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五年
东区垃圾场里发现的无名男尸,东区派出所接到报案后,刑警支队队长毕川及副队长陈琪赶到了现场。
烟雾散去,无头男尸开始散发出难闻的恶臭,尸体本身破坏严重,所有辨认死者身份的证据全都没有了。死者是在被害后被仰面放入桶里,淋上汽油后点燃。凶手残忍地肢解了尸体,不但将尸体开膛破肚,还砍去了死者的头颅。
面对这样凶残的暴徒,皮肤黝黑的毕川脸更黑了。
“毕队,这里看起来不是第一现场,是凶手处理尸体的地方。”副队长陈琪岁数比毕川将近小了一轮,娃娃脸的他,同样跟着毕川风里来雨里去,可皮肤比用化妆品保养的女人还白皙,他们两个人站一起,被队里的人都戏称为“黑白双煞”。
毕川踱步走上一个垃圾堆,点了根烟,眯起眼睛观察着垃圾场的铁丝网外,低头问陈琪道:“你要是凶手的话,会把死者的头颅丢在哪里?”
陈琪踩着潮湿的废纸板往上走,并肩站到了毕川的身旁,捋了捋头发答道:“这个垃圾场地理位置偏僻,一到晚上,除了看守者,就没有人会进来了。要是在市区焚烧尸体,很容易被人发现,而垃圾场则是毁尸弃尸的绝好地点。凶手很可能割下尸体的头颅后,在离去的途中将其丢弃,但也不会丢得太远,毕竟带着一颗人头是很不方便的。不过,如果凶手是开车来的,就另当别论了。”
“凶手不是开车来的。”毕川斩钉截铁地说道。
“毕队,你肯定吗?”陈琪事先问过报案人有没有听见汽车引擎的声音,报案人肯定地告诉他昨晚没听见任何动静。而根据现场勘查的情况来看,要真有汽车开进来,一定会碾压到随地可见的空瓶子和易拉罐,发出的声音足够惊醒一个警觉的看守人了。但垃圾场地面的轮胎印十分杂乱,不排除凶手将车停在距离垃圾场不远处,再下车徒步移尸的可能性,所以陈琪对毕川如此肯定的回答持怀疑态度。
毕川伸手指着眼前通往垃圾场的唯一道路,说:“昨晚那里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这条路段昨晚被交警封锁。凶手可能采用了三轮车之类的运输工具,相比丢弃尸体头颅的地方不会太远。”
于是,搜查范围扩大至垃圾场外的全路段,担心天黑后采证工作会变得困难,陈琪向警犬队申请调来了一条黑背警犬参与搜查。
警犬队员牵着警犬闻了闻死者未燃尽的随身物品,高大的警犬在原地打了几个转,一路俯首嗅着气味,拖着队员往垃圾场外道路两边的沟渠跑去。
毕川挥了挥手,“大家跟上!”
不知名的花草几乎覆盖了干涸的沟渠,整个队伍几乎覆盖了整条马路,展开地毯式搜查。
毕川注视着微微颤动的杂草,快步跟在警犬后面。突然,警犬停下了脚步,扬起头左顾右盼,吐着舌头,求助般地看着警犬队员。
“怎么了?”毕川不明白警犬的反应,问警犬队员道。
“有发现。”警犬队员鼓励般拍拍自己的警犬,发号施令,“去!”
听见命令,警犬竖起双耳,果断跳入右侧的沟渠,仅一会儿工夫,就有了发现。
拨开丛生的绿色植被,一条开始发黑的男性外**赫然在目。由于已进入气象意义上的夏季,腐烂加速,能看见苍蝇成群结队地在产卵。
“真是个变态!”陈琪忿忿地骂了句。
与此同时,在搜查另一侧沟渠的一名队员,有了更大的发现。
“毕队!陈队!你们都到这儿来看看!”队员扯着嗓子喊道,他正用一根木棍撬起一块水泥板。
毕川和陈琪相视了一眼,两人心里明白,正如毕川所推断的那样,不见的人头找到了。
当验尸官捞出死者人头的同时,毕川看见沟渠的夹缝里,有一个黑色笔记本,本子挺新的,不像掉了很久。从人缝中照进来的阳光,将笔记本封面上的警徽反射得如同太阳般耀眼,熠熠生辉。
众人小声议论着,黑背警犬不合时宜地吠叫着,其实刚才黑背同时发现了两处残肢,它停下来是为了询问主人先找哪处。它踏着有力的脚掌,邀功般摩擦着警犬队员的裤腿,丝毫没有留意到主人沉重的脸色。
“毕队,凶手是个警察吗?”警犬队员轻声问道,对于发现的人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兴奋。
而这个问题,同样在毕川的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傍晚六点三十分,辖区派出所的办公室里,所长张敏在烟灰缸里摁灭了烟头,又用力碾了两圈,这才抬坑坑洼洼的脸,吹出了最后那口烟。
弥漫的烟雾中,禾马和苏周直挺挺地站在写字台的另一边,十分钟过去了,有些按捺不住的禾马先开了口,“所长,这件事情是我让苏周帮忙的,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你要罚就罚我,跟苏周没关系……”
“所长,其实我们俩一直觉得那个跳楼的女人很古怪,就私下调查了一下。”苏周对禾马眨眨眼,示意所长在气头上,别往枪口上撞。
“私下查案,就可以伪造搜查令冲进人家的公司了?”张敏瞪了苏周一眼,又看向禾马,“你更狠,当班的时候穿着制服就冲进去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哪个所的还是怎么的?”
