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峰不相信张汉东所说的任何话，他才从警局得意扬扬地出去，转天就开始兵荒马乱地搬家，甚至还不让家人外出，那不是控制，而是一种恐惧。张汉东在害怕某个人会对家人不利。短短的一天时间，到底碰到了谁会让他如此害怕？

　　他坐在电脑前，正在查看张汉东那天从警局出来一路上的监控视频。张汉东出了警局之后打了一个电话，一边走一边说，转头看向老家面馆门口贴着的石磊的通缉令。

　　他站在那里看了看，又走进面馆。但很快，他就慌乱地从老家面馆跑出来，消失在拐角。山峰将画面定格在张汉东慌张的时刻，疑惑地盯着这一幕。他在老家面馆看到某个人，还是接到了某个电话？难道是谢希伟？

　　山峰想到那张因为失去女儿而悲伤扭曲的脸，如果谢希伟认定张汉东是凶手，会不会做出过激的事呢？

　　江流走了进来，看到他发红的眼睛：“昨晚没走啊？”

　　山峰点点头：“我没家没室，在哪儿都一样，听说你老婆回来了？”

　　提到何艾，就想到了那份离婚协议书。昨晚的饭到现在都没有消化，像一块石头一样堵在胃里、堵在心里。

　　江流感到苦味从心里蔓延出来，他点了根烟坐下，冲着电脑扬了下头：“怎么样了？”

　　山峰重新播放监控视频，江流凑过去看，正看见张汉东慌乱地从老家面馆跑出来，消失在拐角。

　　江流无奈地笑了一下：“你还怀疑张汉东？可能没钱吃饭被老谢打了呗！”

　　山峰摇头：“老谢跟人急过吗？没有吧。再说了，张汉东突然要搬家，一定遇见了什么人，这个人，或许就是‘X’，或许是能帮助我们找到‘X’的人。”

　　江流转身看向分析板：“X？”

　　两人一起盯着分析板，白鸽、张勇、吴翠兰、齐飞、谢甜甜五个死者一字排开，底下一排贴着赵杰和张汉东的照片，最底下有一个红笔画出的“X”。

　　江流掐灭烟站起身：“我顺顺思路啊，现在，我们已经确定，杀害谢甜甜的凶手是赵杰，但抛尸的是‘X’，也就是竹筏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不管他是和赵杰联手还是主动帮赵杰，为什么过了二十年他才重新作案呢？是受了什么刺激吗？”

　　山峰看着分析板，重复了一遍江流刚才的话：“受了什么刺激……”

　　那么当年他又为什么停止了杀人呢，到底是什么阻止了他？

　　江流坐下来看着山峰：“还加了一个布娃娃，什么意思，代表什么？”

　　“你什么想法？”

　　“我没啥想法，我不爱分析，我觉得还是先要把赵杰给找出来！”

　　山峰点点头，面上却还有一丝疑虑。

　　江流看出来他还有没分析完的想法，于是问道：“你什么想法？”

　　“我在想那个偷身份证的人，如果张汉东说的是真的，那偷他身份证的人，就跟他在同一个车队，起码跑同一条线路。”

　　江流沉思，然后摇了摇头：“你这更难查啊！一个二十年前在巫江沿线开过卡车，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这太笼统了，大海捞针啊！”

　　他们两个正在讨论，刘悦端着两杯咖啡走了进来。

　　江流一边伸手接咖啡一边问：“哎，赵杰的通话记录查怎么样了？”

　　刘悦端着咖啡但没递给江流：“近一个月最多的联系人是谢希伟。”

　　江流接了几次咖啡没接上，有点急了：“给我啊！”

　　刘悦看了看他：“这……这不是给你的，山队一晚上没回去了。”

　　“那不还有一杯吗？”

　　“罗成三天没回去了……”

　　江流愣了一下，然后又急了：“三天，工作量大不知道申请支援啊？”

　　“江队，咱们人手毕竟有限，他……”

　　江流抬手打断她：“你别给他找补了，人呢？”

　　罗成这三天一直都在档案室里翻阅资料。张汉东那里的无功而返，谢甜甜的意外死亡，让他憋着一口气，拼命地想要找出线索来。他不想把这个案子再留给下一代的警察。

　　江流他们进来的时候，看到档案室的一角堆满了资料，罗成靠墙坐着，手里捧着一本档案，已经睡着了。

　　江流蹲下来：“罗成……罗成！”

　　罗成毫无反应，睡得很香。

　　江流要伸手拍罗成的脸，刘悦喊了一声：“罗成。”

　　罗成腾地醒了过来：“我在呢。”

　　看见江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有点尴尬。

　　江流没有打趣他：“你能耐啊！查出啥了？”

　　刘悦递给罗成一杯咖啡，罗成美美地笑了笑，又严肃地站起身翻资料：“八九年到九九年车队的名单我全翻过了，没有特别的发现。”

　　江流作势要拿罗成手里的咖啡：“给我喝一口！”

　　罗成端着咖啡转身到一侧，躲过了他的手：“只是，九五年的车队名单里，有一个我们都认识的人。”

　　山峰本来在翻着资料，听到他这么说猛地抬头：“九五年，谁？”

　　罗成从一堆资料里翻出一张名单，递给山峰：“谢希伟。”

　　山峰和江流对视一眼，一起看向泛黄的车队名单，里面果然有谢希伟的名字。

　　山峰盯着那个名字看了一会：“局里怎么有这个名单？”

