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对快递员的初步排查有了结果,但结果让所有人都失望了。
沈冰:“他不是快递公司的员工?”
师小冉道:“是的。我们刚才联系快递公司,负责红光路别墅区收发快递的员工叫徐强。徐强说15号那天他没有投送冷杉家里的邮件,出现在冷杉家门口监控里的那个男人不是他。”
沈冰坐在电脑桌前,双眉紧皱盯着定格的录像:“不是别的员工?”
师小冉:“不是的。一片区域由一个固定的员工负责。员工投递和收件都有记录。徐强出示了15号当天他所有的送件记录,他的确没有去过冷杉家。”
沈冰:“那这个人是什么来头,难道他假扮快递公司的员工?”
师小冉迅速按了几下键盘,图像陡然放大:“沈哥,你看他袖子外侧。真正快递公司的制服袖子上的红色偏橘色,但是他袖子上的红色颜色很深,而且他的裤腿很长,衣服很不合身,也很脏。这家快递公司是全国行业龙头,不会发给员工尺码这么不合的衣服。这套衣服像是赝品。”
沈冰盯着录像里男人的制服看了片刻:“如果真是赝品,查渠道太难。还是继续查监控,摄像头有没有拍到他的脸?”
师小冉道:“这个人戴着帽子和口罩,只露一双眼睛,人像识别不出来。我们在反向追溯他的路线,找他的起始地。”
沈冰起身让出位置给她:“那就快找吧。”
对面位置的女警抬起手:“沈哥!”
沈冰走过去:“怎么了?”
女警道:“我逆着查这人的行动录像,发现他在去过建安路的公卫生间。在卫生间里换上了快递公司的制服。”
女警把录像往回倒,通过十几米外路口的摄像头,沈冰看到从路边的卫生间里走出一个穿脏兮兮的快递公司制服的高瘦男人,他已然全副武装,胳膊下夹着一只裹着黑色塑料袋的长盒。
沈冰道:“把他进卫生间之前的画面调出来。”
女警调出画面,电脑里出现一个穿黑T牛仔裤,戴着帽子口罩,身材高瘦的年轻男人。沈冰看着他,莫名感到熟悉,又道:“往前拉,好,停。”
录像快进到男人沿着人行道往前走的画面,迎着摄像头,所以男人的身影逐渐清晰。他走到路边停下了,恰巧站在摄像头最佳摄录范围内,他抬起手,像是要招出租车,但是突然连打起喷嚏,打着喷嚏就把口罩摘下来,又打了一个喷嚏才重新戴上口罩,所以他的侧脸有不到两秒钟的时间暴露给了摄像头。
沈冰放慢了速度,瞅准他摘下口罩的瞬间按下暂停,把他的面部一点点放大,越看越熟悉,直到看清他右耳耳垂一颗豆粒儿大小的黑痣,才确定他的身份。
沈冰心头火起,把鼠标重重往下一摔:“他是丰阳阳!”
丰阳阳在快餐店里已经坐了一个多小时,店里没几个人,所以他就格外显眼。操作台后的服务员已经对他心生不爽,这穿着寒酸的男孩儿从到店到现在只买了一杯最便宜的可乐,在玻璃墙边一坐就是一个多小时,直勾勾地盯着外面看,一分一秒都没有把目光从街对面移开。
街对面是一栋写字楼,十三楼有一家律师事务所。他跟着祝裕玲从家里出来,又亲眼看到祝裕玲和律师走进那栋写字楼,他本想跟着进去,但是保安看他年纪小,把他拦住了,问他身份。他只好推到街对面的快餐店里,盯着那栋写字楼,仔细辨认从大楼里走出的每一个人。
他跟踪的人是祝裕玲,是赵海升的妻子,也是害死李紫筝的凶手。其实凶手不是她,是她的儿子赵文彬,所以她才会在被警察羁押调查一段时间后就无罪释放了,至少新闻报纸上是这么说的。但是在他心里赵家所有人都是凶手,赵海升三兄弟对李紫暇做出种种兽行,他难以想象李紫筝是否也落入他们的魔掌。祝裕玲也不清白,她作为妻子和母亲,对丈夫纵容,对儿子纵容,纵容他们造就了李紫筝的悲剧——赵家所有人都欠李紫筝一条命,而他今天就要为李紫筝报仇。
写字楼不知进出了多少人,祝裕玲和律师终于从大楼里出来了。祝裕玲满身富贵珠光宝气,兴高采烈红光满面,只顾着偏头和律师讲话,不知道避让行人,被一个赶路的女人撞到肩膀也没有生气,女人向她道歉,她笑吟吟地对女人说了声“没关系”。
