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还算安稳。

　　然而第二天起来，陆羡之就后悔昨天没回去了。

　　边关刮了半个月的冷风，终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陆羡之是被外头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的，他静心地聆听了一会，分辨出落雪的声音了微微叹了口气。

　　门外传来刘县丞轻咳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陆羡之竖着耳朵，听他小声吩咐道：“过去给宋师爷烧个炭火，记得把窗开了。”

　　被他吩咐的人应地小声且含糊，听不出来是什么人，陆羡之只猜应该是他年纪尚小的独子。

　　刘县丞也是个周到之人啊。

　　陆羡之笑了笑，随即听到门上传来敲门声。

　　“进来吧。”不等刘县丞说话，他便先应了声，随后坐起来，看着刘县丞推门进来。

　　门外一片银亮，看着这雪下得不小。

　　刘县丞把屋内的炭火点了起来，说：“大人，可有睡冷了？这雪不下，还不用烧炭。下了就没法过日了。”

　　陆羡之道：“不冷。深更半夜的，还没冷上来吧。”

　　刘县丞回头看了他一眼，说：“您还是窝里头吧，我开个窗户缝。屋里太闷，您会难受的。”

　　陆羡之当真把自己往被窝里裹了进去。

　　刘县丞忍不住笑了一会，说：“说实在的，有时候就觉得您还是个孩子，只是挂了个头衔，逼不得已才拔苗助长了。”

　　陆羡之道：“您这个马屁拍得过头了啊。我就算是脸皮再厚，也不能说自己才十几岁。那得多不懂事。”

　　刘县丞又笑了一会，把火生好了，才说：“这场雪下得很大啊，只怕明天也回不去了。”

　　陆羡之叹道：“早知道昨天就回去了。衙门没人，就两个小鬼两个姑娘，不知道得乱成什么样。”

　　刘县丞闻言，大惊：“府里从来不屯粮的吧，他们吃什么？”

　　陆羡之：“没事，玉筝楼送了一车点心，应该还有大半车，够他们活好一阵子了。”

　　刘县丞又摆弄了一阵，连陆羡之都觉出一点欲言又止的意味，忍不住说：“刘县丞有话要同我说？”

　　刘县丞沉吟了半晌，早火炉旁坐下，说：“我还是担心何大人的事情。不是我念着旧主，大人，您是不是觉得何大人在这个案子里面掺和了一脚？”

　　陆羡之干脆得摇头，说：“真的没有。我是不是哪里给了你错误的提示？”

　　刘县丞迟疑道：“是吧……总觉得您问何大人的那几个问题，意思都在说何大人在包庇幕后凶手，或者是何大人本身就是这个案子的凶手……之类的。”

　　陆羡之大笑了两声，说：“你真的想多了。一来，没有证据的事情，我是不会随便胡乱猜测的。第二如果真是何大人做的，我这么做岂不是打草惊蛇了。太叔大人早先在十四县面前的时候在何大人这儿碰过壁，当时我想过，这种性情的人不可能做伤天害理事情的人。因此我一开始就是把何大人排除在了凶手可能性之外，才亲自上门来当面问的。”

　　刘县丞明显松了口气，怔怔地哦了一声。

　　陆羡之又说：“但是，这样想的话，当年玉筝楼前代楼主之死的内幕，可能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复杂。”

　　刘县丞正色道：“我会尽全力为大人分忧解难的。玉泉县这边的人我比较熟，大人想问什么，我亲自去问问便是。”

　　陆羡之摇头，说：“暂时不用。我要等人给我们一些线索，不能盲目乱问啊。”

　　刘县丞道：“不要紧，什么人能问，什么事能问我有分寸，大人尽管把事情交给我便是。”

　　陆羡之长长了一声，片刻说：“明天再说吧。”

　　刘县丞赶紧起来，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早晨起来的时候，开门就是一阵扑面的寒气，陆羡之屏息了一阵。听到宋师爷在另一头喊了自己一声。

　　“大人，您受得住的吗？这边关冷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陆羡之缓缓地吐着气，说：“真的冷。我长这么大从没在这种天寒地冻的地方过过冬。”

　　宋师爷几步过来，左右看了一下用披风把自己裹成粽子的陆羡之，寻思着似乎少了点什么，片刻后他回过味来，说：“昨天在马车上的时候，不是有个袄子吗？”

　　陆羡之：“……我不要。多有碍大人我形象。”

　　刘县丞这时候从门厅那边探头，朝他们这边招呼说：“您俩位真有闲情逸致，大冬天站外面挨冻还能聊那么热火朝天，赶紧过来这边，吃早点了。”

