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晕了大概半个小时。
这期间,他们三个人紧急商议过,小差的意思是把我带出去交给警察。老沪不同意,他说没证据,法律制裁不了我这种人渣,他建议把我扔进水池,一了百了,四爷好不容易才拦住他,接着三个人争论了好半天,一直没有结果,最后,小差让四爷留下来守着我,她和老沪先去找出口了……
老沪,那么谨慎的一个南方人,他竟然对我动了杀心。
我看了看四爷,心里一阵感动:“你为什么要帮我?”
她的表情变得冷漠起来:“你应该被判刑,判100年。”
我说:“那你还放我走?”
她说:“我只是不想让你稀里糊涂地死在这个破地方。”
我坐在冰凉的地上,低下了脑袋,当我再次看向四爷的时候,我的眼睛已经湿了,我说:“四爷,我是被冤枉的,你要相信我。我怎么可能害你,害你们呢?你想想,你好好想想,从我们认识那天开始想……”
四爷把眼睛转向了别处,低声说:“就算你被判了100年,但毕竟还活着,我去探监的时候至少还能看到你……”
说到这儿她有点哽咽了。
我明白了,就算我再怎么解释她也不会相信我了。我点点头,然后吃力地站了起来。四爷根本不看我,她已经在替我收拾东西了,我这才发现,我背包里的东西都被倒了出来,看来我昏迷之后,他们搜过我的包,想找到我的犯罪证据。
我背包里的东西很少,只有一个便携式氧气罐,一副泳镜,一支手电筒,一只对讲机,几件换洗的衣物,一些吃的,水早就喝完了。氧气罐和泳镜是我进来之前特意买的,我觉得我回到404之后很可能会再去那个404陂,为此我还专门换了个防水背包。
四爷拿起那个氧气瓶要给我背上,我说:“干什么?”
她说:“你从这个水池游过去。”
我说:“你呢?”
她说:“你别管我。从水里出去之后,你找根棍子拄着,别摔着了。”
接着,她帮我背上了背包,又帮我把泳镜戴上了,还整了整我的衣领,那样子就像妻子送丈夫去上班。
我鼻子一酸,还想说什么,她一把就把我推进了池子里。
“咕咚”一声,水可真深啊。
我好像听到四爷喊了句什么,经过水的过滤,那声音变得很空洞,就像一阵风飘过。
我费了很大的力气,终于浮出了水面,心里还是极度慌乱,手脚并用地朝前游去,即使有泳镜,在水下睁开眼睛还是很难受,就像被人喷了胡椒水似的。
扑腾了一阵子,我回头看去,只看到了一支弱弱的手电筒,已经看不清四爷的脸了。我接着朝前游,四周越来越黑,我变成了一个盲人。
我想起了深海鱼,它们常年生活在黑暗中,眼睛渐渐退化,最后就没有了。接着我又想起了本溪水洞,那是辽宁省一处5A景区,未开发之前,里面的鱼也常年生活在黑暗中,很多都没有眼睛。我去参观的时候有个发现——那些常年在水洞里带游客的导游,他们的视力同样都不怎么好,我怀疑,如果他们再不改行说不定哪一天也会没了眼睛……
我渐渐掌握了狗刨的要领,速度快了许多。
大概十几分钟之后,我从池子另一端爬了上去,池子并不是方方正正的,我七拐八绕,现在已经看不到四爷了。我打开手电筒四下照了照,前面还是一条通道,挺宽的,但是很矮,顶部吊着一排灯泡,都黑着。我还看到了百叶风口,里面黑糊糊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我把氧气罐和泳镜摘下来装进背包里,然后脱下身上的湿衣服直接扔掉了,换上了一身干爽的衣服,扶着墙壁朝前走去。
我的眼睛很涩,就像隐形眼镜没有戴好一样。
我一边朝前移动一边用进过水的大脑思考起来,刚才那个池子很可能是人为形成的,类似化学上的“水封”,就为了挡住某个秘密。那么,它会不会通往404陂呢?