“我……”禾马刚想辩解,就被张敏打断了。
“就是因为你,现在上头有人怪罪下来,说我们所里的人玩忽职守,要不是我帮你们担着,早就记过处罚了。不过……”张敏突然话锋一转,“这次的事情居然这么快就传到了上级的耳朵里,看来你们惹上大人物了。”
苏周听出了张敏话里有话,故意刺探了一句,“所长,房间里的那些高跟鞋有线索吗?”
“你们找到的红色高跟鞋,追踪到生产厂家后,发现这是一款十年前就停产的产品,如今市面上已经买不到了。而房间里搜查出的大批量存货,有可能是几年前囤积下来的。我们已经确认,跳楼的女死者王娜妮脚上所穿的,就是这款高跟鞋。”
苏周黑框镜片后的眼睛亮了起来,如张敏所说的情况,等于验证了禾马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
“为什么王娜妮跳楼的时候,会去穿一双停产而且不合脚的鞋子呢?”禾马暗暗思忖道。
张敏起身走到了禾马的身旁,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两下,“因为找到的高跟鞋,我们不得不对王娜妮的自杀动机重新评估。你是在死者跳楼前唯一和她对话的人,这事也是你挑的头,不管上级给我多大的压力,这案子你都要给我个交代。”
禾马脸上没有显露任何喜悦之情,眉头反倒拧得更紧了,“所长,有件事能请你帮忙吗?”
“说吧,什么事?”
“苏周在门口盯梢的时候,看见有人抬出了一包东西,像是一个人,不知道是尸体还是活人,我觉得很可能王娜妮有关系,也许就是她遗言里让我救的那个人,所以我想调出那幢楼里的监控录像看看。”
张敏爽快地答应下来,接着把一份文件递给了禾马,“这是今天刚接到报案的一起失踪案,失踪的是一位三十一岁的男子。”
“所长,现在这失踪案能不能交给别人?我想全力以赴调查王娜妮的案子。”禾马直言不讳。
“别急,你看看这个男人的档案。”张敏用手指点点工作单位一栏。
上海深澜酒店有限公司?
这和王娜妮的工作单位有了交叉点,他在王娜妮死前一个月辞职,所以调查的时候遗漏了这个男人。
“那我这就去查。”
禾马和苏周兴匆匆地往所长办公室外走,到了门口禾马突然转过身来,“所长……”
“嗯?”张敏抬了抬眉毛。
“谢谢你。”禾马绽开了笑脸。
张敏摆摆手,低头看起了文件,没有再理会他俩。
禾马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径直赶往文件上男人的地址。
望着禾马干劲十足的背影,张敏不由感叹,这小子,真像年轻时的自己。
王娜妮的男同事,名叫乔木,现年三十一岁,无业人员,在王娜妮死前一个月离职后,就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了。同一天内,苏周看见了那包像人形的东西,警局又接到了匿名的报警电话,这只是偶然的巧合吗?那包东西会不会就是失踪的乔木呢?
想到这里,禾马顿觉这趟调查前途凶险,不由做了个深呼吸,空空如也的肚子“咕嘟”叫了一声,他这才想起自己连晚饭都没吃。
苏周摸摸饥肠辘辘的肚子,说:“我们先祭祭自己的五脏庙,我去超市买饭团,我们边走边吃,你到书报亭那儿等我一会儿吧。”苏周扬扬下巴,指向了马路对面的路口。
“嗯。”禾马朝着苏周所说的路口慢步走去,一路低头沉思着,待人行道上的绿灯开始闪烁,才赶紧迈开步伐走向马路对面。
一辆没有打开夜视灯的黑色汽车,全速驶向这个路口,轮胎的摩擦声引起了禾马的注意,他回神看见汽车,发现它丝毫没有理会红灯和自己,加速飞驰而来。
还来不及反应,只听见“嘭”的一声巨响,禾马的身体腾空飞起,脑袋和背部重重撞在了汽车挡风玻璃上,撞击声、破裂声、引擎轰鸣声敲击着禾马的耳膜,由于巨大的冲击力,随后他整个人又卷着碎玻璃屑,从车顶上翻滚过去,仰面倒在了斑马线上,热乎乎的**瞬间涌进了鼻子和口腔里,禾马张大嘴巴竭力呼吸着,胸口却传来刺骨的疼痛,也许是肋骨断了。
撞了人的黑色汽车,出人意料地停了下来,颤抖的排气管散发出阵阵黑烟,似乎司机在后视镜中观察着伤者的情况。突然,车尾亮起了白色的倒车灯,在洒满橘黄色灯光的街道上,后轮缓缓向禾马的脑袋碾来。
禾马的手脚无法动弹,疲惫的倦意袭来,令他睡意浓浓,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橡胶车胎颗粒的细微声音听来像丧钟般震耳欲聋。
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一辆不怀好意的黑色汽车,正倒车开向一位失去抵抗的警察,车轮越滚越进,多么令人恐怖的一幕!
终于,禾马再也支持不住,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当苏周兴冲冲走出超市,寻找着禾马的身影,当看见地上伤痕累累的禾马时,他手里热乎乎的饭团从指尖滑落地面,被踩碎,流出黏稠的调味酱。
一道流星划过天际,余晖过后的夏日夜空,毫不留情地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