿意主动开口。

　　一旦自己开口了，刚才他们之间营造出来的那点温馨就会破灭。毒人常年独自深居山中，他小时候又什么都不懂，看到他就跑。

　　这应该是毒人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充满情感的交流。

　　他暂时不想破坏。

　　陆羡之迟疑了很久，低声说：“不要紧，再等等。”

　　太叔泽一头雾水，怪异地和李苗苗对视，问：“苗苗，你有没觉得哪里怪怪的？”

　　李苗苗深沉地注视着陆羡之的后背，学着太叔泽沉声说：“太怪了。陆羡之什么时候这么为人着想了？”

　　陆羡之：“……”

　　他难得有点人性，他们就这么挤兑他，他们还是人吗？

　　“我说你们俩，在人背后说坏话还那么大声。不记得这里是我的地盘了吗？”

　　太叔泽和李苗苗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步。

　　隐在屋里面的人忽然出了声，说：“他们，是你的朋友。刚才，在骗我。”

　　陆羡之急忙回头解释。

　　“不是故意的……其实是有意。我对你的印象还停留在救我的那次。所以想着你只要认出我，肯定不会见死不救。”

　　毒人声音低了。

　　“你们，是专门来找我。有事，是不是。”

　　话题忽然之间转到了正题上。

　　背后的两个人齐齐松了口气，陆羡之却觉得那一瞬间，自己有点失落。

　　“嗯，有事找你。”

　　毒人声音一下平了。

　　“什么事。”

　　陆羡之道：“定州那边出现了一种毒疫。和你……身上的毒有关。”

　　院子里又安静了很久。

　　陆羡之不知道毒人在想什么，他有点着急——后知后觉地，他有点担心毒人会拒绝他们的来意。

　　“你放心，不会让你专门做点什么。以前的事情我也不希望再发生。我们现在只需要你提供一点身上的毒。想办法控制住毒疫。”

　　毒人还是过了很久，才慢慢地开口。

　　“毒疫……是什么？”

　　竟然声调出现了变化。

　　陆羡之感觉到他在提问，当即给他解释：“毒疫是有人用毒造成了大范围死人。就……很多人中了这种毒，死了。”

　　毒人喃喃道：“很多人，死。和十年前，一样。”

　　陆羡之：“一样……也不太一样。一时之间，我也说不清楚。就是想要你的毒来帮忙解毒。”

　　毒人摇了摇头，认真地说：“解毒，不能用我的毒。我的毒，解不了。”

　　陆羡之：“？”

　　太叔泽着急了，压着声在陆羡之身后说：“他说解不了毒是什么意思？”

　　李苗苗接了一句。

　　“是他的毒解不了。还是他的毒解不了毒疫？”

　　陆羡之也着急，他压住内心的急躁，沉声说：“别急，我再问问。”

　　“我们有人懂解毒，现在只想利用你的毒，找到办法破解他……”陆羡之解释地有点急促，说话语调没了之前的四平八稳。他自己也感觉出来了，但是无法自控。

　　毒人破天荒没有等陆羡之说完，先开了口。

　　“没有，用。我的毒，解不了。”

　　陆羡之一瞬间把所有要说出口的话全部咽了回去。

　　他发现了问题的根本，毒人并不是不懂他的意思……他无法顺利答应不是因为他误解了他们的意思。

　　而是出于他自己的认知——他认为他身上的毒，是无法解的。

　　为什么？

　　除了他自己谁都不知道。

　　陆羡之深呼吸了好几次，让自己冷静下来。

　　太叔泽在背后问他：“怎么回事？”

　　陆羡之道：“他的认知……就是他觉得他的毒，我们解不了。把他的身上的毒给我们，有害而无一利。”

　　太叔泽点着头说：“唔，这个意思也没错。我们现在确实没有确切的办法能够解毒。”

　　陆羡之沉声说：“但是要解毒，必须拿到最原始的毒。杨大夫有百年之前的那一例。但是现在的毒人已经不是百年之前那个。因此他才做不出来。”

　　大家都很清楚，要有突破，必须拿到现在毒人身上的毒。

　　太叔泽沉吟片刻，说：“跟他解释一下，就说百年之前的毒已经破解。现在我们只需要他身上的毒，就能破解第二次。”

　　陆羡之犹豫道：“恐怕难。”

　　如果没有十年之前那一次的尝试，事情可能会比较简单。

　　但是十年前的结果太惨烈了，不管是谁都会被留下巨大的阴影。毒人他现在还保有人性，所以他能理解，为什么他会拒绝得那么干脆。

　　但是，事情不能断在这里。

　　既然他的认知停在了十年前，那么就让他从十年前的事情，开始思考。

　　陆羡之清了清嗓子，说：“我爹说，十年前，是你主动开口说，要去定州的。我想知道原因。”

　　他能感觉到毒人注视着自己，片刻后听到他沉闷犹如自言自语一般的低喃。

　　“因为你。如果，我不去，你会和我一样。”

　　陆羡之：“……”

　　“啊？”怎么和他扯上关系了。

　　太叔泽之前一直在和李苗苗低声说话，听毒人说话的时候有点走神，陆羡之发出这种意外的反问，他才回神。

　　“怎么了？他说什么了。”

　　陆羡之下意识伸手，把他们两人往后面推。

　　“你们俩站在这。我过去和他说。”

　　太叔泽急忙抓住他。

　　“你疯了。靠近他很危险。”

　　陆羡之回神，他吐了一大口气，朝太叔泽伸手：“药，给我两粒。”

　　太叔泽不满地说：“光吃药也不行啊。危险就是危险。”

　　陆羡之：“我心里有数，感觉到不妥的时候，我会退回来。不要紧，我这人惜命。”

　　太叔泽是看出来他哪里惜命了，但陆羡之的眼神太坚定了，好像拒绝他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情似的。

　　他挣扎了一会，还是从衣袖里面拿出了那个小瓶子，没好气地说：“都给你，扛不住一定要退回来。我们还没到让你送命的地步。做事之前自问值不值啊，兄弟。”

　　陆羡之接过，打开塞子倒了几颗在手心，盯着那黑色的药丸，笑了声。

　　瓶子又被他送还给了太叔泽，陆羡之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胸口，说：“这句话送还给你。等着，我一定拿到满意的答案。”

　　太叔泽没来由被他这句话给感动了，他怔怔地看着陆羡之背过去身，仰头吃下药的同时，往前迈步。

　　“有点吃惊啊。陆大人今天的表现真让人刮目相看。”

　　李苗苗用力点头，说：“嗯，帅气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