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已经挂断电话。

　　山峰还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那边已经传来嘟嘟嘟的忙音，办公室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他。

　　江流看着山峰，心情复杂。这个兄弟，怎么就惹上了谢希伟这个疯子？

　　他想上前安慰山峰，可是心中百转千回就是想不出来什么合适的话。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异常嘈杂的哄闹和哭喊声，紧接着赵杰家人冲进了办公区。

　　警察们围上去拦住，赵杰表哥冲在最前，推搡着警察，不依不饶地叫嚣着：“赵杰不可能杀人，就是那个谢希伟干的！”

　　赵杰母亲举着血书跪在地上：“我儿子冤枉，冤枉啊！”

　　女警们上前拉起赵杰母亲劝说着，但赵杰母亲挣脱搀扶，索性趴在地上哭喊。家属们的反应越发激烈，场面越来越乱，江流和罗成都围上去劝说。

　　山峰望着这一幕，嘈杂声在他的耳中不断扩大，面目不断扭曲。被愚弄的愤怒和羞耻似乎正在体内叫嚣、冲动，顺着他的血液流到了身体的每个角落。

　　他很想、很想狠狠地发泄出来。忽然一声惊呼，紧接着有人摔倒在地。赵杰表哥将一个警察推倒，家属们蜂拥而上。

　　这个场景刺激了山峰，他忽然从里屋快步冲了出来，一把抓住赵杰表哥的脖子，将其推出办公区顶在墙上。

　　山峰面带杀气，紧紧盯着赵杰表哥。本来还在吵嚷的赵杰表哥被吓得不敢出声，紧接着又感到了几乎要窒息的痛苦，伸出手在山峰胳膊上乱拍，想要挣脱。

　　山峰的眼睛血红，咬牙切齿地瞪着赵杰表哥，面目狰狞。手上的青筋暴起，额上出现了细密的汗珠，他很快就会要失去理智了。

　　江流和罗成冲上来，将山峰拉开：“山峰！山峰！”

　　江流的声音让山峰清醒了过来，看了看还在挣扎的赵杰表哥，一把将他摔到一边。

　　赵杰表哥赶紧向旁边爬了几步，才敢猛烈地咳嗽。

　　山峰喘着粗气，看了看满院子的人，转身打开车门，飞驰而去。

　　江流看着他的背影，反应过来，赶紧回身冲着罗成：“快，赶紧联系那边警察，快！”

　　几乎是同时，江流和山峰的电话都到了重庆警局，一点都没有耽误，立刻就有两个警察赶去山峰养母家。很快到了目的地，但是敲门没人回应，准备破门而入。

　　山峰开着车疾驰在公路上，同重庆那边的电话一直都是接通的，那边的一举一动都能立即知道。他已经做了决定，如果养母出事，他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哪怕是搭上人生、前途、所有的一切，他也会让谢希伟付出代价。他没有失去理智，相反，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理智。

　　他听着那边的响动，最坏的打算已经做好。但下一秒，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们是？”

　　他的心猛地颤动，是养母。尽管只是声音，但他可以听出来，没事，没有出事。

　　车子一个急刹停下，山峰长出了一口气，让那边的警察把电话给养母。

　　养母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吃完饭后，她忽然觉得困倦就在沙发上小憩了一会。

　　醒来后发现谢希伟已经走了，家里也收拾得干干净净。

　　人大老远来，还亲自下厨，让养母觉得很不好意思，于是就追了出去，想要好好道声谢。回来后，就看见了准备破门的两个警察。

　　她看着正在检查房屋的两个警察，明白肯定是发生什么大事，但山峰就是不说：“你不告诉我，我不更担心嘛。”

　　山峰已经稳住了心神，用一种很自然、很平常放松的口吻哄她：“没什么大事，我多想了，你等着啊，妈，我很快就回去了。”

　　养母知道他这是在宽慰自己，忽然看见一个警察指着墙：“阿姨，这些照片呢？”

　　养母起身一看，惊了，原本挂满山峰成长相片的墙现在空空****。

　　家里只来过谢希伟，养母心往下一沉：“小峰，是和那个资助人有关吗？”

　　山峰继续劝她：“妈，你在家等着就行了，我回去再说。”

