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老院里聚集了许多身穿制服的民警和穿便衣的刑警,门外拉着警戒线,线外站着些许围观的民众。停在巷子里的警车时刻不停的闪着警灯,像是一座灯塔,一束束灯光在漆黑的海面上来回摆动。
丛丽媛是自杀,打开燃气,吸入大量的一氧化碳,中毒而亡。民警赶到时,人已断气,客厅茶几上摆放着遗书。带队出警的人是陈志国,陈志国看过丛丽媛的遗书,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桩自杀事件,于是立即告知周行,周行人在医院,派沈冰带人前往。沈冰带来了法医和勘察组,撬开卧室门锁,掀开床下瓷砖,挖出了埋藏十几年的尸骸。
警察们进进出出,掘尸工作进行的很顺利,不断有尸骨被挖掘出来,运送到客厅里铺着的一张透明塑料布上。上面已经摆着几节人体骨骼。
而丛丽媛的尸体暂时停放在院子里,蒙着一张白色被单,就停在简月面前。
没有人通知她,她事先和丛丽媛说好了,晚上回老院吃饭,还特意去一家菜馆儿打包了几个丛丽媛爱吃的菜。开车到巷口,发现巷子里站着许多人,院门外还停着警车。她看到如此情景,不安感犹如阴冷潮湿的根须在她心里扎根,缓缓伸展出无数密密麻麻的触须,像结了一张蛛丝网,把她的五脏六腑一点点缠裹住......
她忘记了拿打包的的饭菜,朝家门走去,巷子里的人自动为她让开一条路,相熟的老邻居对她说了几句话,大约是“你妈出事儿了”之类的。简月没听清楚,回过神儿时,人已经站在院子里,面前是躺在担架上的丛丽媛的尸体。
沈冰让她认尸,想掀开丛丽媛脸上的白布,简月却说:“不用了,我确认。”
眼前的死者的确是丛丽媛,虽然被盖着脸,但是她的手伸到了被单外面,手腕上系着三股辫红绳,上面串了一颗小小的金珠,这是丛丽媛戴了十几年的转运珠。
她觉得身上没力气,不知道被谁扶了一把,坐在一张矮凳上,明明不是数九寒冬,却冻得浑身发抖。洪途给她披上一条薄毯,又把丛丽媛的遗书交给她:“这是......是,那啥,你看看。”
简月接住,看到丛丽媛的字迹时终于流下眼泪,但仅仅是一两滴。她看完遗书,又交给洪途,问:“要突审吗?”
洪途:“啥?”
简月:“现在要对我突审吗?”
洪途:“不是啊,只是给你看看你妈的遗书。”
简月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只看着丛丽媛手腕上的红绳发怔。直到装进箱的尸骨由一名警察提着走出来,她幽静的目光才追随着装着尸骨的箱子——里面的人是简东林,曾经给她无数噩梦的简东林,死后还不得摆脱的简东林。她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是当这一幕在她眼前上演时,还是像一场噩梦。
提箱子的警察不小心踢到了院里的一只石凳,箱子重重掉在地上。
砰——
简月听到这声音,似乎看到箱子被摔开了,洒出森森白骨,一颗颅骨摔出来,缓缓滚到她面前,磕到她的鞋尖,停住了。她的脚只是被轻轻磕了一下,就像蝴蝶煽动翅膀的力量一样渺小,但是这点力量却在她心里掀起了风暴,她的双脚像是被铁链缠住,铁链的另一端被一个面皮青白犹如恶鬼的男人抓在手中,他就是简东林。
简东林一点点拉紧铁链,想把她拽到身边去.......但是丛丽媛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用皮带勒住他的脖子,两个人摔在地上,丛丽媛拼尽全力控制住简东林,向她大喊:“月月,快跑!”
