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师爷离开没多久又折了回来。

　　陆羡之对他回来这件事特别意外，尤其他动作还这么快，甚至没让他把心事想妥善。

　　“有事吗？”陆羡之扯了下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和气的笑。

　　宋师爷狐疑地看了他一会，问道：“我刚回来，虽然之前很多事情都让太叔大人转告了，但我觉得还是要当面和大人详细说一下……陆大人看上去有心事？”

　　陆羡之摸了下自己的脸，手掌感受到了脸上的僵硬，当即收了神色，不装了。

　　“很明显吗？”他问。

　　宋师爷在他对面坐下，将自己带回来的点心放在桌上，往陆羡之面前推了过去，道：“这是玉筝楼最出名的糕点，叫清心饺。口味比玉面糕要淡些，吃一点能让人平心静气。”

　　陆羡之心底确实有点浮躁，他起身开了食盒，不客气地拿出来摆在玉面糕边上，边摆边说：“宋师爷对十多年前的少女失踪案了解多少？”

　　宋师爷沉吟半晌，说：“细节了解得不多。我姐姐就是这个案子的受害者，当时我跟着前前前……前任县令找了很久，最后总是线索总是断得接不下来，不了了之。”

　　陆羡之问道：“查了很多次？”

　　宋师爷道：“不包括我自己单独查线索的话，当时渡安玉泉联合一起查了三年。后来我觉得奇怪，因为很多线索都断地太巧了，就像是有人跟着我们一起在查，在快要出结果之前，就把线索掐断了一样。三年之后，果然案子就被搁置了，之后我便自己一个人查，然而……很多事情，没有官家办事那么顺畅。”

　　陆羡之觑着他的神色，问道：“听你的口气，像是怀疑有人在故意捣鬼。”

　　宋师爷失笑道：“从官银案出来之后，就已经不算是怀疑了吧。”

　　陆羡之顺口再问：“所以从官银案之后，你都是自己一个人在查案。对吗？”

　　宋师爷颇为犹豫地点了点头，倒是很老实地没有否定。陆羡之回忆了他之前失踪的时间，恰好就是他们查案最为关键的时候。

　　“官银案里，你查到了什么？”

　　宋师爷道：“查了张三他们几个人平时接触过的那些人，还有茶馆那边郑家公的一些异样。不过没有陆大人聪明。我还是太谨慎了。”

　　陆羡之摇头，说：“太叔泽很早之前在我面前提过你，当时你是查到了点什么对吧？”

　　宋师爷似乎有些想不起来，琢磨了好一会才说：“是说茶馆吗？”

　　陆羡之点头。

　　宋师爷松了口气，说：“那天恰好遇上了太叔大人，其实是顺路。也没有特意要……怎么样。当初太叔大人身份隐蔽，我真以为他就是个好管闲事的江湖人。”

　　陆羡之笑笑，说：“那之后呢？我希望宋师爷能跟我说实话。”

　　宋师爷迟疑道：“什么……实话？”

　　陆羡之吐了口气，道：“就譬如说，你参与到他们内部到什么程度了……这个实话。”

　　宋师爷整个人倒吸了口凉气，脸皮瞬间僵住了。

　　“陆，陆大人，你这个话……我不知道……”

　　陆羡之淡定道：“不，你知道。”

　　宋师爷：“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说。”

　　陆羡之继续道：“你肯定知道，我要是没把握的话，话不会说到这个份上。”

　　宋师爷抬手抹了下额头，急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我虽然是参与进了蝙蝠帮的事情，但老实说，也就只能预防一下李家二小姐被陷害这种事，再多就没有了。”

　　陆羡之愣了很久，半晌失望地哦了一声。

　　“……也是。连杨老爷都被安排成这样，你这种无权无势的小师爷，确实也入不了人家的眼。”

　　宋师爷道：“就是这样的身份才好办事。有时候存在感越小，越是安全。”

　　陆羡之道：“孙卓的事情，你参与了？”

　　宋师爷道：“嗯。也是李二小姐运气好，太叔大人那天早上无意中提醒了我一句，我就过去了，刚好碰上了出门的李二小姐，便跟了上去。是我让她先躲起来，小孩也是我引渡安卫的人去找到他们的。”

　　陆羡之：“照这么说，你私底下跟了蝙蝠帮的人应该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宋师爷深吸了口气，道：“比陆大人预想地可能更早一些。”

　　陆羡之寻思了一会，试探问道：“我预想是你姐姐失踪之后，比那更早的话，岂不是在蝙蝠帮还没在定州这边扎根之前了？难不成……蝙蝠帮在一开始就犯过别的案子？”

　　宋师爷道：“嗯。陆大人看过之前卑职理出来的那份渡安县历年大案要案的话，应该有印象。”