　　山峰养母看着空空照片墙，心中猜测谢希伟的来历：“你别回来了，我要去巫江。”

　　二十年了，是该回去看看了。

　　山峰长叹一声，只好等着养母。烟抽了一根又一根，养母终于到了。阴郁的天空下，破旧的老城矗立在江边，显得破败不堪。

　　山峰和养母走在老城的街道上，睹物思情：“整个巫江老城，就剩这么一点了。”

　　山峰养母看着老城，这里也曾热闹繁华，她们一家三口在这里度过了很多美好的岁月。

　　一转眼，已经物是人非了。

　　“真快啊，二十年就这么过去了。”

　　山峰顿了顿：“妈，你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吗？”

　　养母看着山峰，眼睛里都是疼惜：“我知道你为什么问我，和那个资助人有关，对吧？你打小就这样，什么事都怕妈担心不跟妈说。你跟我来。”

　　山峰随着养母登上台阶，往一处破旧的房屋走去。

　　养拇指着前方：“没遇着你之前啊，我跟你爸就住这个地方。那天连着下了一天雨，我在厨房做饭，听到有孩子哭，我问你爸听见没？你爸说听见了。我俩就从屋里跑出来了，雨特别大，在那个地方，就那儿，找到你了。”

　　“那会儿我多大？”

　　山峰养母缓缓道：“两岁出头的样子，你被装在筐里，我们翻遍了，也没找到什么信息，我俩一开始以为你有啥大病，去医院一检查，哎哟，小心脏跳得特别响。”

　　回忆起山峰小时候，养母笑了。

　　山峰面露痛苦：“妈，如果我真的是他弟弟呢？”

　　如果是真的话，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养母掏出一个存折递给山峰，一笔笔的资助款密密麻麻：“他寄来的钱，我们一分也没花，你爸走的早，咱娘儿俩的日子苦过一段时间，我也不是没想过用这些钱，但就觉得再撑撑吧，撑着撑着你就大了。”

　　山峰感动地看着养母。如果没有这个母亲，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其实我们根本不需要这些钱。”

　　养母笑了：“你大了以后我也觉得，咱不需要。可后来我又想啊，要是没这些钱，我可能也撑不下去，它是个念想。所以这人世上的事儿啊，没什么如果，发生就发生了，是好是坏，全看你怎么想。”

　　虽然山峰没有说明谢希伟的真实身份，但养母能够感觉得出他心里的挣扎和痛苦。任何一个母亲都不忍心孩子承受这种痛苦。这不是他的错，他不该如此痛苦。养母希望山峰能够放下所有心结，人生路上能够轻松一点。

　　山峰认真地点点头，望向远处的山间浮云。送走了养母，山峰回到住处，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急、太激烈，让他一直疲于应付。

　　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疲累，甚至想要休一个长假，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躲起来，直到案子结束。他现在有点害怕，或者说是恐惧。

　　有人敲门，声音很温柔。是叶小禾，江流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了她。叶小禾问：“你还好吧？”

　　山峰侧身请她进来：“还好，谢谢。”

　　叶小禾将手里的作业本递给他。

　　作业的封皮上写着：五年三班，山峰，内页，另外还有三个大大的红字：杀人犯。

　　山峰吃惊地看着叶小禾：“你怎么会有这个？”

　　二十年前，山峰搬家那天，叶小禾一直在走廊尽头看着。他们离开后，叶小禾走进空**又凌乱的屋子，看到地上的作业本，她捡起来，一直放在身边。

　　山峰心绪复杂，当年的孩子见到他都只会喊他“杀人犯”，他从不知道还有一个叶小禾在偷偷地关注他：“留这些干什么呢。”

　　叶小禾顿了一下，终于说了出来：“造谣的人是我。”

　　她看着惊讶的山峰：“当初造谣说你认识杀人犯的人是我，我……我没想到一句话会有这么大的影响，最后闹到你们全家搬走。”

　　想到当时山峰被孩子们欺负的场景，她真的很抱歉。或许也有这部分原因，让她想要远离这里：“对不起。”

　　山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顿：“算了，都过去了，但……但是为什么呢？”

　　叶小禾看着山峰，眼睛里似有泪光：“我带你去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