简月不能跑,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丛丽媛杀人,她已经错了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于是她站起身,拖动着脚上沉重的镣铐,一步步朝丛丽媛走去,道:“妈,你松开他,松开——”
突然,简东林消失了,丛丽媛也消失了,一个男人挡住了她的路,还用力把她肩膀握住,说:“简月,你看着我。”
简月抬起头,看到了周行的脸,下一秒,她眼前一黑,倒在了周行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杂音吵醒,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周行办公室的沙发上,身上还盖着周行的外套。杂音来自门外,她听到了简骋的声音,简骋貌似很不冷静,在大吵大嚷,沈冰在劝他,但效果甚微。她留神去听,也听到了周行的声音,周行说了声“你先冷静”,然后被简骋骂停了。
简月坐起来,还是有点头晕乏力,于是走到饮水机前用一次性纸杯接了杯热水,双手捧着滚烫的纸杯,吹散水面的热气小口小口喝了半杯水。然后放下纸杯,扯掉扎着头发的头绳,用手捋了捋头发重新扎住。
把自己收拾整齐,她才朝房门走去,一把拉开了办公室门。
“我姐现在病了,我要带她回家,你们连病人都要审吗!”
简月拉开门,喧闹的楼道顿时安静了,所有人都转头看她。周行向她走去,但是简骋比他速度更快,风似的跑到简月身边,搂住她的肩:“姐,哪里不舒服?感觉怎么样?”
简月即平静又清晰地对他说:“我没事,你不要在公安局吵闹。”说完又去问周行,“去审讯室吗?”
周行:“什么?”
简月:“我醒了,可以问话了,去审讯室吗?”
方才的情况很好理解;她晕到了,被周行带回公安局,简骋上门要人,要送她去医院,但是周行不允许,所以一直耗到她转醒。她认为周行是担心她有机会和简骋统一说法,为了避免他们串供。
周行似乎并不是这么想的,他脸色很难看,心里五味杂陈,道:“楼下会议室。”
简月又问:“骋和我一起?”
周行不回答,率先下楼。
沈冰和简骋一左一右走在简月身边,三个人来到会议室,周行和师小冉以及另一名骨干已经就坐。师小冉拉开身旁一张椅子,道:“月姐,你坐这里。”
简月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简骋和沈冰坐在她对面,长桌首尾坐着周行。周行拿着在丛丽媛家里发现的遗书,问简月:“你看了吗?”
简月垂眸下视,不露情绪:“看了,洪途给我的。”
周行把遗书放在桌上,又问:“你有什么想说的?”
简月道:“我想说的很简单,我今天才知道简东林死了,而且尸体就埋在屋子里。简东林的死与我和骋——”说到一半,她像是突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眼神惘了惘,但又很述上前话,“没有关系。”
因为乔安娜那通电话,周行自然对她将信将疑,他对简月的疑心没有对简月产生影响,反而将他折磨的心焦意乱,道:“简东林是你的父亲,可你直呼他的名字,你和他感情不好?”
简月终于肯正视他,眼神静的像一滩死水:“实话实说,我和他没什么感情。他酗酒赌博还家暴,他在世时很少主动回家,要么喝醉了被人抬回去,要么回家拿钱。有一次他喝醉了,那天我妈不在家,他逼我用手接他的烟头,我躲了,他就把烟头塞我嘴里,我喊烫,他就灌我喝整瓶的白酒。”说着笑了笑,“你们不是一直夸我酒量好吗?从小练出来的。”
气氛瞬间变得凝滞,一点点结成冰,直瘟到了冷水里。
师小冉眼眶发红,在桌子低下偷偷抓住简月的手。简月对她淡淡一笑。
周行长时间没有说话,沈冰只能接着问:“可是简老师,简东林就被你妈妈埋在屋里,你就没有察觉吗?”
简月仰头望着天花板,慢慢叹出一声气:“察觉......其实也有察觉。比如简东林消失的很突然,比如那间屋子突然被上锁。我曾经也觉得奇怪,但是没有深究过。可能我从内心深处是很盼望他消失的吧。”
简骋道:“我们只知道简东林失踪了,至于他去了哪里,我们全家都不关心。他死的好,只有他死了,我们才能过安稳日子。”
沈冰转过头看着他:“他也虐待过你?”
