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叔泽晚上回来的时候,发现陆羡之心情甚好。他特别诧异,心想只听说女人的脸像四月的天,什么时候这位县太爷的脸也成这样了。
他心里实在好奇,趁着吃饭的时候,看了一眼十三娘。十三娘不明所以,但还是给了他一个摇头的讯号。
摇头是什么意思啊?太叔泽觉得头有点痛。
谁知,他还没有说话,陆羡之主动开了口,说:“太叔大人,昨天的事情去查了吗?”
太叔泽满脑子都是自己吩咐给十三娘办的事,当即回道:“消息刚送出去。最早也要三天后才知道。”
陆羡之抬头看他,说:“我说的是谢元广的事情。你今天出去一天了,不是去找人了吗?”
太叔泽一顿,转了个身,看着他说:“那当然查了,想知道吗?”
听着这十足吊口味的调调,陆羡之就知道这位爷又要闹了。
预感到自己躲了一天还是躲不过这位爷的追问,陆羡之叹气,说:“行吧,你想怎么样?”
太叔泽笑得眯起眼,说:“我也不占你便宜,交换。”
陆羡之道:“可以。你想知道什么?”
太叔泽笑着比划,说:“你老家在哪。”
陆羡之道:“我是大盛闽州福宁县人,入仕的时候吏部应该有记载。”
太叔泽一愣,喃喃道:“对哦,你说的是你后来养父家的地址吧。”
陆羡之点头道:“我自出生就没有亲生父亲,一直都是养父养大的。”
太叔泽迟疑道:“那你小时候也在福宁县长大的?”
陆羡之斜眼瞅着他笑,说:“太叔大人就是想知道我说的那个毒人究竟在哪是不是?”
太叔泽想了会,腆着脸说“其实都想知道。干我这行的,都有这个毛病。”
陆羡之低笑了声,说:“算了,想知道就告诉你吧。”反正迟早也是会知道的。
陆羡之小时候就住在灵隐镇旁的深山里,七岁下山前,除了养父们和山上的毒人他没见过任何活人。七岁后,一直带他的养父就开始让他独个下山接触人世。八岁的时候陆羡之已经厌弃了山中生活,乐颠颠地跟着另外一个养父出了山。
“灵隐镇旁有一个很有名入山山门,是进我家的标志,从那个地方进去之后,就往山上走,翻过两座山,我养父会来接人,得他亲自带着,才不会走丢。”
太叔泽听得有点发愣,喃喃道:“那要是过去的话,还要提前跟你养父打个招呼?”
陆羡之点头,说:“深山里多毒虫野兽,没有我养父带着,死是常有的事。当然也有很大的概率碰上毒人。你的目标不就是毒人吗?”
太叔泽急忙摆手道:“不不不,这也太鲁莽了。我这人最不喜欢的就是轻易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陆羡之想起每次面对机关都由于谨慎胆小的太叔泽,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担忧也是杞人忧天。
“等时机吧,我也想回去看看。”
太叔泽诧异:“你也要去?”
陆羡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我不能去吗?”
太叔泽倒是没有这种想法,可这个念头一起,很多想法就不由自主地起来了。
“只是觉得依现在的情况,就算你想去,也未必去得了吧。更何况,你看着也不像是个喜欢长途跋涉就为了回去一趟的人。”
陆羡之对于长途跋涉确实不大喜欢,但有些事,就算是自己再不喜欢,他也会去做。
“恩,到时候再说。换我了,谢元广现在在哪里?”
太叔泽:“……反正不在渡安县城里。”
陆羡之听完他的话,眼珠子转了一圈,说:“在城南?”
之前提到茶馆地道的时候,太叔泽无意中提起过一次他已经有人安排在那了,虽然他无法确定太叔泽从帝京带过来多少人。但守地道以及城南那边明显需要熟悉地形的人。
他想了想,寻常城南的百姓因为姜岚的事情,没一个能信的,而他们知根知底的谢元广,倒是个不二的好人选。
太叔泽:“……”
陆羡之看他神情,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又问:“他说什么了?”
太叔泽说:“他说自己没有被洗脑,是教内有人被收买了。”
陆羡之深吸了口气,说:“怎么个收买法?为什么要收买人嫁祸他一个入门不到一年的弟子?”