　　“他们车队以前集体打架来着，有记录。”

　　江流看着山峰：“老谢开过货车？”

　　山峰摇头：“我俩没聊起过。”

　　江流吩咐刘悦去确认一下这个谢希伟是不是他们认识的那个，经历过张汉东的事情，他现在已经没有那么激动了。

　　山峰阻止了他：“不用了，我去找他一趟。”

　　江流摇头，表示眼下最急的不是这件事：“这么个小事不值得，我一堆事要跟你聊呢！”

　　山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中的名单：“我是怀疑他。”

　　他说完，看着江流刘悦罗成三人惊讶的表情：“其实我看到张汉东从老家面馆出来时，我就冒出一个想法，如果凶手是老谢，那么他符合很多条件，一，外迁进巫江，二，认识张汉东。三，认识赵杰和谢甜甜。四，年龄对得上。现在算上第五条，开过货车。你们相信这是巧合吗？”

　　如果是巧合，这也太巧了。如果不是巧合，那么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谢希伟。山峰无论如何也要去查一查。

　　江流看着他，有很多问题涌了上来，但却不知道该问哪一个。比如，凶手是谢希伟的话，那是以什么心情抛尸谢甜甜呢？

　　山峰的电话响了，正是谢希伟，邀请山峰去钓鱼。

　　谢希伟的心情看上去没有想象的那么差，他脸上的神色淡淡的，对谢甜甜的事情绝口不提。他没有邀请山峰去老地方钓鱼，而是撑着船缓行在峡谷中，带着山峰去了另一个地方。

　　船靠岸后，山峰发现这里岩石高耸，树林遮天蔽日，人迹罕至：“今天怎么想换个地方了？”

　　谢希伟转头笑了笑：“这个地方很安静，没人打扰，鱼也很鲜。”

　　“你每次钓完鱼都放生，管它鲜不鲜呢。”

　　谢希伟像是在回忆一般，又像是在讲一个故事：“那里的湖啊，水特别深，很多上游下来的鱼都被困在那儿了。以前也有不少人在那儿淹死，就像那些鱼一样，回不了家了。”

　　说完，他转身在前面带路。

　　山峰望着他的背影，前方是一片幽深的山林。往里走穿过树林，到了江边。峡谷上空的裂隙漏出阳光，山峰和谢希伟一人一杆坐在岸边。

　　山峰看着平静无波的水面：“对了，老谢，你什么时候来的巫江？”

　　谢希伟想了想，算了下年份：“大概……零三年吧。”

　　“之前也开面馆吗？”

　　“不是，一直开大车，沿着江跑。”

　　山峰转头看了他一眼：“没听你提过啊，开了几年？”

　　谢希伟淡淡地笑：“你想听啊？”

　　山峰点点头。

　　“鱼还没上钩呢。”

　　谢希伟没有拒绝，淡淡地说起了自己的过往。本来是很悲惨的往事，他却一点悲伤之情都没有，那些都过去了，过去了很多年，现在再提，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我十四岁就从养父母家逃出来了，他们教我偷东西，偷不到就打，往死里打，逃走之后流浪了半年，跟了个师傅，跟他车，吃住全在车上，那时候也不想家，车是我家，师傅就是我家人。可他不这么想，没把我当家人，当我是他的苦工。所以我一学会开车就逃走了，也成过家，聚少离多就散了，后来就有了甜甜，这才算有了家。”

　　山峰看了一眼谢希伟，心里有些沉闷：“没想过去找亲生父母吗？”

　　“都死了，死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你弟弟？”

　　谢希伟顿了顿，看向山峰：“快了，快了……”

　　山峰被他的往事所刺激，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作为一个被抛弃的孩子，他很想知道亲生父母是什么样。

　　他觉得相比之下谢希伟要幸福得多，至少知道亲生父母的模样：“其实我很想找到的亲父母，告诉他们，不管当初为什么，我还可以叫你们一声爸妈，甚至给你们养老送终。”

　　谢希伟忽然说了一个名字：“大川……”

　　他转头看着山峰：“我哥哥叫大川，姐姐叫小凤，妹妹叫婷婷，我希望弟弟还记得他们的名字，等我找到他，我就带他回老家。”

　　“你老家在哪？”

　　“巴都，从巫江顺流而下就到了，但我还不能回去，弟弟还没有找到。我一直想，如果找不到弟弟，就让甜甜把我的骨灰撒到江里，这样我就能跟家人团聚了。我这小半辈子，四海为家，后来算是想明白了，老家才是家，其他地方不过是个房子而已。”

　　巴都，这个地名让山峰的心猛地一跳。

　　谢希伟看了看天：“哎呀……要变天了……”

　　他很遗憾地看着鱼竿，鱼还没有咬钩，今天是白来了。

　　山峰犹豫片刻，还是决定直接问：“对了，老谢，有个叫张汉东的，你以前开车认识这个人吗？”

　　谢希伟想了想，摇了摇头：“张汉东？不记得了，司机四处跑见过的人也多，这人怎么了？”

　　山峰看着江水，声音很平淡：“没什么，有个别的案子，怀疑跟他有关。”

　　谢希伟有些遗憾：“那我就帮不上你了，我现在只希望能跟弟弟一起回家。”

　　提到弟弟，谢希伟露出了温柔的笑容，看着山峰的眼神也更加温柔，那是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因为，那是他唯一活着的亲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