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陈威的心跳骤然减慢了,穆彪东盯着他,说:“你们既然是来处理那件事情的,那大可以通过他打探情况,合作伙伴嘛。他在位,查起来易如反掌,就比如我跟你们提到的那个鞋店老板娘,警府只要责令她现身,那她还敢继续躲猫猫吗?”
陈威朝秦依凝投去责备的目光,意思是后者当初不应该阻挠他的想法,然而,秦依凝却不予理会,她反问穆彪东:“我想没这么简单吧,警官?”
穆彪东冲她一皱眉,秦依凝解释道:“一来凶手是蓝人,作为当地警察,伦巴桑肯定有点不愿意;二来米娅是蓝葵,背景不一般,说句不好听的,府长或许还有点畏惧呢!”
穆彪东沉吟着点点头,“嗯——你说的没错,这是我们蓝郡的传统,护短现象非常普遍。我以前在位的时候,说实话,一般都不会受理外地人的案子。”
秦依凝朝陈威抬抬下巴,后者的眼神透着失望。
“不过,我建议你们试试,毕竟再也没有别的方法了——”
“警官,您认识郡主吗?”秦依凝打断他。
“郡主?”穆彪东一皱眉,“你们找他干什么?”
“嗯……当然是有事儿啦。”秦依凝十指并拢,放在双腿中间。
穆彪东鹰一般的目光在三人脸上逐一扫过,冷不丁地问道:“你们是来蓝郡干什么的?”
秦依凝想起董强提到的事项,如果对方猜到了他们的目的,那就不算泄密,于是她一字一句地说道:“配合警方,逮捕镜像人。”
穆彪东点点头,“如我所料。现在抓着没?”
“抱歉,无可奉告。”秦依凝及时止住,没有往下说。
穆彪东没有追问,侧过头,若有所思地说道:“郡主……郡主当然认识,我和他父亲有交情。我在位的时候,塔吕松还没有执政,那时也看不出来他是这样的人。”
此话话里有话,秦依凝微微一笑,问:“他是怎样的人?”
穆彪东慢慢地吸着烟,“他不会见你们的。”他一句话就把秦依凝的问题挡了回去。
秦依凝一怔,但没有气馁,说:“我们必须见他。”
穆彪东掸了掸烟灰,斜着眼瞅她,“什么事这么着急?”
“嗯,一来是为了陈先生的案子,二来我们也遇到了一些麻烦……”秦依凝觉得第一个理由有些站不住脚,索性打住。
“什么麻烦?”
秦依凝抿紧嘴唇,略一思忖,觉得老是卖关子只会失去对方的信任,干脆把真相和盘托出:“警方前天逮捕了巴钦克珠,但郡主把他保了出来,我们怀疑巴钦克珠与镜像人有牵连,所以想晋见郡主,让他出面,否则我们的任务永远不可能完成。”
穆彪东一听,烟陡然从手里掉落,烟灰洒得一桌都是,他来不及拍净烟灰,便把烟拾起来,摁灭在烟灰缸里,呼吸变得急促,说:“你们还是找别人吧……我办不到!”
秦依凝脸色一暗,“可是我们不认识别人了呀!”
穆彪东摇摇头,讳莫如深地说道:“抱歉,我确实帮不了。不是我不帮,而是能力有限。我已经退休了,管不了这么多了。”
秦依凝察觉到了其中的隐情,穆彪东一听到巴钦克珠的名字就立时变得不安,想必是摄于后者的恶名。她稍作思索,问:“你怕巴钦克珠?”
穆彪东的脸色由蓝变白,布满青筋的手臂开始发颤。
秦依凝笑了笑,“不用怕,我们解决了镜像人以后,一并要找他清算——”
“对,我们会亲手枪决他!”陈威插道,一脸的义愤填膺。
穆彪东浑身一震,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他显然不相信这几个年轻人有如此大的能耐,摇摇头,说:“连警方都不敢枪决他,你们——你们应该也不行吧?”
秦依凝嫣然一笑,“这你不用管。我们要是连枪决——清算他的权力都没有,那我们就没必要千里迢迢来这儿了。穆警官,究竟是什么原因让那么多人对他谈之色变呢?”秦依凝委婉地问道。
穆彪东的神情变得凝重,他深吸一口气,说:“他和塔吕松是至交。”
秦依凝并不感到意外,问:“仅此而已?”
