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酒吧很冷清,只有几个身穿制服的服务生在大厅来回走动。店门开了,随后走进来一位戴着墨镜的年轻女人。
服务员道:“欢迎光临,请问您几位?”
乔安娜不理会他,径直走到吧台前,往周围扫量一眼,道:“小唐。”
蹲在吧台后擦拭酒杯的服务生站了起来,看见乔安娜,便笑道:“乔总。”
乔安娜:“你们老板呢?”
小唐:“老板在办公室等您。请跟我来。”
他领着乔安娜穿过大厅,掀开一道帘子,走进一条窄窄的夹道。夹道两边打了几个房间,其中一间挂着‘办公室’ 的牌子。小唐敲了敲门,道:“老板,乔总来了。”
里面的人说:“进来。”
小唐推开门,道:“乔总,请进。”
乔安娜走进去,小唐就关上了房门。这间房间面积不大,里面只摆了一套桌椅和一组沙发,还有贴在墙边的一排资料柜。季潮平坐在办公桌后的皮椅里,翘着腿看着乔安娜,笑道:“乔总?你现在的派头不小。”
乔安娜在他对面坐下,包搁在桌上,道:“托你的福。”
季潮平从桌下抽屉里拿出一瓶酒和两只杯子,拔掉瓶口软木塞,倒了两杯酒,把其中一杯推到乔安娜面前,问:“要冰块吗?”
乔安娜挡了下酒杯,道:“今天不能喝,我开车来的。”
季潮平瞥她一眼,笑道:“也是,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是应该遵纪守法。”
他让小唐端来冰块,夹了几块丢进杯子里,冰块在琥珀色的**中缓缓沉底,在杯子外壁渗出一层寒气。他端起酒杯轻晃了下,问道:“事情办完了?”
乔安娜:“办是办完了,但是没办妥。”
季潮平:“简月咬着你不放?”
乔安娜:“和谈失败了,她现在要扮演正义的使者审判我。”
季潮平笑得很冷淡:“她家里还藏着一个通缉犯,难道还不清楚自己的处境吗?”
乔安娜把尖锐的手指甲攥进掌心里,脸色发狠:“她清楚得很,她知道我对她是威胁,所以她想借这次机会除掉我。我不会让她得逞,我会在她毁了我之前先毁了她。”
季潮平从抽屉里拿出一只文件袋,呼通一声扔到桌上:“打开看看,里面的东西对你有用。”
里面鼓囊囊的,貌似装着许多东西,有几张纸被装订在一起,乔安娜将其拿出来,发现是由杂志和报纸上剪下来的报道,她问:“这是什么?”
季潮平:“你不是好奇冷微澜和简月的关系吗?我调查清楚了。”
乔安娜:“可你给我看的是孔繁漪的杂志专访。”
季潮平:“着什么急,你先看看孔繁漪当年对媒体都说了什么。”
乔安娜把资料扔下:“全都是孔繁漪介绍自己的书,有什么新奇的?”说着嗤笑一声,“把自己不光彩的经历写成半自传小说,还大肆宣扬,这个女人的脸皮可真厚。”
季潮平道:“脸算什么?重要的是她能借此噱头名利双收,成为著名作家。说说你从关于她报道中看到了什么。”
乔安娜睨了一眼几张躺在桌上的轻飘飘的杂志:“二十几年前,孔繁漪被一个叫江晚廷的男人绑架,还遭到侵犯。绑架加强奸,数罪并罚,江晚廷被判了十六年。孔繁漪把这件事写成小说,找来媒体炒作宣传,结果孔繁漪和这本书全都火了,赚了不少钱。”
她说的太简略,季潮平补充道:“外界一直怀疑冷微澜是孔繁漪和江晚廷的孩子,因为孔繁漪怀孕的时间和她被绑架的时间一致。”
乔安娜:“这件事我也听说过。但是孔繁漪不是早就澄清过吗?还特意开了记者会,晾出了冷微澜和冷杉的亲子鉴定。”
季潮平:“召开记者会的人,有几个说的是真话?”
