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羡之理好官服官帽,坐在堂前。他左边坐着刘县丞,右边站着李捕快。查完了薯种的宋师爷仍旧挂着一张苦逼兮兮的脸,兼职当了主簿,坐在一边拿着笔直愣愣的看着堂下的人。
来击鼓鸣冤的是个妇人,姓梁,人称丽娘。梁丽娘和她的夫婿李猎户在堂下跪着,旁边站了个还未及冠的小子是梁丽娘的儿子,而且今年刚中了秀才,可以见官不跪。
秀才姓李,李秀才掏出供状弯腰递了过来。
李苗苗接过供状打开扫了眼,放在了陆羡之面前。
堂下左右各有两名衙役,手里拄着杀威棒,眼睛一个劲儿的往堂下这三人身上瞧。他们和李苗苗一样,是刚上任的衙役,从未见过这场面。之前经过刘县丞的“培训”好歹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可是毕竟管不住眼睛。
陆羡之接过供状,打开仔细看了起来。
原告就是梁丽娘,告的是渡安县一户姓乔的乡绅。
梁丽娘原本是这乡绅家独苗的正妻,因为三年未有所出便被休弃了,但是到家不到一个月被查出来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被休弃回家的妇人日子自然是不太好过,现在一看有了孩子便欣喜若狂,想要回那乔家。可是乔家儿子早就腻了着梁丽娘,早早的把自己表妹抬来做了妾,后来把正妻休弃之后就让表妹做了正妻。
俩人正甜蜜缠绵呢,怎么可能会让梁丽娘再回来?于是便怒斥梁丽娘与下人有染,有了孩子便栽在他们乔家头上,还命人把梁丽娘打了出去。
梁丽娘走投无路想要跳河自尽,被李猎户救了起来,后来便嫁与这李猎户,去了隔壁县,也就是何大人的管辖之地继续生活,而那个孩子也便姓了李。
日子虽然过得不如在乔家富足但是也能略有剩余,而且李猎户有打猎的手艺傍身,反而比那些种地的农民要强上一些。他们如今在一起生活了十六年,不但将大儿子供出成了个秀才,还又有了三个孩子。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
那乔乡绅独子乔富贵是个十足的纨绔,身子原本就虚还不愿意精心调养,结果导致子嗣困难,家中如今只有两个女儿,唯一一个庶出的儿子不到五岁便落水染风寒去了。
乔富贵心中不爽利,约了另外几个纨绔骑马打猎,却不幸从马上落了下来,伤了根本,从此再也无法人道。
乔家偌大家业如今却连个继承人都没有,正在着急的时候,乔家祖母想起了梁丽娘的那个儿子。
于是便有了乔家上门抢孩子,梁丽娘不愿意,李秀才写了供状本是递到了何县令那边,可是却被何县令“发配原籍”来到了这边。
这个何大人。
陆羡之忍不住摇了摇头。
刘县丞也看了供状,欲言又止。他拽了拽陆羡之的袖子,低声道:“陆大人可知这乔家,是什么来头?”
陆羡之一挑眉。
刘县丞压低声音道:“这乔家可是镇上数一数二的乡绅,听说和安南府的知府有亲戚关系。”
“安南知府?”陆羡之的脑子飞快的动着,“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安南知府姓……乔?”
刘县丞露出欣慰的笑容,“是的呢。”
陆羡之冷哼一声道:“是什么是,他做他的知府我审我的案子,安南府离这里千里之遥,难不成他还要伸手挠我一下?”
刘县丞倒抽一口冷气,“大人,话不能这么说,谁知道……”
他见陆羡之沉着脸,又悄声道:“大人您想怎么判?”
陆羡之道:“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判?”
刘县丞道:“李家生活困苦,乔家富裕。而且乔家如今没有儿子,这小秀才进门就变成了大少爷,比跟着李家吃苦强多了。手里有了银钱,还能接济一下这梁氏与李家人,岂不是一举两得?再说了,认祖归宗本就是好事,大人也没有必要拦着吧?”
陆羡之道:“那也要看这小秀才愿意不愿意回乔家吧?”
单从这个供状上来看,乔家做的事简直令人唾弃。休正妻,抬妾室,污蔑糟糠,对儿子不闻不问十六年如今又想找回来,仿佛打算把天下的便宜都占一遍儿似的。
李小秀才听到了陆羡之的最后那句话,连忙行礼道:“大人,学生不想回乔家!”
“哦?为何这样说?”陆羡之问。
李小秀才再次行礼道:“乔家百般欺辱母亲,若不是继父,怕是母亲与学生早就死了。如今母亲与继父将学生抚养长大,供学生读书,学生自然只想要好好孝顺母亲和继父,爱护弟弟妹妹。乔家就当当年母亲跳河,我们都死了吧。”
刘县丞道:“李小秀才,你可知认祖归宗才是正途?”
