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糖打开了安妮的Instagram，她一页一页翻下去，就像在倒带回放从现在到过去的电影，她在安妮的ins上看到了江诣的“事业成长史”，准确地说，是安妮陪伴下的“事业成长史”。
她和他一起在法国留学，她和他一起回国接管Forever，她协助他完成一场又一场时间极短，难度极高的show，她帮他统筹资源，她为他设计宣传推广方式，她和他一起参与了多种活动，见过各种合作者……
“其实江诣真的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但他不花心，不滥情，不随便。他是一个难得的，甚至是绝种的，有精神洁癖的人。他爱，就很投入；不爱，就很冷酷。”
“安妮姐，你对你的partner了解很深……”
“了解，是一种绝望啊。是谁说过，爱一个人，就像爱一件艺术品。没有原因，只是直觉。”
苏糖还清晰地记得，在avant推广上市的发表会上，安妮就站在她身后，发出那样的感慨，苏糖其实从未真的在意其他女人对江诣的“觊觎”，这个“其他女人”里当然也包括安妮。
但安妮真的不值得提防吗？一个陪伴了江诣10几年的女人，从大学时代到事业的风起云涌，他们之间的感情恐怕是更加坚实，更加微妙的吧？
当老沈在电话里告诉苏糖，署名为“遗憾之泪”的摄影师就是安妮的时候，苏糖确实十分惊讶。她不得不承认，这引起了她极大的好奇心，哪怕不是因为连环案，苏糖也无法坐视不理，平静面对。
“安妮，中文名袁婉菲，29岁，BLOSSOM策划公司的老板，也是FOREVER艺术公司最忠诚的合作伙伴。早在三岁那一年，安妮他们全家移民法国，家族从事艺术类生意。但在六年前，安妮却毅然决然地回国创业，目前为止，BLOSSOM的业务中有80％的服务都是提供给FOREVER的。不得不承认，安妮回国，以及她在事业上的打拼，完全都是因为一个男人，就是你老公，江诣。噢，或者说，彭哲。”
老沈一边冲泡着玫瑰花茶，一边观察着苏糖的反馈。
苏糖听完了老沈的话，她的手离开了鼠标，随后站了起来，踱步到老沈的茶桌旁，盯着老沈那壶茶中的玫瑰花。
苏糖抬头，看着老沈，脸上蔓出一抹微笑：“我更想知道，你是怎么查到‘遗憾之泪’就是安妮的……”
“交叉分析法。”老沈嘴角上翘，像是洞悉了苏糖的小心思，但却没拆穿。他只是倒出一杯茶递给了苏糖。
“请不吝赐教，学生我，将感激不尽。”苏糖接过花茶。
老沈扯过一张纸，拿出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元素：女性摄影师、与林肖有关、与艺术（绘画）有关、与彭哲有关、了解苏糖的举动、知道医院105号病房的使用情况。
“女性摄影师因为力气小，扛不动器材，更倾向于人像摄影，而且她们更加细腻，更能展现人像的细节；男性摄影师占据器材优势，更擅长对场景的表达，即便是聚焦于人像，也更喜欢在场景上多下功夫。”老沈拿出了带有米思聪面部特写的摄影册，翻出那一页，指给苏糖看。
“确实如此，但是，女性摄影师实在太多了。要怎么确定呢？”苏糖问。
“你让邵珥珥传递给我的消息是，你认为林肖可能有共犯，或者是被控制来实施罪行，那这个人必然是和林肖有关的人。”
“嗯。”
“林肖，是通过画画来展现被害人或者凶杀与肢解的场景，共犯或者主谋，也脱不开与绘画这种方式的关系。”
“嗯。”
“在林肖的绘画中，你认出了蕾雅、黎秋雨和苏敏慧，这三个女人在一定程度上和彭哲有一定的关联——雷雅胎记形状的手账本、黎秋雨画室中遗落的豹脸胸针、苏敏慧和林肖吵架时提到的对江诣（彭哲）的倾慕。”
“嗯。”
“而且，我们通过林肖的绘画发现了，被害者还有男人。比如楚落，彭哲在他发生命案的现场出现过；米思聪的摄影展是彭哲带你去看的；所以，男性和女性被害者或多或少都和彭哲有些关联，即便关联弱化，但却千丝万缕。”
“嗯。”
“最重要的一点，你被诱骗到105号病房的时候，你大喊，你不再调查了，后来林慕曦确实被放出来了，说明我们赌对了。也说明，凶手肯定在你身边，才知道你调查的进展。知道你调查进展的人包括我、林慕曦、邵珥珥，我们三个不可能去出卖你。”
“对。”
“只能再扩大一点，有可能知道你调查进展的人，就是距离你很近，在你生活里出现频率很高的人。这个人我们假定是X。”
“X。X确实对105号病房十分了解。X能够在短时间内将各种肢解残肢的照片放置在病房里，还挂了多个摄像头，还能在我昏倒以后，其他人到来之前，把所有照片和摄影头撤走。不是特别了解那个病房和医院内部人对病房的处置方式的话，X是决然做不到那么精准，那么速度的。”
“的确。X能够在医院设局，知道105号病房因为潮湿和技术原因被暂停使用，并且105号病房所在的位置靠近走廊尽头，十分偏僻，窗外还正对一片封死的围墙。屋内和屋外位置又是监控死角。还有，那个病房在半年前曾发生过一起医闹，病人家属在105号病房捅死过一个医生。医院里的工作人员对那个病房多少有些忌讳。X还拿到了105号病房开门的钥匙。”
“X很有可能就是一个医院普通的护士，或者技术维修人员啊。”