乔安娜略有所思:“难道冷微澜真的是孔繁漪和江晚廷的女儿?”说着抬眼看他,疑道,“你研究冷微澜的身世干什么?对我们有用吗?”
季潮平晃了晃酒杯,里面的冰块相互碰撞,磕掉了边角:“你就不纳闷,为什么简月会保护冷微澜?还不顾危险,把她藏在家里。”
乔安娜:“如果我知道,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
季潮平把文件袋的东西全都倒出来,拣出一只巴掌大的透明包装袋,里面装着几根头发,两根长发,一根短发。他拿起包装袋,道:“这是简月和冷微澜的头发,是你把周行引到简月家里那天,我在简月家里拿到的。昨天我收到了简月和冷微澜的DNA鉴定书。”
乔安娜意识到了什么:“鉴定书在哪儿?”
她说着,双手在摊在桌上的文件里翻找,很快翻出一份某生物公司的鉴定书,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看到配比结果,纵使已经有所预料,但还是意外:“她们......有亲缘关系。”
季潮平对自己查出的结论很满意,微微笑道:“她们是姐妹,同父异母的姐妹。我已经调查清楚了,简月的母亲丛丽媛和江晚廷以及孔繁漪以前读过同一所高中,是高中同学。丛丽媛和现任丈夫简东林结婚的时候简月和简骋姐弟已经两岁了,简月和简骋是双胞胎,他们都不是简东林的孩子。”
乔安娜有些混乱:“就算简月和简骋真的是江晚廷的孩子,对我们有什么用?”
季潮平面带微笑,眼睛里冷色悠漪:“一个强奸犯的女儿,还能在公安机关担任顾问吗?”
乔安娜一愣,茅塞顿开。
季潮平又道:“还有更重要的一点,简东林已经失踪了十几年,生死不明。简月在公安局工作,她有条件借助警方的力量寻找简东林。但是她从未找过。这不是很奇怪吗?不仅她没找过简东林,简骋和丛丽媛也没找过简东林,就像这个人已经死了一样。”
乔安娜和他谈到现在,已经知道了自己下一步应当做什么。她拿起包,边往外走边说:“他最好已经死了。”
季潮平笑道:“我把地址发到你手机上。”
她刚走出酒吧,季潮平的消息就到了,她打开消息看了一眼,驾车前往。
丛丽媛住的老房子位于老城区,一片早已被划为拆建区,却迟迟不开工破土的地方。这里巷子套着巷子,羊肠街道四通八达,不熟悉地形的人通常会迷路。乔安娜就迷路了,转了好几圈才从一条深巷转出来,浪费了很多时间,找到丛丽媛家的大门时已经趋近傍晚。
大门从里面锁着,她敲了敲门,透过门缝看到一个女人从房子里出来,站在院里问:“谁啊?”
乔安娜道:“你好,我是咱们新城社区的,来统计一下这片儿的常住人口。”
丛丽媛走到门口,打开门上一扇小窗,打量着她说:“姑娘,你有点眼生,你姓什么?”
乔安娜笑道:“我姓吴,上个星期刚入职。其实我已经来过一次了,上次您不在家。您姓丛是吧?万主任跟我说过。”
丛丽媛不开门,隔着门说:“我女儿和儿子都在外面住,他们常年不回来,这房子里就我自己。主屋旁的两间房我给租出去了,租户是一个姓刘的本地女人。”
乔安娜道:“阿姨,我还得给您宣讲预防火灾的知识、检查您家里的用电用火有没有隐患、我还得拍张照片发到我们工作群里。”说着笑了笑,“我也知道很麻烦,但这是我的工作,麻烦您配合一下。”
这下丛丽媛不得不打开大门,把她放了进来,又把人领进屋里,倒了杯水。乔安娜讲了些用火用电的安全知识,然后由丛丽媛领着去厨房看了看,厨房旁边是一间卧室,房间紧闭,还挂着一把锁。乔安娜问:“那间卧室怎么锁着?”
