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永年从警察局回来之后，又变得糊里糊涂，什么都记不清。

　　叶小禾把他送进了养老院，就是之前周宇选的那个。环境不错，工作人员也都很专业、很有耐心。

　　叶永年似乎也很满意这里，安静地住下了，没有闹着要走。他每天都像个小孩子一样，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心。叶小禾要时时刻刻地跟着他，以防出现什么危险。

　　今天忽然来了位不速之客：李玉瑾。

　　自从那天在酒店不欢而散之后，她想了很多。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极力在女儿面前维护一个委屈母亲的角色，为了防止叶永年把真相说出来，不遗余力地给女儿洗脑。

　　在叶小禾拿到那个日记本之前，她是成功的。但是，现在叶小禾已经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她无法在张口诉说当年的委屈。她想了很久，周文贤也劝了很久。亲母女，血浓于水，总不能永远都不见面了吧？叶小禾需要的是道歉，是对父亲误解的弥补。她对叶永年有多抱歉，对李玉瑾的埋怨就有多深。能化解这个埋怨的，除了李玉瑾亲自去，任何人都做不到。她来的时候很忐忑，害怕叶小禾不理她、更害怕叶永年会把她赶出去。她想和叶家父女一起吃顿饭。叶小禾什么都没有说，领着她来到叶永年的房门前，让她先等一会。

　　叶永年正站在窗边，歪着头不停地转圈。

　　叶小禾靠过去，站在一侧，轻声：“爸，你还记得李玉瑾吗？”

　　叶永年望着窗外，歪着头想了想：“玉瑾啊，她不是出去买菜了吗？”

　　叶小禾很温柔地哄他：“爸，不买菜了，我们出去跟她一起吃饭，好不好？”

　　叶永年乐呵呵笑了：“好，好，好，做菜太辛苦，不让她做。她在哪儿啊？”

　　李玉瑾在门外听到这里，站在病房门口，轻声唤了一句：“永年……”

　　叶永年转过身看过去，笑了：“玉瑾……”

　　他已经忘了离婚的事情，这么多年挨过的误解和忍受的痛苦，此刻都已经因他的病情而消失了。

　　他笑着，好像还是当年一样。李玉瑾看着他，知道自己做的有多错、多离谱。吃过饭后，李玉瑾提出再坐一会，选了书店咖啡馆靠窗的位置。

　　她知道，叶小禾不会这么容易就原谅她。可是当年她真的是有苦衷。一个又要忙工作、又要带孩子的女人，真的很累。

　　她希望叶小禾能够理解：“我不知道他一直瞒着你，我也有苦衷的，你不知道当妈的带着一个孩子有多累，你爸天天忙着查案，只要家里有事，一定找不到他……”

　　他说着说着，眼睛红了。

　　想起那些日子的委屈和鸡飞狗跳，李玉瑾还是觉得难受。叶小禾不说话，给坐在旁边的叶永年倒水，吃药。叶永年看着李玉瑾笑。

　　李玉瑾看了他一眼，继续抱怨：“有一次放学你没回家，我急死了，给你爸打电话他也不接。你周叔知道后，马上过来帮我，后来在楼梯间找到你了，你坐着睡着了。小禾，我那个时候吓坏了，我多想有个人陪着我，跟我说小禾没事，放心吧。”

　　她说着说着，泣不成声起来：“那次是万幸，你要是出点什么事，我跟你爸就不是离婚那么简单了。”

　　叶小禾平静地望着李玉瑾，往事如烟般消散，现在再去计较对错已经毫无意义：“妈，这些都不重要了。分分合合，是人生常态。我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幸福吗？”

　　李玉瑾点点头，却又想说些什么，被叶小禾拦住：“妈，幸福就好。”

　　她是真的希望李玉瑾能幸福。马路对面的学校忽然传来了放学铃声。

　　一直只是笑着的叶永年听到铃声，突然站起身：“小禾放学了！放学了！”

　　一边说着，一边急匆匆地往外走，他走得很快、步子迈得很大、脸上的表情很焦急。径直穿过马路，根本不管川流不息的车辆，叶小禾跟在他身后拦下过路的车辆。

　　叶永年站在学校门口望着出来学生们喃喃自语：“小禾啊小禾……”

　　叶小禾看着叶永年的模样，顿时泪奔。

　　她擦去眼泪走上前，看着叶永年：“爸。”