李小秀才又道:“若是认祖归宗才是正途,当年母亲恳求乔家认学生回去,可是乔家做了什么?百事孝为先,学生自然是要以母亲为主。若是因为乔家家大业大学生便丢下娘与继父回了乔家,别人要如何议论学生?天下读书人要如何看待学生?学生如今已经考中秀才,每月有廪米可为家中减轻负担,学生已经长大,已经能为母亲继父分忧了。所以,学生并看不上乔家那些钱财,也不想去认祖归宗!”
他说着说着就有些气愤起来,待说完,清秀的脸颊都涨红了。
刘县丞眉头紧锁,其实在他看来李小秀才认祖归宗是一件好事,毕竟到时候乔家所有钱财都会成为他的,能有大笔的银子去奉养亲母和继父。但是李小秀才说的也对,若是因为乔家有钱便认了回去,必定会令人唾弃。读书人最怕的就是这个,名声不好到时候连个好老师都找不到,更别说科举了。
“……可是……”他还是想要劝慰一下。
“大人!!”门外看门的衙役跑了进来,“大人,乔家乔老爷求见。”
跪着的梁丽娘顿时惊惶起来,她连连磕头道:“大人,大人民女求求您,我儿不想回乔家,那乔家是个吃人的地方啊,民女不想让我儿回去!!”
“大人!”李小秀才也恳求的看着陆羡之。
陆羡之沉吟片刻道:“来人,先带他们下去。”
没一会儿乔家现今当家老爷乔富贵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陆大人!”乔富贵刚一进门口就开始拱手行礼,“哎呀陆大人,草民早就听闻陆大人到了这渡安县,原本早就想来拜见,只是这身体一直不好。谁知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见到陆大人,草民真是羞愧啊。”他说着走到堂下,慢悠悠的跪下了。
乔富贵此人看上去身材高大,然而身体虚胖脚步虚浮,眼底透着青黑,一看就是那种酒色双全之人。再加上刘县丞刚才与他说了这乔富贵伤了根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乔富贵的声音变得有些尖细。再加上那敷衍又浮夸的态度和声音,令人无论是视觉还是听觉,都受到了十分不舒适的冲击。
陆羡之忍住想要挖耳朵的冲动,漫不经心道:“乔富贵乔老爷,既然身体不舒服为什么不在家中休息,反而偏偏在本官审案之时来了?”
乔富贵面对陆羡之并无平时那种民对官的惧怕敬重之态度,虽然跪在堂下,可是神情却有些趾高气昂。可是他却又装出一副假惺惺的样子,“哎,大人您有所不知。草民有个儿子流落在外,生活十分困苦。草民得知之后便想将儿子接回来,可谁知那户人家却不让草民儿子回来。可怜草民那年迈的老母亲思念孙儿,成日在家里哭泣,眼睛都快哭瞎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摸索,摸出一卷纸来双手递上,“大人,这是草民的状纸,还请大人过目。”
李苗苗上前两步,一把拽过那卷状纸抖开,却没想到从里面掉出两张银票来。
银票飘乎乎的落在递上,状纸上却一片空白。
乔富贵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他瞪了眼李苗苗,却发现李苗苗是个漂亮姑娘,瞬间眯起了眼,露出猥琐的神情,“哎哟,这小姑娘手可真快啊。”他说着便伏下身和李苗苗一起去捡银票,但是那双肥手却向着李苗苗的手摸了过去。
李苗苗刷刷捡起银票,没让咸猪蹄得手,然后把空白状纸和银票都甩到陆羡之的面前。
陆羡之摸了摸鼻子忍住笑,拿起那张状纸抖了抖道:“乔富贵,本官可看不懂你这无字天书啊。”
乔富贵嘿嘿笑了两声道:“草民见这衙门简陋实在于心不忍,于是亲自奉上两百两银子孝敬大人。至于那状纸……草民的儿子怎么也得认祖归宗,这是人之常情也是天理不是吗?烦请陆大人给草民做主,让草民早日接回骨肉与家人团聚啊。”
陆羡之把那空白状纸丢在案桌上,摸着下巴道:“可是本官听到一些传闻也不知是真是假……如果不确定这些传闻,本官也不好判定这个案子你说对不对啊?”
“这个……”乔富贵的眼神开始往刘县丞身上飘。
刘县丞咳嗽两声道:“乔老爷,这陆大人可是状元出身,断案自然要问详细。”
乔富贵收回眼神抽了抽嘴角,不耐烦道:“那道听途说,有什么好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