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碗与万佛阁
年轻人摸出那个掌上电脑,看了看上面的小红点。“有信号了。嗯?在我们下面?这两个家伙速度倒是快。不行,还有些布置没有完成,得赶在他们前面。”年轻人这样想着,加快了步伐。
走过了一环又一环,穿越了无数的门和窗,年轻人带着大部队来到了这座大佛殿的另一头,一条圆圆的宽阔隧道出现在大家眼前,漆黑幽深,不知通向哪里。
走了一截,隧道内光线不好,佣兵们的头灯只能照亮自己身前一两米,柯夫提议道:“要不,把强力探灯打开吧,先生?”
“不用。”年轻人嗤笑一声,抬起手来“啪啪”拍了两下,吕竞男在他身后,总觉得这隔着手套发出的声音,不像是人在击掌,更像一个人的手掌拍在一个硬木桩上。不过这种猜疑没有什么根据,吕竞男很快就被隧道随着掌声发生的变化惊住了,也没有再去深思。
就那么“啪啪”两下,整条隧道,就像装了无数声控灯一般,沿着隧道,仿佛有许多环形的霓虹灯,不,它们不是一根接一根地亮起,而是一团一团的如一簇簇火星,蔓延开去。
整条隧道顿时被五彩的霓虹渲染,玫瑰红、荧光绿、宝石蓝……如阴火噬灰般绚烂浸染,一圈圈火线蔓延之后,此起彼伏,如夜空中群星闪烁,又似波光粼粼而泛。
火线蔓延之处,往往伴随着佣兵的惊呼声,柯夫感慨道:“这真是……神乎其技,这是怎么做到的?”
连吕竞男和亚拉法师也好奇起来。
年轻人道:“说穿了一钱不值,古人在这里饲养了大量的荧光微生物,就像那祭湖中的水藻一样,这些微生物一受到声音惊吓,就会发出荧光。看来一千多年过去了,这些微生物在这里繁衍得很好,不愧是生物饲养的最高术。”年轻人在心里与自身的能力进行了一番对比,也不由得佩服千年前古人的智慧和技术。
虽然年轻人这样说,可看的人无不啧啧称奇,那些神奇的光源,就像看得见的电流呈波动传导,又像国画中的渲染技法,向四周扩散,一波,变幻着不同的颜色过去了,又一波,变幻着不同的颜色追上去。不知不觉,隧道愈显开阔,所有的人都生出这样的感觉,他们就像沿着蜗牛壳的螺旋线,正从壳中走向壳外的广阔天地。
前方已有光亮,参差不齐的影子勾勒出明暗交接的分界线。
那光很强,仿佛午后的阳光从窗户直照进来,年轻人心中一诧:“为什么采光这样好?”虽然他从资料中见过不少描述,但毕竟没见过实体,很快他就发现,他们走的路,已经不再是那细沙粗粝的岩石路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光滑的路面,平整如镜,温润若水,显然是古人在岩石路面上,浇灌了一层什么东西,就像打了蜡一样。
“这应该是一种反光能力很强的琉璃体。”年轻人在心中这样想着,果然,绕过这个弯,虽然没有见到发光源,但整个环道已经被照得通透明亮。
很快,大家都发现了奇异的事情,在环形隧道的两侧,开始出现一些装饰物,有罐子、壶、碗盏等物,令人感到惊奇的,便是这些东西全都悬浮在半空之中,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
有佣兵好奇地走过去,想看看究竟是什么魔法,走得几步,只听“啊”的一声,那些佣兵好似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一个个纷纷捂着鼻子,有些人还痛得蹲了下去。
这时候人们才发现,那些摆饰物,都是放在一个个透明的水晶台上,那些水晶台也太过剔透,竟似和空气融为一体,若不走近细看,根本分辨不出。随即人们又发现,那些水晶台,是与地面融在一起的,而不仅仅是地面,整个环形隧道都被包裹在一层冰晶样物质之中。那些光芒,则是通过这种冰晶物质,折射于此。
一个佣兵吃了暗亏,便要将怒气发泄到那些导致他受伤的碗盏上,举起枪托就要砸,一击敲下,却被人中途阻隔,却是亚拉法师伸出那干枯的手臂挡了下来。
年轻人在一旁举起那个白碗,对那个想砸东西泄愤的佣兵道:“你可知道你这一枪托砸下来,会砸掉多少钱?”