　　叶永年看着叶小禾笑了：“小禾，走回家。”

　　李玉瑾站在对街，双目含泪。

　　叶小禾搀扶着叶永年，回头看了看她，做了告别的手势。

　　接孩子回家的人群里，还有一个他们熟悉的身影：何艾。

　　再离开家将近一个星期之后，她又不声不响地回来了，但她这次回来不是为了和好，而是为了离婚。她下定了决心，不能因为没钱而耽误珊珊的前途。

　　江流是个好警察，但不是个好丈夫，也没有时间去做一个好父亲。

　　珊珊像一只小鸟一样飞进了何艾的怀里，小小的脸上都是兴奋和思念之情，这个年龄正是依赖父母的年纪，一天都不想分开。

　　何艾替她抚平了额前的乱发，带着她买菜回家做饭，买了江流爱吃的菜，这恐怕是他们最后的一顿晚餐了。

　　江流也知道今天何艾主动回来了，他心里也很激动，因为案子未破的坏心情也好了很多。他现在明白了当年师傅的痛苦，家和工作，有时候真的很难平衡。尤其是他们这种工作，忙起来真的什么都顾不上，但何艾给了自己机会，就一定要珍惜。他还什么都不知道，甚至都没有觉察出来一点点婚姻危机的气息。下班回家的路上，还专门买了一束花，何艾喜欢花，他虽然不懂，但不忙的时候也会经常买。

　　此刻他开心极了，打开房门就看见厨房灯光亮着，里面传来炒菜的声响，女儿坐在客厅里看儿童钢琴教学。

　　他走进厨房，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背影正在和往常一样在忙碌着，锅铲碰撞的声音、菜炒熟的香味，让他失而复得的心情更加的浓烈。

　　他明明笑得合不拢嘴，却假装出哭腔，撒娇一般地凑到了何艾旁边：“你可算回来了，老婆，我都肝肠寸断了！”

　　说着，江流把花放在何艾面前，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笑脸。但何艾看也没看，只是翻炒着锅里的菜：“你去陪女儿吧。”

　　江流还是没有感觉到危机，他兴奋地将花插在一个瓶子里，又从背后抱着何艾：“家里有个女人，真好啊！”

　　何艾掰开了他的手：“餐桌上有给你的东西。”

　　江流更加兴奋，以为是何艾给他带的礼物：“哎哟，幸亏我买了花，要不然还不被你骂死，谢谢老婆！”

　　何艾没有说话，转过身去拿盘子盛菜。

　　江流离开厨房来到客厅，又冲着珊珊张开双臂：“珊珊！快来让爸爸抱抱！”

　　珊珊跑过来，江流抱起她。

　　“爸爸！妈妈给我报了钢琴课！”

　　江流愣了一下：“是吗？那太好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望向餐桌，餐桌除了几个菜，还有一张纸。

　　拿起来一看，顿时发蒙——离婚协议书。

　　珊珊还在兴奋的向他分享：“妈妈还说要给我买钢琴呢！”

　　江流有些慌乱，他瞪大了眼睛重新看了一下那张纸，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听见珊珊的话后，心慌意乱地敷衍了一句：“那你可要好好学啊！”

　　珊珊点头，然后看了看厨房又趴在他耳边悄悄地问：“妈妈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江流现在无法思考任何问题，他一边看着离婚协议书，一边安抚着珊珊：“不走了！”

　　何艾端着菜出来，招呼他们吃饭。

　　珊珊从江流怀抱里跳下来，跑到桌子前坐下，看着桌上的菜欢呼：“妈妈好棒啊！终于不用和爸爸吃外卖了！”

　　何艾笑着摸了一下她的小脸，给她盛好了饭。

　　江流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何艾，将离婚协议书翻了一个面盖上。他走过去坐下，不敢和何艾对视，看着珊珊，让自己看上去很自然。

　　虽然心里非常苦涩和震惊，也没有任何胃口吃饭，但他不能让珊珊看出来端倪。人人都说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其实他们非常敏感，什么都懂。

　　他强颜欢笑地逗着珊珊：“妈妈真是辛苦了，我们可不许浪费啊，看谁吃得多，来！”

　　珊珊兴奋地点头，大口吃饭，一定要赢了江流。

　　何艾看着他们俩，眼神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