穆彪东不置可否,“有了这层关系,他就可以为所欲为了,连我们警方都奈他不何。你们知道巴钦克珠曾经杀过人吗?”
秦依凝脸色一变,脸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不知道。”她回答。
穆彪东又点上一根烟,把巴钦克珠十四岁时暗杀修士的事告诉三人。
三人听完不由得陷入了震惊。陈威感到心有余悸,自己竟然从一个杀人犯的手里逃脱了,要不是艾德机智相救,他现在指不定就跟枪贩一样成为一具死尸了,想到这里,他的心脏又狂跳起来。
“他当时未成年,所以逃脱了法律的制裁,没想到这今后为蓝郡埋下了祸患。”穆彪东继续说道,“巴钦克珠杀人之后进了修道院,接受洗礼,出来以后已经成为了一名神父。他看似改头换面了,可本质却没有改变,邪恶始终驱使着他,为了摆脱贫穷,他开始不择手段……”穆彪东讲述了巴钦克珠如何利用职权之便发家致富,包括贩卖军火、走私贩私、杀人越货等,个中细节如数家珍,秦依凝暗叹蓝葵头目的背景远比他们想象得要雄厚。
“你们警察为什么不管?”徐小萱听完问。
穆彪东摆摆手,“别提了。贿赂——他用一切手段贿赂潜在的阻挠者,并打点与塔吕松的关系,打着宣扬蓝教的旗号,大肆牟利,这就是他的生存之道。”
“你被他贿赂了吗?”陈威贸然发问。
秦依凝立刻朝他翻了一个白眼,穆彪东则面露鄙夷,伸长脖子,冷笑一声:“我不是那种人!但有些人就不一样了,表面上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背地里却收了不少好处,不然怎么可能爬得这么快呢?咯咯咯。”
秦依凝猜到他指的是谁,心里一惊,索性拨开了话题:“巴钦克珠是怎么与塔吕松攀上关系的?”
穆彪东眨眨眼,说:“美色。塔吕松好色,巴钦克珠投其所好,经常给他介绍美女,其中还包括他的姐姐。”
三人面面相觑。
“一个人连自己的姐姐都肯牺牲,那他想不成功都很难了。塔吕松见他如此慷慨,对他十分感激,两人的关系也逐渐稳固。巴钦克珠能在蓝郡混得风生水起,完全得益于塔吕松的庇护,正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说的正是这个道理。”说完穆彪东擤了口鼻涕,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片刻的沉默,秦依凝问:“警官,那照您这么说,巴钦克珠是无法无天喽,蓝郡就没有人治得了他?”
穆彪东合上眼睑,沉吟道:“你们如果确实要越过他这道坎,那我可以给你们介绍一个人,”他重新睁开眼,发现三人都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他有红人的血统,现在是圣莱西修道院的院长,巴钦克珠在修道院的时候就是师从他的。他说一,巴钦克珠都不敢说二。不过,这人跟巴钦克珠一样,不太检点,两人都穿同一条裤子。我的想法是你们可以接近他,利用他的权威给巴钦克珠施压,至于能不能成,那就要看你们的本事了——大概率是不成的,咯咯咯。这条方法的好处是他不是正统的蓝人,排外思想没有那么根深蒂固。你们若想试试,那我可以联系他,前提是你们不能说明目的。蓝郡不大,就那么几号人,彼此都认识——”
“我在地下室时已经见过他了!”陈威冷不丁地插道,“高高的,皮肤红红的,长得像猴,是个老头,对不对?”
“没错。”
“这办法不成。”
秦依凝急了,“他见过你,可是没见过我啊!你不见他,我和小萱去见不就得了?”
“嚯!你们两个女娃,他一个老头,你让穆警官怎么介绍你们?让你们去当修女吗?想想都搞笑!”陈威摊开手,说。
穆彪东接上他的话:“陈先生说的没错,你俩出面不大合适,得要男——”
“董强?董强可以啊!”徐小萱插道。
穆彪东扬起一道眉毛,“董强是谁?”
“是我们的总指挥。”秦依凝答道。
穆彪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他浑身一震,双眼放出一道精光,“董强不就是那个三获斯里诺夫奖的生化学家吗?是他吗?”
秦依凝含笑点点头。
穆彪东一拍大腿,说:“那么出名的人来了蓝郡都不给我引荐?他现在在哪里?我去拜访他!”
穆彪东的反应出乎三人的意料,秦依凝说:“他身体不好,在卧床休息。怎么,您听过他的大名?”