“啥!这玩意儿能值钱?”佣兵们对瓷器一窍不通,更何况这个瓷碗白扑扑的,上面连朵花都没有,白得又不是特别好看,大街上随便买一个都比它强。
“哼。”年轻人将那个白碗拿在手中把玩,仿佛它上面能开出花来,嘴里轻轻念道,“薄如蝉翼轻如鸿,盛得佛光浮生梦,这种神奇工艺,比传说中的薄如纸还要高一个境界,让你们开开眼!拿灯来!”
有佣兵递来头顶探灯,年轻人将白碗倒扣在探灯上,随着“咦”的一声,怪事发生了,那个白碗就像一个乳白色的玻璃灯罩子,探灯的光完全透了出来,不仅探灯的轮廓清晰,就是连接探灯的电线也根根可辨,可那明明就是一个瓷碗啊!
年轻人道:“看到了吧,这透光技艺,乃是隋朝邢州窑绝技,到盛唐初期,被发挥到极致,造就了传说级工艺——透光剪影!你们散开些!”众人纷纷后退,留出空间来,年轻人加大了探灯的亮度,“哗!”惊呼声一片。
只见环道光照不强处,从那白瓷碗中透出的光亮,在冰晶墙面留下了清晰可辨的影子,对亚拉法师和吕竞男等人而言,就好似再看了一遍香巴拉密光宝鉴显影图,不过这幅图乃是灰调底色,以光透过的阴影明暗不同,分别呈现出鳞次栉比的古时建筑、四通八达的宽广街道、琳琅店铺、车马舟楫、小桥流水、走卒贩夫……就像一幅由影子构成的《清明上河图》。
“这……究竟是……”
“不可思议!”
“神奇,东方魔法……”
在一片惊呼声中,年轻人也不禁感慨起来,虽然他知道这只碗的来历,也知道将会发生什么,只是当这一切发生时,依然超乎他的想象。他大声高呼:“看见了吗?这就是一千年前的那个时代,全世界的中心——长安!”顿了顿又道,“这就是那个时代,全世界烧瓷的最高技艺之一——透光剪影,让你们看看更神奇的地方,拿水来!”
一壶水递到年轻人手中,年轻人将水壶一斜,一股清流不疾不缓,注入碗底,随后慢慢溢出,像薄纱覆盖在了碗面上,此时再看那些影子,在奇迹之上,还有奇迹。那清水覆盖之时,便是影像复活之日,突然,整幅影像画面从单一的静止,仿佛活了过来,那些走卒贩夫好似在沿街叫卖;刚刚开铺做生意的那位伙计似乎探出头来,在左右顾盼;一辆双拉马车好似扬起尘土,正要从街心穿过那桥下的河水,更是潺潺地流动。
年轻人一面倾注水流,一面看着流动的画面自言自语:“魔法般的工艺,以今天的科技仍无法复原再现的工艺,一千多年了,这是一千多年前,你们古人的智慧。”
看着那只碗的神奇,又看了看它摆放的位置,知道一些密教祭奠的吕竞男小声问法师道:“这只碗,应该有来历吧?”
亚拉法师微微摇头,表示一时想不起这么多。
年轻人扭头道:“随文成公主进藏时,有几样东西,是没有登记入册的,你们知道吧。”
亚拉法师脸色一变,想起来了,文成公主进藏时,有几样小巧的东西,是她随身携带的物品,当时并没有登记入册,但在神话传说中,却将那些宝物演绎得淋漓尽致。诸如那面魔镜,文成公主一路上遇到许多妖魔阻拦,她用魔镜一照,那些妖怪立现原形,更神奇的则是,当文成公主思念亲人时,只须将魔镜折向光芒的不同角度,墙面上便会清晰地出现她不同亲人的影像。
只听年轻人道:“文成公主,从长安到吐蕃,一路艰辛,路途遥远,怕她思念家乡,当时共为她量身定做了好几样器皿,其中的一件,便是让她在思念家乡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看一看家乡的模样。”
法师豁然道:“这就是那只长安碗!”
