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红泉的案子开庭在即,他突然向看守所提出一个要求:他要见周行。
周行接到派出所的电话时正在去单位的路上:“他要见我?”
民警:“对,他点名儿了要见支队的队长。”
周行:“我先去单位接个同事,大概一个小时过去。”
民警:“周队长,费红泉说他想跟你讲讲避水县的谭家灭门案,他只跟你一个人说。”
周行思索片刻,道:“我现在就过去。”
前方路口右转,周行改变路线,开车前往看守所。他本要和简月一起去,因为简月表明过对这件案子有兴趣,或许可以帮助到他。但是费红泉除了他之外不见其他人,打乱了他本来的计划,所以只能只身前去。
到了看守所,他在会见室等了一会儿,一名民警将戴着手铐身穿狱服的费红泉带了进来。周行站在窗前看着他,时隔多日见到费红泉,他险些没认出来;费红泉本就年过半百,现在看起来更是衰老了十岁,两腮的肉全都枯瘪了,嘴唇往中间挤出褶皱,似乎满嘴的牙掉光了。整个人老态龙钟,像一把罩着衣服的烂骨头。
周行问管教民警:“他生病了?”
民警道:“我们送他去医院查过,除了血压有点高,什么毛病都没有啊。”
周行和他面对面坐下来,费红泉直勾勾地看着他,表情看起来呆滞憨直,但是他的眼睛却锐利的像把勾子。周行不说话,等着他开口,等了一会儿他都没张嘴,周行起身去接了一杯水,喝着水看手机,一副不打算搭理他的样子。
费红泉沉不住气了:“律师说我没救了,他最多帮我争取死缓。”
周行的目光朝他斜过去,道:“死缓都算你占便宜了。”
费红泉咧开嘴,牙齿只剩了几颗,嘴巴像个肮脏的黑洞:“你得帮帮我。”
周行讪笑:“帮你争取死缓?”
费红泉:“我现在的律师不球行,我得换个律师。”
周行把眉一拧,面露不耐:“你把我叫来,就为了说这些放屁的废话?”
费红泉:“咱俩谈谈条件,你帮我找律师,我就告诉你谭家灭门案的线索。”
周行:“你嚷了几个月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我觉得我会信你?”
费红泉:“你把律师给我带过来,我立马告诉你。”
周行身体往前一倾,极有威慑力地看着他:“你现在没有资格跟我讲条件,帮不帮你找律师,看你能不能说出我需要的线索。”
费红泉张嘴要说什么,周行竖起食指指着他,一脸冷峻道:“你满嘴胡话,别以为随便编个慌就能骗我。我自有办法验证你说的话是真是假,所以不要想着和警察玩空手套白狼。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说话前先掂量清楚。如果你敢骗我,就算你真有线索我也不要了,你就带着你的线索一起烂在土里吧。”
说完,周行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里盯着他:“你可以开始了。”
费红泉脸上露出神神鬼鬼的表情,嘴唇哆嗦了几下,道:“谭家灭门案的凶手有两个人,一男一女。”
周行:“这是我们警方的侦查结果,早就被媒体报道出去了,用不着你提醒我。”
费红泉张嘴一笑,笑得竟有几分得意:“我知道凶手里的女人是谁。”
周行:“谁?”
费红泉故弄玄虚般把身子往前探,低声道:“我女儿,费雨晨。”
周行纹丝不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久久才揉了揉额角,露出烦躁的表情。他看了眼手表,直接起身往门口走去,对民警道:“小宋,以后别再给我打电话。”
小宋:“哦哦,周队长您慢走。”
周行拉开房门,费红泉突然喊了一声:“戒指里面刻着那个女人的名字。”
周行闻言,脸色骤暗,回身看着费红泉:“什么戒指?”