　　陆羡之心底一沉，若真是如此，那这个蝙蝠帮的兴起，就是有它自己的目的，并不只是单纯的江湖门派创建。

　　这跟他最早的时候从某个人口中得到的线索，完全背道而驰。

　　他头疼地捏了捏鼻梁，闭着眼说：“我们先不谈早年的案子，先说少女失踪案吧。”

　　宋师爷嗯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转了话锋继续说：“少女案我已经有整理过当时所有的案情。”

　　陆羡之从腰间抽出了一卷卷轴，说：“恩，我看过了。”

　　宋师爷：“……那陆大人还有什么要问的？”

　　陆羡之：“你就对大部分的少女都出自玉筝楼这件事没有想法吗？”

　　宋师爷顿了一下，说：“玉筝楼是个都是女人的地方，年纪轻的一大把……算了，当初确实怀疑过是不是玉筝楼有问题。但后来他们楼主直接死了。所有线索就断在那了。”

　　陆羡之道：“所以，你也查过那名温先生的底细喽？为什么卷轴上面没把这些写上去。”

　　宋师爷：“那起案子不归渡安管辖，贸然和大人提这件事，会起疑的。”

　　陆羡之笑道：“你还怕自己的事情暴露啊？”

　　宋师爷“毕竟我还不想离开这里。很多我想要查的事情……虽然有些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疑团。陆大人应当也是为了这些疑团才会翻以前的案子吧。”

　　陆羡之道：“一半一半。毕竟都是和蝙蝠帮有关。现在蝙蝠帮做事已经很隐蔽了，不好查。但是早期的案子就不一定了。”

　　宋师爷恍然道：“原来如此。”

　　书房内沉默了半晌，宋师爷吐了口气，看着陆羡之说道：“陆大人，我有些好奇……”

　　陆羡之抬手道：“不要好奇，好奇的话我就告诉你就是为了铲除蝙蝠帮对定州边关的威胁。”

　　宋师爷：“……”

　　陆羡之道：“还不到时候，你乱七八糟好奇什么呢？先想正事。”

　　宋师爷讷讷地应了一声，书房重新陷入了沉默当中。

　　这会安静了更久，陆羡之开口说：“我要去查玉筝楼前代楼主之死这个案子。但它是玉泉县的案子，我原来是打算让刘县丞协助我的。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宋师爷：“……我认为刘县丞办事比较方便。他在玉泉县的人际关系挺不错的……比我好多了。”

　　陆羡之道：“你在渡安县的人缘也没有刘县丞那么好。”

　　宋师爷不自在地偏开了脑袋，说：“……我性子就是乖僻。”

　　陆羡之解释道：“不是嫌弃你。人际关系我来就好了，我这人最大的长处就是脸皮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而且……我有靠山，不怕何大人跟我摆脸色。”

　　宋师爷：“……那我去做什么？”

　　陆羡之道：“查案。”

　　宋师爷一头雾水：“可我对那个案子也不是特别清楚……可能还不如大人知道的多。”

　　陆羡之道：“别这么拘谨。我们一起吃过苦，一起办过两个案子，你还信不过我吗？而且我知道的未必是真的……说白了，就是我们一起查。你对定州这边的人情世故比我懂的多嘛。”

　　宋师爷：“……那还真的承蒙陆大人不嫌弃了。老实说，我也是一直想查这个案子，毕竟这么多年前过去了，我那姐姐……只怕早就投胎转世了。”

　　陆羡之看着他，郑重说：“当一个机会，好好查。真相总会水落石出的。”

　　宋师爷干巴巴地扯了下嘴角，说：“但愿吧，什么时候动身？”

　　陆羡之寻思了半晌，虽然秋玉凉给了自己三天的时间，但他自认自己对这个案子知道的东西还是太少了，至少在秋玉凉动手之前，他要仔细将当年那个案子了解一番。

　　“明日。你跟我去一趟玉泉县，会会何大人吧。”

　　陆羡之都想好了。

　　虽然早先从太叔泽口中得住，玉泉县的这位何大人性情尤其刚烈，可能一句话没摆正姿势说，就会被他给甩脸色——毕竟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渡安县令，两人是平级，陆羡之又是得罪了帝京大官被送来边关流放的，压根就没必要给他面子。

　　但是，为了正事，这个头皮还是要硬起来的。

　　为了能顺理成章地和那位何大人攀上，头一回，陆羡之带上了刘县丞。

　　刘县丞相当紧张，一个劲擦着汗，嘱咐陆羡之说：“千万要顺着何大人的话说，有什么觉得他说的不对的，以后再说。”

　　陆羡之道：“为什么？”

　　刘县丞道：“何大人最忌讳见面头一回就触他霉头的人。”

　　陆羡之当即心底咯噔了一下，心想，他这一趟不就是为了那个霉头去的吗？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问：“那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能哄何大人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