年轻人没有回答,反而指了指几个佣兵,对他们道:“你,你,你,你们几个,背上背的那些,在那些专家眼中,十袋加起来,也抵不过这只碗的价值。”说着,竟然随意地将碗向身后抛去。他身后的一名佣兵,赶紧双手捧住,如获至宝,两只手都在微微发抖。
亚拉法师却从这随意的一抛中,察觉了别样的信息。那个年轻人显然是知道这只碗的来历,也知道这只碗的价值,可他那随意地一抛,丝毫没有考虑后果,也就是说,他的心思,已经不再是关注传统文化和历史价值,似乎再值钱的东西,在他眼中也有如无物,那他来神庙,究竟是要干什么?
既然这只看起来普通的碗都有如此价值,那么与它摆在差不多位置的东西,肯定也不是普通物品。年轻人一回身,佣兵们便一拥而上,将余下的几件物品哄抢一空,有没抢到的,已经粗脖子红脸,准备要拼命了,不过柯夫以雷霆之势制止了他们,那些佣兵声音嘈杂,好一会儿才消停下来,这才发现,年轻人和法师他们已经转过弯道,去了大厅了。
明媚变幻的火光自殿心传来,这座大殿与先前那座截然不同,方才是方殿中有无数环道,这却是一座圆殿,给人第一感觉,这有些像一个巨型的白炽灯灯泡,或者说是一尊寺庙里的大钟,整个结构塔状,高度大于圆形底座的直径。
在大殿的正中,竖起两根等高同粗石柱,就好似白炽灯灯泡里的灯芯,在很远的地方就能看清,它发出的强光,照亮了整座大殿,其余的地方,也就不需要任何火焰了。
“这里就是万佛阁了。”年轻人虽然还在隧道口,强光阻挡了视线,令他们一时无法一窥万佛阁全貌,但这种造型和气势,已经让人浮想联翩。
年轻人用手遮住眼睛,透过指缝观察光源,只见那两根石柱,如同两棵圣诞树一般,分出许多枝丫,每株枝丫又分出许多细枝,那些细枝的末端便燃起熊熊火焰,不——与火焰不同,火焰是红光,那燃烧的东西,发出银白的光芒,年轻人仔细看了看,而且燃烧的地方,距离那些枝丫末端还有一段距离。年轻人明白这猛烈的光源是怎么来的了。古人用了某种技术,将可燃物汽化,然后用强大的压力将气体喷出,也只有充分燃烧的气体,才能发出那种银白色的耀眼光芒来,火树银花,用在这里是相当地贴切。
渐渐地适应了强烈的光亮,一行人也走出了螺旋管口,来到大寺钟的内部,“哇……哇……”的惊呼声又如潮水般响起。除去中间那银白的光源,整座环形大殿四壁竟是一派金黄,亮锃锃的金色,正是凡人最喜欢的那种颜色。
不知道古人在这座大殿里灌注了多少那种冰晶样物质,整个墙体外都包裹着一层透明的水晶,在水晶墙上镶嵌着一个个佛龛,或大或小,每个佛龛中都摆放着一尊金佛。那明亮的颜色,错不了,就连那些外行佣兵,也能一眼分辨出,那绝对是纯金的。由于水晶墙体透明,那些佛像一尊尊就如同悬空飘浮一般,他们正置身于一座空中飘满了金佛的大殿,那些佛像数不胜数,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亚拉法师昂首仰瞻,发现摆放在这里的金佛他竟然有一半都不认识,显然这里不只是大唐和吐蕃的佛像,也不只印度的佛像,那些造型,那些衣饰,有着明显的中亚甚至西欧特点。
亚拉法师回忆历史,是了,这里面的佛像,应该还有当时西域几十个小国崇信的佛像。古人并没有将那些异端教义的圣物熔化重炼,反而兼容并蓄,将其余宗教的圣物也都保留了下来,一尊尊,一件件,便是一段段的民族历史,一桩桩的尘埃往事。