简骋:“你想听的话,我能讲一天一夜。”
沈冰也问不下去了,于是把目光投向周行,想让他拿主意。
周行静坐不动,若有所思,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久而久之,他看看手表,道:“简骋,带你姐姐回家休息。”
简月:“你不问了?”
周行看了看她,目光深长又凝重,道:“不问了。这几天给你放假,不用来上班。”
他或许是体恤自己,给她放假,或许是顾及她是丛丽媛的女儿,要她回避。总之,简月不想去深思他的用意,只道了声谢谢,就和简骋离开了公安局。
简月和简骋走后,周行解散了会议,只留下沈冰一个人。两个人相坐无言,各有所思。周行从兜里拿出烟盒,瞥见沈冰也在浑身上下衣兜里摸烟盒,他把烟盒扔到桌上,道:“说说你的看法。”
沈冰找不到,索性不找了,道:“我能有什么看法,刚才他们两个坚称不知道丛丽媛杀死了简东林,又有丛丽媛的遗书佐证。除非简月简骋改变说法,否则这件案子只能就这么了结。”
周行也是同样的想法,但是他还存着更深的疑虑,乔安娜给他打电话,话里话外暗示简东林已经死了,而且和简月有关,并约他第二天见面,将详情告知他。但是当天晚上丛丽媛就留下一封遗书,招认了杀死简东林的犯罪事实,并畏罪自杀。如果将简东林的事即将东窗事发为视为前提,丛丽媛似乎是为了保护自己两个孩子,才自首招供。
周行问:“我让你找乔安娜,找到了吗?”
沈冰:“你给我的号码我查了,无法确定位置。这两天我们把乔安娜能去的地方全都找遍了,也问过她身边的人,没有收获。”说着抬眼看他,“你给我的号码哪儿来的?乔安娜联系过你?”
周行没有将乔安娜约他见面的事告诉第二个人,因为这场会面严格来说是乔安娜对简月的告发。而现在,丛丽媛死了,乔安娜对简月的告发成了泡影,他还是选择隐瞒,因为这一切看起来太像一桩计谋。他并非不怀疑简月,严格来说现在全队上下只有他对简月的疑心最重,但是在真相还不明朗的情况下,他不愿意放大简月身上的疑点,导致简月成为众矢之的。否则倘若日后就算有转机,简月在支队的位置也不复稳固。
周行不解释,倒在椅背里看着窗外城市的夜景,在思考乔安娜究竟躲进了什么地方......
“苏美云。”
突然,他念了一声苏美云的名字。
沈冰听见了,问:“苏美云怎么了?”
周行:“苏美云落网的那所小区,你派人去找过吗?”
沈冰恍然大悟,立即往外走:“还没有,我现在就去。”
警方对苏美云有所一场抓捕行动,最终苏美云在一所小区内落网。后来得知,苏美云住的那套房子属于赵江明,现在成了乔安娜的。如果乔安娜需要一个地方躲避警方暂时落脚,那套房子或许会成为她的选择。
沈冰领了洪途要出发,才走到大堂,周行从楼上追了下来,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到了门外,房门紧锁。洪途先按门铃,没人应,然后哐哐哐捶门,对面的邻居被惊动,打开门问他们:“你们是什么人啊?”
沈冰向他出示自己的证件:“我们是警察,问你个事儿,你对门儿这两天有动静吗?”
邻居:“啥动静?”
沈冰:“有没有人进出?”
邻居:“有啊,今天中午我就听到对面门响了。”
沈冰立刻向周行汇报:“今天中午有人来过。”
洪途突然在暗红色的门缝里摸了摸,叫道:“周队,血!”他手上沾了血丝,血液已经半干了。
周行当机立断:“撞门。”
洪途把肩一提,横着膀子一下下撞击门板,整条楼道被他撞的地动山摇。没几下,房门被撞开了,屋里没开灯,一股血腥味率先飘出来。周行在墙上摸到开关,房间骤亮,现出地板上一具躺在血泊中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