费红泉背对着他,他看不到费红泉的脸,但看得到费红泉在笑,笑声古怪又粗嘎:“嘿嘿嘿嘿,那个叫谭瑶的女人,她丢了一枚钻石戒指,是她男朋友送的,戒指里面还刻着她的名字,哈哈哈哈哈哈。”
谭瑶是谭家灭门案的受害者,警方发现她的尸体时,她右手无名指留着一圈淡淡的痕迹,戴在手上的钻石戒指不翼而飞。警方搜遍现场,都没有找到那枚戒指,但无法确定是否被凶手带走,所以这件事没有登报,只有直接经办此案的内部人员才知道。至于戒指里面是否刻着谭瑶的名字,周行本人都没有见过戒指,更是无从得知。
但是无论怎么说,费红泉说出了只有警方才知道的案件细节,周行不得不重新思考他刚才那句疯话的真实性。他往回走,站在费红泉身旁,道:“你怎么会知道戒指的事?”
费红泉抬起头看着周行,他的面相老得厉害,像是恐怖电影里演员戴上面具皮套扮演的老怪物:“戒指就在我闺女的床头柜里,她以为我不知道,但是我在墙上凿了一个洞,我天天晚上都看她。有一天晚上,我看到她翻窗回到屋里,戴着帽子,身上有血,还背着包,她把包打开,里面有把血淋淋的刀,上面缠着几根长头发,她把头发一根根捏下来,全都吃了......哈哈哈哈哈,她吞头发的样子跟我吸毒的时候一模一样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很疯狂,而且越来越疯狂,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在笑:“我女儿,我女儿像我哈哈哈哈哈!我女儿真像我!”
砰地一声,周行往桌上狠狠捶了一拳,费红泉的笑声戛然而止,周行问:“凶手有两个人,还有一个男人,是谁?”
费红泉又开始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哈,你是蠢蛋哈哈哈哈哈,凶手不是两个人,是三个人!”
周行:“三个人?”
费红泉:“她找了两个男人帮她,哈哈哈哈臭婊子,跟她妈一样会勾引男人!”
周行:“那两个人是谁?”
费红泉突然开始抽搐,双眼上翻,口吐白沫。民警连忙上前:“他癫痫犯了!”
费红泉突发癫痫,被民警送去医务室。
周行没有时间待在看守所等费红泉醒来继续向他询问,离开看守所火速驱车往赶回单位。无论费红泉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他给的线索都很有侦查价值。周行没想到这桩沉寂了六年的灭门案会在今天有了进展,他刚把车开出看守所就联系沈冰,让沈冰调查费雨晨的全部资料。
一路上,他都在回想谭家灭门案记录在卷的种种细节,不知不觉就走过了大半车程。到了车来车往的十字路口,被红灯拦停。他紧跟着一辆车停下,放下车窗想换换车内的空气,从后视镜里看见跟在他后面的一辆面包车突然变了道,开到他左侧的车道,和他的车并排停下了。
他觉得这辆面包车有些眼熟,刚离开看守所不久,他就发现后面跟着一辆半旧的面包车,但不确定是不是眼前这辆,因为他没记下车牌。周行警惕惯了,留了个心眼,余光捎带着旁边的面包车。
面包车的车窗玻璃是深棕色的,看不到里面。他觉得口渴,转过身从后座拿水,拿到水坐好,才发现旁边面包车的车窗降下来了。驾驶座坐着一个戴着帽子的年轻男人,他把帽子压得很低,看不到眼睛,露出挺拔的鼻梁和单薄的嘴唇。他朝周行的方向稍稍侧过头,似乎也在看着周行。
周行看着他帽檐下的脸,莫名觉得他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还没想起他的脸,就见他突然把左手搭在右臂上,手里拿着一把枪——枪管接了一根消音器,所以开枪时没有枪声,但是他手腕因后坐力而往上抬了抬,于此同时,子弹射入车厢,削进周行左肩。
从他拿出手枪到周行中枪,只有不到两秒钟。周行趴在方向盘上,眼前短暂的黑了片刻,剧痛才席卷而来。那人紧接着开了第二枪,但是他迅速往右侧爬倒,子弹射穿挡风玻璃飞出去了。
他现在没有带枪,只能逃命,于是想从副驾驶下车,突然‘砰’的一声响,像是两辆车相撞了。他抬起头,看到面包车被追尾,猛地往前蹿了一下,持枪的男人戴在头上的帽子也掉了,露出整张脸——是展羽。
展羽拧过头看了眼周行,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像是幽井深潭。
稍纵即逝的对视过后,周行亲眼看着那辆面包车闯过路口,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