太叔泽沉吟了半晌,道:“这就说来话长了。”
陆羡之坐正了身,说:“我听着,太叔大人您慢慢说。”
离帝京大约三百里之外,有一座小土坡叫应相坡,传闻中是为了纪念大盛开国丞相应远命名的。大约十年之前应家在这个小土坡边上建了个山庄,叫宁远山庄。建庄之后没多久,江湖上就出现了宁远派。
宁远派的创始人是应远的外甥,姓张,在江湖上颇有点威信,门派拥有一招能在江湖上拿得出手的镇门绝技。
叫七招断筋指。传说中这一招,不管多有能耐的高手,被宁远派的人摸上一下,摸哪路筋哪就断成一寸寸的。
宣传绝对是稍微夸张了一点,但这种和奇经八脉相关的,练得好了,确实也是讨巧的一门技艺。
谢元广开始习武的时候已经十多岁,算晚了。但他手巧,因此入门的时候,学得很快,他师傅原来只是宁远派的一个没权没势的小师弟,收了他之后,一路带着他把门派内被人器重的‘好徒儿’全部干翻了。
谢元广的性子也特别直,基本上师傅让他干谁,他就干谁。毫不含糊,把整个门派都打了个落花流水。
因此得罪了不少内门人。
照理说,按照正常的故事发展,这个时候应该是小打小闹的相互陷害,一点点地把谢元广给捋出门派就可以了。
谁想,先出事的是谢元广的师傅。
太叔泽整个人陷椅子里,一副懒散的坐没坐相,闷着声说:“谢元广说,他师傅死的时候很奇怪,也没几个人见过他师傅的死相,当时却有很多门内人说是他干的。他回忆了下,那时候只有他一门心思想找出凶手。”
陆羡之哼笑了声说:“很多人说是他干的?知道谁起的头吗?”
太叔泽道:“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只说出事的时候忽然之间所有人都指着他骂,说他忘恩负义。掌门当场就下令要关他。幸亏他跑得快。只是等他晚上摸回门派的时候,发现所有人都死于非命了。”
陆羡之道:“他不是查了很多年吗?有什么线索?”
太叔泽道:“查到了点。谢元广他师傅那段时间接了一门生意。你知道一般练筋骨功夫的江湖人,经常会为普通人走筋。就是拉拉筋。那段时间,他师傅就和一个医馆走得很近。谢元广说,出事了之后,他回忆了一下,发觉那个医馆有些奇怪。”
“寻常医馆都是切脉开药,观人气色。他这医馆没有什么药,一进去就给人先服下一碗黑水。喝完之后,再带进后门内的小包厢里,让人走筋。你知道那黑水是什么玩意吗?”
陆羡之平白无故,当然不知道什么黑水,但他知道大部分熬出来的药都是呈褐色的,黑的大抵都是毒物弄出来的。
太叔泽不等陆羡之回答,自行说:“谁都不知道那玩意叫什么,谢元广对医馆里的人下了手。逼问出来,这水叫圣水,出自宁远山庄不远处的小土坡下的一个赤脚郎中。那郎中大约听闻了风声,在谢元广杀过去之前,溜了。留下了一缸也不知道怎么弄出来的黑水在那。”
陆羡之问他:“你查过吗?”但凡任何不明所以的东西,只要到了太叔泽手上,他都会有办法去处理,他想这种东西应该也不例外。
太叔泽抱着双手看他,说:“查是查了,但是和没查差不多。我说到黑水的时候,你没有想起什么吗?譬如黑色的骸骨什么的”
陆羡之闻言一顿,这位大人暗示地太明显了,他说的不就是流沙河下面的第二墓室。
“那些尸骨?”
太叔泽忽然坐直,抬手朝他一点,道:“对。服下黑水,走筋是为了什么?让黑水顺畅地流进人的四肢百骸中,走个一周天,病入膏肓,一准没救。”
陆羡之道:“你的意思是,天台下面那么多的人尸骨都是这么来的?”
太叔泽摸了摸鼻子,说:“可能也有别的办法。但我觉得谢元广他们师门,八成都因为这个。”
陆羡之又问:“那他见过他们师门的尸骨吗?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太叔泽这时候冲他神秘一笑:“你真抬举他了,他要是能见到,能背这么多年的锅吗?我跟你说,他不仅没见到,还被医馆的人报了官,说他是个丧心病狂杀人魔,而且已经学会了宁远派的镇派神技,摸谁谁死。希望官府的人见到此人不要给他活命的机会,立地击杀。”
陆羡之:“……”难怪被人通缉得无法当个正常人了。
可转念一想,谢元广没办法给自己洗清冤屈,但是太叔泽可以啊。
陆羡之特意问他:“那你呢?”
太叔泽道:“我吗?我倒是可以去查,只可惜案子发生的时候,我毫不知情。现在我知情了,那些尸骨八成就是第二墓室里的那些。对了,你不觉得这种长途跋涉的情形和我们季大人说的偷尸运尸有异曲同工的感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