　　两人进去一看，吓了一跳。堂上除了刘县丞和家里人之外，还有两位玉泉县的捕快，见陆羡之进来，立刻起身。

　　“陆大人。”两位年轻人声如洪钟，震得不大的厅堂抖了两下。

　　陆羡之忍不住也豪气地一伸手，道：“坐，不用跟我客气。你们怎么知道我还在这？”

　　刘县丞道：“他们俩不仅知道您在，早上这些吃的都是他们俩带过来的。”

　　程捕快道：“小事。早上城门巡查的人过来报告，说起昨日陆大人没有出门，何大人寻思着可能时辰太晚，您没有回去。就命我们哥俩过来找您。护送你们一起回渡安。”

　　陆羡之道：“这么大的雪能回去？”

　　程捕快道：“能。就是有些费力。不过大人您不用操心，我们都打点好了。”

　　刘县丞小声嘀咕说：“下了雪就只能绕山走了。不过那边不大安全吧，我记得那条路，以前就经常遇上鞑子。”

　　程捕快拧了眉头，点头说：“是。”

　　陆羡之吃着东西，含糊道：“既然不安全就不要强行回去了。反正也不差个一两天。”

　　刘县丞有些为难，说：“这雪看着一两天不会停呢。”

　　陆羡之道：“那么能下？那三四天总过分了吧。三四天也不碍事。渡安有太叔泽他们在，应该不用我着急回去。”

　　刘县丞：“……”

　　程捕快笑道：“无妨，不着急的话就缓两天。横竖雪这么大也无事可做。大人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去做的，都可能吩咐我们。……对了，之前您提到的十多年前那起案子的案卷，我们没找到，但找到了一份当时留下来的线索记录。何大人都很意外，吩咐我们一起要给陆大人看看。”

　　陆羡之还是被冷回去了，缩着脖子指宋师爷说：“先给我家师爷看看吧，整理案情他是一把好手。我好冷，先让我吃一会暖暖身。”

　　这种案子不能随便哪里都能大谈阔论。

　　刘县丞家也不是特别富裕，便挑了陆羡之休息的屋里，一群大男人一股脑儿全部挤在里面。

　　宋师爷下手便将上面凌乱的线索分门别类的罗列了出来，先递给了陆羡之。

　　陆羡之只扫了一眼，立刻盯着某一处，问：“介绍人是什么意思？”

　　程捕快闻言抬头，思索了一会，说：“我听我爹娘说过，虽然观音庙是谁都能进去，但要入温先生席下，首先必须要有人担保。应该就是所谓的介绍人。”

　　陆羡之哼笑道：“手法很老道啊。那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为介绍人？”

　　程捕快道：“自然是县里有些名望的人。”

　　宋师爷即刻问：“类似赵勇那样的人？这个要求有些高吧，玉泉县有很多这样的人吗？”

　　程捕快道：“不是的。用不着那样。只要人缘稍好，且早就在温先生席下之人便可。”

　　宋师爷缓缓地点头。

　　刘县丞似乎也想起了什么，说：“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了一些往事。那年有阵子我家婆娘正为怀不上心烦，县里就有好些人过来开导她。我听她说过想去找位大师傅说说话。谁知道没多久她就有喜了。那事便不了了之。”

　　程捕快道：“那真的万幸了。”

　　刘县丞道：“来说话的好几个都是我婆娘平日里走得近的，我也没多想。”

　　陆羡之琢磨道：“未必全都是。说不定只是夹在这些人里面，不是大部分人都平安无事吗？”

　　宋师爷点头：“知道内情的人大多数都需要别人的掩护、”

　　程捕快：“我怎么觉得你们想得太多了，也未必真的都有问题。也许真的只是单纯觉得那温先生开导人不错，毕竟嫂夫人那时候肯定心情郁结很久了。”

　　刘县丞：“……那倒是。也怪我，那时候一心扑在衙门上。到了渡安之后，才……”

　　陆羡之闷笑了两声，说：“我来了之后，让刘县丞忙碌不少了吧，宋师爷提醒我一下，一会给嫂夫人陪个不是。回去之后，一定要给刘县丞加俸禄。”

　　刘县丞：“哎呀，不敢不敢。大人客气了。”

　　程捕快和另一外姓张的年轻捕快在一边起哄笑，说：“真羡慕啊，陆大人太好了。”

　　陆羡之侧头扫他们一眼，说：“想来渡安吗？我可以跟何大人提的哦。”

　　“不不不不不不，不用了。”程捕快忙不停蹄地拒绝了陆羡之。

　　刘县丞煞有其事道：“你们俩一定不知道自己拒绝了什么样的机会。”

　　宋师爷这时候悄悄地靠在陆羡之的身侧，手指指在列在纸上的某一处线索，低声道：“大人，您看这里。”

　　陆羡之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宋师爷首先指着的地方是发现前楼主的地方，陆羡之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便问：“在哪个位置？”

　　宋师爷小声说：“您还记得……张康失踪的地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