年轻人也在四顾张望,不过他看的倒并非精美的金佛,而是在寻找这座大殿的出路与机关,在他掌握的资料中,这座万佛阁好像是没有机关的,不过却记下了刻在轮回台的那句话:“迷失于贪婪的人,将跌入无尽深渊。”
“如果没有机关,当然最好,只是出口会设在哪里呢?或许在灯柱之后。”年轻人正想着,忽然眼睛余光瞥见地面霍然开裂,再向前走一步,他就掉入万丈深渊了。
年轻人身形猛顿,一只脚钉子般牢牢钉在地上,抬起的那只脚也缓缓地收了回来,同时双臂一拦,欲将佣兵拦在身后。
可那些佣兵早就被金灿灿的佛像照花了眼睛,正前呼后拥地赶过来,地面又滑,一时哪里收得住脚,明明看着前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洞,好几个佣兵还是被挤了出去,顿时惨叫起来。
叫过之后,那几名佣兵似乎觉得自己并没有掉下,惊愕地看着站在悬崖边上的同伙,悬崖边上的佣兵更是惊诧,那些本该掉下去的同伙,就那么虚空而立,竟然和天上飘浮的佛像一模一样,情形诡异至极。
年轻人心中一松,原来是虚惊一场,随即暗赞,大手笔,果然是大手笔。原来古人不仅仅是将那种水晶样物质涂满了四周山壁,让佛像看起来悬浮虚空,而且他们造了一个巨大的水晶罩子,卡在这中空山岩之内,整个罩子的底板,全是由看起来像空气一样透明的水晶铺成,让这整座大殿看起来都是悬空的。
亚拉法师和吕竞男对望一眼,两人同时想到了藏在冰川中的极南庙,以及那些冰裂隙,看来冰裂隙中那些水晶通道并非寒冰冻结,而是古人掌握的某种类似水晶的制作工艺。
见同伙没掉下去,又陆续有几个胆大的佣兵试探着踩了上去,感受一下虚空而立的境界,直到年轻人也站在透明的水晶之上,余下的佣兵才放心大胆地踩了上去。
自身立于虚空中,再看四周庄严浮空的佛像,自有另一番感受,就好像真的站在西天雷音寺,人人都已登仙界。佣兵们兴奋起来,那些佛像金光闪闪,看起来近在咫尺,伸手可摘,欢呼声中,还有几人索性在光滑无比的冰晶地板上滑起冰来。更多的佣兵则一窝蜂拥到水晶罩边壁下,纷纷抛出钩索,要攀上看不见的水晶壁,弄两尊不大的佛像下来,那水晶壁光洁无比,钩索无法着力,纷纷滑脱,佣兵们不甘心,又拥到另一面边壁,终于有人钩住边壁,又是一阵欢呼响起,他们被眼前的金色迷惑,早就忘记了在轮回台的遭遇。
可是欢呼没持续太久,很快就听见欢呼声中夹杂着几声不太和谐的惨叫。
看不见的迷宫宮
起初惨叫掺杂在欢呼声中,并不明显,可是那惨叫经久不绝,在这大钟似的殿堂内回响共鸣,声音越发强烈,随着那道钩着边壁的钩索滑下来,欢呼声渐渐转小,终告哑然,可那惨叫如丝线盘绕,阴魂复生,断断续续,仍在传来。
直听得人寒毛倒立,佣兵们这才安分下来,柯夫一清点人数,少了三个,可在拥挤过程中,谁都没看到那三名佣兵是怎么消失的,真是活见鬼了。
就在大家相互猜忌之时,又是一声惨叫,众人循声望去,仍是一无所得,突然有人惊呼:“下面,看下面!”
只见水晶地板之下,一名佣兵正在半空中手舞足蹈,迅速下坠,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了,唯有那惨叫声,不绝于耳。
这下佣兵们慌乱起来,怎么回事?自己究竟是踩在实心水晶地板上,还是浮在半空中?
柯夫勒令所有佣兵都不得乱动,同年轻人一起,猫下腰,细细查看这透明的地板,年轻人猛一起身,以拳击掌,暗骂一声:“浑蛋!”