穆彪东点点头,面露微笑,“当然,就像我听过你的名字一样。只不过他抛头露面的机会没你多,但是每年的各种学术研讨会都少不了他的身影。”
秦依凝耳根一热。
穆彪东的眼神透着对往昔的回忆,说:“我以前也不怎么关注生化领域,我只是一个郡警,按时上下班就行了,那些东西跟我八竿子打不着,直到十五年前,一件事改变了我。我记得是秋天吧——不,是夏末,蓝郡突然开始流行霍乱,好多人都死了,大西郡也派医疗队过来支援,可霍乱没有得到丝毫遏制,他们都说病毒变异了。最后,无奈之下,政府召集全洲最顶尖的医生、生化学家、药剂师等相关人士共聚一堂,商讨对策。会议结束后,一种新型试剂便研制出来了,接着被投入使用。试剂很管用,一下子治好了我们蓝人的霍乱,从此以后霍乱没再发生过。后来我听说试剂是一个叫董强的科学家研制出来的,当时他应该还很年轻,我见过他的照片,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咯咯,就跟陈先生差不多。他研制出试剂后,不久便荣获了斯里诺夫奖,从那时起,我便开始关注他,因为他是我们蓝人的恩人。普通人病好之后就把他忘了,因为他们那一行实在是太默默无闻了,跟影视明星没法比,但我不一样,我觉得这些人是真正值得敬佩的人。”穆彪东说完几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经退休警察这么一说,董强的形象在三人心目中瞬间变得高大起来,秦依凝抿嘴一笑,道:“饶是如此,他在蓝郡还被绑架了呢!”
穆彪东一脸错愕。
秦依凝把董强被巴钦克珠劫持一事告诉对方。穆彪东听后义愤填膺,猛一拍桌子,气鼓鼓地说道:“这帮人渣太不像话了!我要是还在位,绝对会把他们抓起来,不让枪毙,也要把他打得皮开肉绽!哎,要怪就怪伦巴桑,软弱无能,任由蓝葵为非作歹!”
秦依凝看出他对伦巴桑十分不满,料想两人共事时闹过不和,但这也正常,一个刚正不阿,一个处事圆滑,同为郡警,这是无法共存的。穆彪东看着手下爬到了自己的头上,心里不平衡在所难免。秦依凝何尝不是如此,只不过她晋升得要比别人快,心里不平衡的往往是别人。她打了个圆场,便回到了之前的话题:“警官,您确实要见他么?我准备通知他,让他下午过来——”
“不不不,”穆彪东连连摆手,“我去,我去看望他。现在几点了?”说着瞄了一眼头顶的时钟,“噢,该吃午饭了,三位吃了没有呢?”
“没呢。”秦依凝答道。
“要不,我请你们吃个饭,再去探望董博士?或者,如果他身体允许,把他也约出来?你们住哪?”
“西沙德城堡。”
“噢,哈哈,那我们就直接去那儿吧,那里有一条美食街,口味多着呢!”
美食街充满蓝郡风情,地板是斑斓多彩的大理石,沿街的商铺挂着印有蓝文的牌匾,门口的藤椅坐满了就餐的人,从衣着服饰来看,他们都是蓝郡的有钱人。
陈威已经把车开回来了,董强由于行动不便,没有前来就餐,四人草草地吃了一顿干锅,而后给董强打包了一些食物,便往城堡赶。进了董强的房间,只见后者正在**打字,他早已从秦依凝那里得知穆彪东要来探望他,见众人出现在门口,他连忙戴上眼镜,一眼便瞅见了穆彪东那副陌生的面孔,于是把电脑搁到一边,说:“穆警官,您好,很抱歉劳烦您亲自登门!”说着作势要从**下来。
穆彪东蹒跚地走向他,笑着说:“哪里哪里,十几年没见,董博士变化可不小啊!”