她和律师道了别,沿着人行道往前走,拿出手机联系某位太太一起逛街,说某某品牌店上了新款,再不去就卖完了。
丰阳阳跟在她身后,低着头看路,只用余光捎着她,右手藏在怀里,紧紧抓住外套内衬口袋里的某样东西。走过一条街,她在十字路口停住了,斑马线两段亮起了红灯。她还在和友人讲电话,高昂脆亮的笑声吸引周围路人频频侧目。
丰阳阳如一抹幽灵般无声无息的站在她身后一米外的地方,这么近的地方,就算他没有经验,也不会失手。他紧盯着祝裕玲的后脑勺,眼睛里渗出愤怒和仇恨的火光,藏在怀里的右手缓缓往外掏——
他身边突然站了一个人,然后肩膀被人紧紧搂住,还没来得及掏出来的右手也被人抓住手腕,沈冰道:“你敢拿出来,今天谁都帮不了你。”
绿灯亮了,祝裕玲随着人群走向路对面,很快消失在人海中。
沈冰夺走他手中的枪,转手递给身后的洪途。他看着丰阳阳,在丰阳阳脸上看不到恐惧,也看不到愤怒和仇恨,只看到了冷漠和失望。
丰阳阳上了沈冰的车,看着窗外发怔,像是魂儿还跟着祝裕玲,被沈冰带走的只是一具空壳。沈冰开车,让洪途坐在他旁边看着他,洪途搂着他问:“枪哪儿来的?”
丰阳阳:“捡的。”
洪途气笑了:“你运气挺好,买彩票也能中大奖。”
丰阳阳不理他。
洪途又问:“再问你,11月15号中午三点多,你去哪儿了?”
丰阳阳:“忘了。”
洪途:“那我帮你想想,你扮成快递员去了红光路别墅区,给一个叫孔繁漪的女人送了个盒子。是谁让你把东西送去的?”
丰阳阳:“也忘了,你再帮我想想。”
洪途用力在他肩上一捏,露出一张吓唬小孩儿的嘴脸:“你嘴别硬,别以为你是未成年我们就拿你没办法。我们抓过的少年犯不在少数,那些小屁孩儿都是一开始怀有侥幸心理,不配合——”
话没说完,丰阳阳轻飘飘地打断他:“我没有侥幸心理,我接受法律的惩罚。但是我不会回答你刚才的问题。”
沈冰问:“为什么?”
丰阳阳低着头,脸上无情无绪:“这是我的承诺。她帮了我,我也要帮她。”
沈冰暂且不去追究丰阳阳口中的“她”,道:“你帮了那个人什么忙?给孔繁漪送衣服?”
丰阳阳:“我不知道盒子里是什么东西,我只负责把东西送去。其他我什么都不知道。”
沈冰:“那个人帮了你什么忙?”
丰阳阳不语。
沈冰帮他说:“帮你弄了把枪,好让你向祝裕玲复仇,对吗?”
丰阳阳点了点头。
洪途气道:“孔繁漪差点因为你送去的衣服死了你知道吗?你以为那个人是在帮你?天真!他在利用你!”
丰阳阳道:“我知道。这都是等价交换。”
沈冰:“交换什么?”
丰阳阳:“友谊。”
“友谊”这两个字让沈冰想到了某个人,他透过后视镜看着丰阳阳,问:“同病相怜的友谊?”
丰阳阳敏锐的察觉到他的试探,余下的路程,无论沈冰和洪途再怎么问他,他都一言不发。
回到警局,院里停着周行的车和今早开出去的警车。沈冰带着丰阳阳走进办公楼,周行听到消息,早在楼梯口等着,双手撑着护栏往下看,看到沈冰和丰阳阳沿着楼梯往上走。丰阳阳转过楼梯缓台,抬头就看到了周行,脸上顿时露出羞愧的神色。
沈冰把丰阳阳带到周行面前,道:“路上问了。给孔繁漪送衣服的人就是他,但是他不说是谁让他送的,也不说枪是哪来的。”
周行气愤又略显无奈,神情严厉地看着丰阳阳,道:“是吗?”
丰阳阳不敢抬头看他。
沈冰把手在丰阳阳肩上拍了拍,道:“他说,为了友谊,他不能出卖朋友。”
周行嘴角一提,微乎其微地冷笑了一下:“为了朋友两肋插刀?丰阳阳,你还挺仗义。但是你的仗义用错了地方,在法律面前,你的朋友义气一文不值。”
丰阳阳:“你骂我吧。但我不会说的。”
周行道:“我不骂你,要骂也是让郑泽川骂你。你跟了他两年,他就教你这些不入流的江湖义气?”