说不定,那个虹吸管就是通往这个地下空间的另一条秘密通道。
接着我又想到了陈工。
我越来越觉得我爸的失踪跟他有关系。
如果他和我爸是好友,就算是普通的同事,多年之后,他见到了从北京千里迢迢来到404的我,长的这么高,这么帅……他应该很感慨,很唏嘘,回想他跟我爸共事的时光,甚至会热泪盈眶。然而却不是这样,他似乎一直在躲避我,驱赶我,甚至要消灭我。
他很可能做过什么亏心的事儿。
我应该像影视剧里的主人公一样,继续追查真相,最后解开404的巨大阴谋,为我爸昭雪……
前面突兀地出现了两根铁轨,它们直直地伸向了通道深处。起始处,有一个梯形的水泥路障,涂着危险的红色,看来,这里是铁轨的起点或者终点。
我跨过路障,用手电筒照了照,枕木都朽了,但铁轨却没有生锈,铮亮铮亮的。我没有火车,也不会开火车,铁轨对我来说卵用没有,我还得继续朝前走。
我不知道我的目的地在哪儿,但我只能向前,就像《神庙逃亡》游戏里的主角。
我又走出了几百米,通道没有变化,铁路没有变化,我有些恍惚了,觉得自己在原地踏步。
终于,前面出现了人类活动的痕迹——铁轨旁放着几张桌子,抽屉都掉出来了,其中一张桌子上放着一叠稿纸,已经发黄,那竟然是一份《检讨》,内容被水泡得看不清了,但足有四页长。
我还在桌子下看到了一个灰绿色的工具包,上面有一颗五星图案,我蹲下翻了翻,一股腐败的味道飘出来,里面有一把电工钳和一把活络扳手,还有一些电线,我拿起那把扳手掂了掂,蹭了一手锈,我又把它扔在了地上。
我接着朝前走,发现每隔一二百米就有一个红砖池子,里面装着消防沙,旁边还挂着消防锹。
走着走着,通道突然亮了起来,接着眼前的景象就变了——通道整洁,头顶的灯泡全部亮起来。
我马上就反应过来,我又出现幻觉了。
前面出现了两个男子,二十多岁的年纪,他们都穿着白衬衫,蓝裤子,其中一个背着军绿色的挎包,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五个红字。他们旁边的墙壁上裂了一个缝子,一株植物从里面伸出来,黑色的枝干,上面长满了硬币大小的叶子。我猜这俩人应该是以前404的职工,负责维护的,他们发现有植物在侵蚀这条通道,正在商量怎么办。其中一个人从挎包里拿出刀,砍下了一截枝干,然后揪下几片叶子塞进嘴里,像嚼槟榔一样嚼起来……
还没等我看懂他们的用意,头顶的灯泡突然灭掉了,那两个人也随之消失。我回过神来,走过去,照了照旁边的水泥墙壁,果然看到了那株植物,它比我在幻觉中看到的那株大得多,看来这些年它长了不少。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它的叶子上没有叶脉,但青翠欲滴,就像是刚被洒水车喷过似的,很像地面上那棵“树祖宗”的叶子,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就有了方位感——此处应该是办公大楼东北一二公里处。
这株植物跟四周的环境格格不入,我有一种在沙漠上看到大海的感觉。
地下不是没有绿色,到处都是青苔,但那是一种阴暗的绿,而眼前这个植物却是明亮的绿。我也听过石缝里开花,但水泥里长出了叶子,基本就等于我们的厨房瓷砖里长出了植物一样。
我凑近水泥墙,从那个裂缝里看到了土层。
我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那个职工吃叶子的画面,随即生出了一个念头:吃它的叶子……
这个念头就像被施了化肥,“噌噌噌”迅速生长起来,转眼就变得枝繁叶茂了。我情不自禁地揪下了一片放在嘴里咀嚼起来。这个举动应该是生理和心理双重作用下的决定,从生理上说,进入地下之后,我只喝过一口过期的雪碧,可能还有几口浑浊的地下水,仅此而已,高度的紧张让我口干舌燥;从心理上来说,昏暗的地下突然出现一片绿色,这激发了我的占有欲,就像小时候我妈逼我吃青菜,她说:你看,绿色就代表着春天,你把春天吃掉多酷啊。于是我就傻乎乎地大口吃起来……
这种植物的口感跟茶叶相似,有点苦涩,但很清爽——这是我第一次知道,触觉消失的情况下,味蕾依然还会发挥作用。
它没有毒死我,反而给我带来了一种奇异的效果——刚才我的嘴巴就像拔牙时被打了麻药,现在却有感觉了。
我用舌头舔了舔嘴唇,猛然意识到,我恢复触觉了!
难道天亮了?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才一点半。
我打了个响指,手上依然麻木。我又跺了跺脚,脚下还是没有根。
我马上又揪下几片叶子在手上蹭了蹭,两只手都感受到了对方的存在——都说十步之内必有解药,这株穿墙而出的植物叶子居然能恢复触觉!
地球沿着公转轨道向前奔驰,同时孜孜不倦地自转着。它身上有一块公鸡形状的版图,鸡头的位置堆积着厚厚的云层,穿过云层,才能看到一座废弃的城市,它对外称作“东北林区”。再穿过厚厚的土层,才能看到一个年轻男子**着全身,就像抹沐浴露一样正在努力地涂抹着……
现在,我终于可以自由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