丛丽媛笑道:“我家被偷过,连保险柜都被撬了。我怕再被偷,就把保险柜缩进屋子里了。”
这是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蠢办法,乔安娜自然是半信半疑,道:“我看过很久之前的人口登记表,您的丈夫简东林还没有回来吗?”
她突然提起简东林,丛丽媛的脸色稍有些不自然:“他,他十几年前就失踪了,我们报过警,警察也没找到。现在下落不明,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可能是为了躲债,不肯回来吧。”
丛丽媛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表,道:“马上快六点了,这个时候超市有打折的蔬菜。小吴,我得去超市了。”
乔安娜:“好,我也得走了。”
她看到丛丽媛把一只买菜用的布袋挎在肩上,又往袋子里放了一串钥匙。她和丛丽媛一起出了门,两人走在深深的巷子里,聊着家常闲话。前方地上丢了一块石头,黑褐色的身体和柏油路的颜色融为一体,不易发现,乔安娜故意和丛丽媛说话吸引她注意,丛丽媛顺利踩上那块石头,被绊倒了,肩上的布袋也掉在地上。
“阿姨你没事吧?”
乔安娜先把布袋捡起来才去搀扶丛丽媛,趁机把布袋里的钥匙取走了。她的动作很快,丛丽媛没有丝毫察觉,扶着墙揉了揉磕疼的膝盖,道:“没事没事,谢谢你小吴。”
乔安娜把布袋还给她,道:“阿姨,我还得去别人家里。你自己当心点。”
丛丽媛再次谢过她,接过布袋,自己一个人走出了巷子。
乔安娜目送她消失在拐角,立刻返身往回走,用钥匙打开大门,又从里面把门闩挂上。进屋的钥匙也在钥匙串里挂着,她进了屋径直走向靠里的那间上锁的房间,先观察锁头样式,然后拣出一只细细小小的钥匙,咔哒一声,锁头开了。
她回头看了眼屋门,然后推门走进房间,房间里很暗,拉着厚厚的窗帘,弥漫着被褥常年不洗不晾的潮湿的垢腻味。她在墙边摸到开关,打开灯,房间全貌暴露在眼前。果然,房间里没有什么所谓的保险箱,只有一张床,一张大衣柜,**的被褥全都卷了起来堆在床头,露出的床板落了厚厚一层灰尘,地上和衣柜顶部也满是灰土。像是许多年未住人的样子。
这样一间多年不住人,又上了锁的房间,简直太可疑。乔安娜拉开衣柜门看了看,里面只有几件男人的旧衣物,她随手一翻,结果翻出了简东林的身份证,心里疑窦更深。如果简东林真如丛丽媛所说,为了躲债多年不回,怎么会连身份证都不带?她心生一个大胆的猜测,或许简东林并没有躲债外出多年不归,或许......他从未离开过这座房子。那这间上锁的房间,难道是为了锁住简东林?
乔安娜仔细观察房间每个角落,墙角的双人床是老式铁架床,床板下空空****。她蹲下身看着床板下的地面,发现床板下的瓷砖颜色和周围的瓷砖颜色有些细微的差异,大部分瓷砖颜色发黄,但是有那么几块瓷砖的颜色却发白,而且瓷砖之间的缝隙略粗,不像是出自专业工人之手。
她蹲着往前走了两步,试着去扣瓷砖边缘,没想到瓷砖贴的很松,还真被她扣开了。瓷砖下铺了一层水泥,水泥坚硬,她是不可能挖开的,正待放弃,在揭开的瓷砖背面发现一缕暗红色的印迹,就像是......血迹。
突然,乔安娜如芒刺背,回过头,看到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张全家福,透过厚重的灰尘,她看到了简东林、丛丽媛、还有简月简骋姐弟。已经十一二岁的简月被简东林抱在腿上,简东林满脸笑容,而简月却神色幽冷地望着镜头......
她把瓷砖贴回去,走出房间,重新上锁,然后离开了这座房屋。沿着小巷往前走,走到刚才丛丽媛摔倒的地方,将手中的钥匙扔在地上——夕阳西沉,天边一抹勾云红得像血,就像她刚才在瓷砖背面发现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