郑泽川是压垮丰阳阳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眼眶一红,咬着牙用力瞪大眼睛,拼命扼制即将掉下眼眶的泪水。
周行把他拽到怀里,轻拍他后背,道:“想哭就哭。”
丰阳阳没哭出声,但声音哽咽:“郑叔死了,紫筝也死了。我的家人和朋友全都死了,我只想为他们报仇,我错了吗?”
周行:“你错在用错了方法。”
丰阳阳:“但是祝裕玲也是凶手!他们一家人都是害死紫筝的凶手!你们把凶手放了,就不许我——”
周行突然厉声喝道:“行了!”他把手不轻不重地卡在丰阳阳脖子上,弯下腰看着他的脸,“学了点不入流的江湖义气,你就真把自己当江湖侠客?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一个哭哭啼啼乳臭未干的孩子,你张嘴闭嘴都是凶手和报仇,就你现在这样,你找什么凶手报什么丑?连最基本的黑白都不分,郑泽川教你的大道理都教到了狗肚子里!”
丰阳阳愤怒:“不许你再提郑叔!”
周行冷笑:“为什么不能提?你心虚,不敢听到他的名字?”
丰阳阳:“我分黑白,郑叔教我的道理我都记着!”
周行:“你记个屁!难道老郑教你持枪杀人滥用私刑跟警察对着干?你为了给你喜欢的女孩儿报仇,把他对你的教诲全都忘干净了!”
丰阳阳:“我没忘,但是我答应过她,绝对不出卖她。”
周行:“你还答应老郑会好好做人,但是你现在成了个少年犯,你做到了吗!你对得起他吗!”
这句话力量堪比五雷轰顶,丰阳阳魂儿都散了,站着发愣。
周行看出他的心理防线即将被攻克,纵然心里不忍,但还是说了一句能将他彻底击溃的话:“以后别在老郑墓前露面,他看了你寒心。”
丰阳阳突然蹲下身,抱着脑袋嚎啕大哭。
沈冰想安慰他,但是周行斜了他一眼,他也就站着不动了。
周行不管不问,由着丰阳阳哭。丰阳阳哭着哭着,小声说了句话,周行道:“大点声。”
丰阳阳:“冷微粼!她是冷微澜的妹妹冷微粼!”
周行递给沈冰一个眼色,沈冰会意,下去备车了。然后周行一把揪住丰阳阳的衣领,把人拽起来走向会议室,推开门把丰阳阳扔了进去,道:“在这儿等我。”
话音还没落,会议室房门就被关上了。
丰阳阳刚才大哭一场,情绪宣泄了干净,此时觉得脑袋里晕乎乎的,浑身都没力气,于是背贴着墙蹲下来,看着地面发怔......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椅子移动的声音,才发现这间会议室里还有一个女人。
乔安娜站在桌边,正朝他看着。她也是做完了笔录,但是简月以要她配合调查为由,没有放她离开,让她在会议室里稍待。
丰阳阳才发现乔安娜,连忙把脸上的泪水抹干净,走到桌边随便拉开一张椅子坐下了,离她很远。他无意理会那个陌生的女人,但是那女人却慢慢朝他走近。他皱起眉,转头看向乔安娜,问:“你有事儿吗?”
乔安娜脚步一磕,猛地停住了,脸色竟有些紧张:“啊?我,我没事啊?”
丰阳阳觉得她奇怪,尤其是她热切的眼神,就像她认得他一样,于是他又问:“你是小兰姨的朋友吗?”
乔安娜笑着问:“小兰姨是谁?”
丰阳阳确定自己没见过她,她也不是兰小青的熟人,更不会认得自己,便道:“没谁,我认错人了。”
他刻意无视乔安娜,但是乔安娜却一直看着他,他正要向她问明白,乔安娜突然问他:“你渴了吧?我给你倒水。”
她用一次性纸杯接了杯水,快步走过去放在丰阳阳面前,讨好似的弯下腰看着他的脸,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喝点水吧,看你嘴巴都干了。”
她对自己热情的莫名其妙,丰阳阳觉得她越发奇怪,不肯喝她倒的水。
乔安娜劝道:“喝一点吧,是冷水。”
虽然她奇怪,但是丰阳阳经不住她两次三番的劝,拿起茶杯说了声谢谢,杯子送到嘴边正要喝,突然又停住了,疑惑地看着她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冷水?”
乔安娜神色僵了僵,佯装自然道:“饮水机没有插电,只能接冷水。”
说完,她拿起自己的包离开了会议室。
丰阳阳看着她略显仓皇的背影,发现不看她的脸,只看她身材和背影时,她很像他记忆里的一个人。而那个人,如今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