董强一怔,秦依凝连忙解释道:“穆警官可见过你的相片,那是十五年前了,所以说你变化不小。”说完兀自笑了起来。
董强恍然大悟,邀请穆彪东坐下,称让他一个老人大老远地跑过来实在是有失尊敬,穆彪东不以为然,他说自己是专门来道谢的,要不是董强研制出的试剂,他一家人早就命丧黄泉了。
随后,董强与他聊了聊这几天在蓝郡的见闻,鉴于董强是闻名遐迩的生化学家,穆彪东更加坐实了内心的想法,看来四人确系为镜像人的事而来的,不过,他没有在言语上表现出来。
眼见双方逐渐因话题的减少而陷入沉默,秦依凝及时转入正题,她对董强说:“博士,穆警官今天特意登门,是想给我们提供一点帮助。”
董强眉毛一挑,“不敢当,不敢当,警官,您有何吩咐,尽管讲就是。”他的嘴角噙着笑意。
穆彪东调整了一下坐姿,腰身显然因劳累而感到不适,秦依凝知道这话由他开口不合适,于是对董强说:“我们刚刚在警官家里商量了一下,晋见郡主难度有点大。穆警官推荐我们去找伦巴桑,但我又觉得这个方案不妥。眼下倘若要迈过巴钦克珠这道坎,他觉得一个人比较合适。”
“谁?”董强的目光越过白色被单,却仿佛越过了一大块平原,聚集在她妆容有点消退的脸上。
“圣莱西修道院院长,”秦依凝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他能为我们提供帮助——应该!”她说着颇不自信地瞅了穆彪东一眼。
穆彪东点点头,接上她的话茬,把两人的关系以及他的意见告诉董强,末了补充道:“我的方案是把你介绍给普特,你自己想个由头,你们之间可以对某个话题进行探讨,然后随着谈话的深入向正题靠拢,”说着朝董强耸耸肩,“正题,你懂的。”
董强沉思片刻,摇摇头,道:“既然他和巴钦克珠是同流合污的,那我们找他帮忙不大合适吧?”
穆彪东微微一笑,道:“合适。”
董强朝他投去充满疑惑的目光。
“你们知道普特喜欢什么吗?”穆彪东扫视众人。
秦依凝和徐小萱内心同时一凛:不会是女色吧?
“什么?”董强迎上他的目光。
穆彪东用指尖敲着桌面,“钱。这么简单的答案,你们想不到?人活着无非是为了三样东西,钱、权和色,他已经老了,后两样的吸引力对他来说已经大不如前,但钱始终是驱使他勤奋工作的动力。他曾为蓝葵写过绑架信,事成之后分摊人质的赎金;他也从事走私,从红郡偷运玛瑙、钻石、香水来这里卖,为的就是摆脱一个修道院院长拮据的日子。”
“修道院院长很穷吗?”徐小萱问。
穆彪东露出讳莫如深的笑容,“在蓝郡除了塔吕松政府,所有部门都穷得叮当响,因为塔吕松每年都要从他们身上收大量的税。塔吕松是金字塔尖上的人,享受最荣华富贵的生活,往下的人啥也不是,他们共同撑起了这座金字塔。”穆彪东语露讽刺。
陈威“哼”了一声,问:“难道要我们贿赂普特?”
穆彪东耸耸肩,“没办法。跟一个人套近乎的最好方式是物质交流,其他的都站不住脚。”
“那我们该怎么……靠近他?”董强在这方面显得有些笨拙。
“你先想一个由头,由我出面,把你介绍给他。”
“我担心他会跟巴钦克珠讲。”
“不会的,”穆彪东坚信不疑地摇摇头,“你别说你是大西人就行了。”
“那我说我是哪里人?北芬人吗?”在董强的印象中,北芬人与大西人长相相似,平时也操着大西语。
穆彪东点点头,“近来蓝人对大西人可能会比较敏感,因为你们来这里的消息都传开了,他很容易把你跟陈威联系在一起。北芬人——他们皮肤比较白,你只需化一下妆就行了。”
秦依凝抿嘴一笑,与徐小萱对视一眼,后者联想到董强脸上的粉底抹得跟面粉一样,也不禁莞尔。
董强低下头,陷入了沉思。秦依凝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权衡这种方法能否帮助他找到双鱼玉佩。如果说巴钦克珠是解开镜像人之谜的关键,而镜像人的出现又与双鱼玉佩紧密相关,那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巴钦克珠知道双鱼玉佩的下落,且眼下这玩意就在他手里?
这么一想,她连忙规劝董强:“博士,无论我们的想法是否一致,最终的目的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尽快抓住镜像人,这比什么都重要。我觉得时间已经刻不容缓了,我们得抓紧行动!”
“没错!”陈威附和道。
“是啊,没什么比这更重要了!”徐小萱站了起来,尽快她身材娇小,但此刻却显得身形威仪。
见组员们的态度十分坚决,董强沉吟半晌,最后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