“当然可能了。这样的话，我们的‘怀疑名单池’就会被扩大，难度也会增加。但别忘记了，我们要做‘交叉分析’，所以这个X首先要满足前四项标准：女性摄影师、与林肖有关、与艺术（绘画）有关、与彭哲有关。这四个元素，就能帮我们的筛选缩小范围。”
“的确。”
“我们拿到了医院的职工名单和第三方合作服务商名单，然后，一个赫然的名字出现了：BLOSSOM策划公司。”
“安妮的公司！”苏糖盯着老沈。
“没错。BLOSSOM的业务中有80％的服务都是提供给FOREVER的。但还有20％的业务，是和其他的机构在合作。你住的那家医院刚好有一个打造‘舒适病房’的项目，项目宗旨就是利用视觉与装饰的作用缓解住院病人的心理压力，从而提升住院治疗的品质。安妮的公司竞标成功，他们要为医院提供全套的视觉与软装改造设计，施工，同时还要宣传和推广‘舒适病房’面向一定层次的潜在顾客。”
“这样说来，安妮是可以拿到整个住院部的图纸的，而且一定会对每个病房的情况都了如指掌。”苏糖眼睛亮了。
“在发生‘连续惊恐’的那个晚上，我们在医院的监控里看到了安妮出现的身影。她是以一个非常低调的病人家属的身份出现的。但我们确实在监控视频里看到她的身影了。”
老沈对着他们前面的“监控视频墙”按了按钮，一段安妮乔装成妇人的视频出现了，那只是从医院的走廊上一瞬间经过的镜头。
“我们的‘脸部识别软件’非常灵敏，当我把脸部信号预定为‘安妮’的时候，安妮就逃不过我们的搜索。”老沈指了指定格的镜头。
“你们是怎么拿到医院的名单和监控视频的？”苏糖突然问起这个。
“既然做私人侦探，当然既有关系，又有手段了。”
“黑客？”苏糖挑眉。
老沈微笑，没有回答。
“可安妮不算是那个特别近距离出现在我生活里的X，我怎么也想不通，她怎么能知道我的调查进度呢？那一天夜里，我因为脑震**后遗症，才第一次和林慕曦一起分析了林肖案子的另外的可能性。‘画世界’咖啡馆的地下室里完全可以屏蔽所有的监控，跟踪设备啊。”苏糖费解。
“问题可能出现在林慕曦身上。”
“你的意思是，监控的东西在林慕曦身上？”苏糖恍然大悟一般，她双手扶住自己的脑门：“我太大意了！那一天夜里，我的确没有给林慕曦的全身用电子狗做扫描检查。”
苏糖又仔细看了看老沈写的那张纸，上面的几个元素，她都认可了。
“刚才所有的一切，也都是基于交叉比对的分析思路。但依然需要根据‘安妮’这个结论来做反向推测。就是要回到给米思聪摄影这件事上。安妮得是一个摄影师，并且摄影手法和米思聪脸部特写拍摄方法相同，风格一致。”
“可以说，我和我的下属，对安妮做了几乎是‘地毯式’的调查。我们找到了安妮在法国读书期间拍摄的摄影作品。当时她的署名就是这个。”老沈示意苏糖看监控屏幕。
屏幕上出现了一幅男性的人物脸部特写摄影图片，图片下方还有一个法国签名。
“我不懂法文。”苏糖摇摇头。
“准确地说，这不是一个人名，这是一部法国电影的名字。也就是《遗憾之泪》。在那段时间里，她的那些摄影作品，署名都是‘遗憾之泪’。”
“可我使用‘遗憾之泪’这个名字在网上搜索过，我没有找到确切地和这个名字相关的摄影师和电影名……”
“那是一部70年代的法国小众文艺电影。没有中文引进版，连中文翻译都没有。你又怎么可能想到去用法语搜索。当然找不到了。”
苏糖安静下来，她脑子里一直转着，消化着老沈给出的这一系列推理和信息，她喝了一杯茶，接着又喝了一杯，然后是第三杯。她把所有思路在另外一张白纸上写了写。过了好久，她才开口。
“这么说来，X是安妮。可安妮为什么要杀那些人呢？她和林肖是什么关系呢？共犯？还是分了主次，又操纵者和执行者？”苏糖看着老沈，她在寻求答案。
“不……X的可能性，不仅仅只是安妮。你别忘了，还有一个人也符合我们所说的所有条件。”
苏糖看了一眼纸上写的内容：女性摄影师、与林肖有关、与艺术（绘画）有关、与彭哲有关、了解苏糖的举动、知道医院105号病房的使用情况。
“还有谁？”
“女性摄影师这一点，是可变量。女性，是我们基于经验，主观推测出来的。男性摄影师也不是做不到的。”老沈提醒苏糖。
“可彭哲怎么对105号病房那么了解呢？他一直在照顾我，也没有参与安妮公司的项目……”苏糖冷笑一下。她又叹了一口气。“安妮是彭哲最好的助手，他当然会知道安妮公司在做的项目。”
苏糖还能回忆起彭哲安慰她的那句话。
“在医院？你不用上班吗？Forever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决定呢。”
“放心吧。安妮会帮我处理很多事。而我呢，想好好陪你养病。”
苏糖没法再回避X的另一个可能性了。
“绕了一圈，彭哲依然脱不了干系。”苏糖认命地点点头。“嗯。”
“你知道吗？你每一次说‘嗯’的时候，都既温柔又倔强。”
“我不是老老实实，轻易认同别人的人。”苏糖又露出了甜蜜酒窝的微笑：“谢谢师傅赐教。受益匪浅。”
“上课上了那么久，真是很无趣呢。走吧，但你参观一下我的家。”老沈展手示意。
苏糖一转头，看见了墙壁上那幅放大了海报。海报，正是伍教授的那本《暗影的秘密》的封面：一双注视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