原来,这看起来与空气无异的水晶地板,竟然不是完整的一块,地板中间有许多孔洞,或圆或方,或成狭长带状,在强光照射下,肉眼不凑近细看,无法将这些空隙与实地分隔开来,行走在这上面,随时有可能一脚踏空,真的跌入深渊之中去。
年轻人怅然四望,在与这一千年前的古人斗智中,他毕竟还是输了一筹啊。
从踏入众生之门的那一刻起,整座神庙就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每个人的心态、潜意识与五官感受,让他们兴奋,让他们惊讶,让他们战栗。在这一惊一喜的过程中,令人不辨天上人间,所看到的都像是幻觉,自己的五感也变得不那么可信了。
年轻人神色严峻起来,告诫那些佣兵道:“不要再去看那些佛像了,找到路再说。”
跟着,他点了两名佣兵在前面像排雷兵一样探路,拿着探棒像盲人一般一路走一路敲击。
可是他们很快就发现,若是随着探棒走,好像在原地打转,而抬头看四周的佛像,更是生出一种眩晕的感觉,那些佛像乍一看不打紧,稍微凝视片刻,就仿佛各自绕着不同的时钟方向旋转。
原来地面的裂隙并不是简单的开口,而是将这座大殿的地板造成迷宫一般的透明廊道,一座看不见的迷宫。年轻人脸色更加难看了。
亚拉法师和吕竞男相视微笑,均没想到古人会有如此高明的技巧,制造出如此诡秘复杂的迷宫,这可和极南庙里的冰迷宫不同,那冰迷宫顶多是让人四面碰壁而已,而从这种看不见的缝隙跌下去,生还率应该为零。又走了许久,前面探路的佣兵发现,好像对强光更加适应了,许多原本看不清是空隙还是水晶地板的地方,现在居然能用肉眼分辨出来了,其中一名佣兵还大喜道:“我看得到了,我看得到路了!”
佣兵们聚目凝视,果然,虚空中出现了许多明暗不一的阴影,勾勒出明显的路径,纷纷大喜,人群中仍然保持不怒不喜的只有两三个人。
“为什么会这样?不,不是视力适应了强光。”年轻人抬头望去,顿觉不妙,那原本银白如雪的强光,此刻火焰末端,竟然开始微微泛黄,年轻人转念就想到了,要将如此大的殿堂照得透亮,需要喷射多少气体,古人究竟留存了多少可燃物在这里?自打众生之门开启,或是祭湖的灯火被点亮,所有火焰被引燃,已经过去多少时间了?如此大的燃烧量,那肯定是有尽头的,而这些可燃的汽化物,显然与普通燃料不同,它可以说没就没。
一想通此节,年轻人知道,不能慢慢探路了,他当先冲了出去,大声道:“跟着我走,一排最多并排站三人,否则掉下去就别怪他人。”
柯夫不解道:“先生,为什么这么急?”
年轻人侧望灯芯,道:“火焰,要熄了!”光线太强和绝对的黑暗,对这看不见的水晶迷宫来说都是致命的,唯一可以借用目力通行的,就只有火焰转暗到全灭的短暂过程。
喷射气体燃烧的火焰,熄灭起来是十分迅速的,那白炽的银光转眼就变成淡黄,金黄,橙黄,橙红,橘红,暗红,深绿,淡绿……那水晶路面映照着霓虹转变的光彩,煞是好看,可行走在路上的人们,匆匆而过,谁也没有心情停下来去欣赏那缤纷的色彩。
随着光线变得越来越绚烂多姿,年轻人的速度也是越提越快,后面前脚踩后脚的佣兵,跌跌撞撞地跟不上了,惨叫声开始断断续续地传来。亚拉法师和吕竞男走在队伍中间偏前,看着火焰变幻,法师愁眉深锁。仅仅从一名佣兵能模糊地看清路面,就联想到火焰将要熄灭,那个年轻人的反应力之敏捷,实属罕见,而且看他在前面带路的步伐,这迷宫一样的路径对他竟似毫无阻碍,他的视线,究竟看了多远?
当年轻人踏上水晶路面的另一端出口时,大殿中的光芒已经暗得又让人分不清哪里是地面,哪里是空洞了。存活下来的人们再举头回望,这时才能看清,大殿正中悬垂下来的像一棵倒挂的圣诞树,每一根枝丫的末端,都有一朵跳动的淡蓝色火焰,像一簇簇鬼火般婀娜飘摇,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美。
“看!那些佛像!”
人群中又发出阵阵惊呼,原本一脸仁慈且庄严肃穆的金色佛像,在那跳动的蓝色鬼火映照下,全都变得面色蓝紫,而在暗淡的光中,慈眉善目的佛像面容都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阴影轮廓,而那些轮廓,看上去竟显得狰狞而邪恶,再回想起刚才跌入深渊,惨号未绝的同伴,佣兵们越想越后怕。
“这究竟是……”阴影中的佛像造型,连吕竞男也有些诧异,刚才灯火通明时,明明都是大慈大悲、普度众生的悲悯造型,怎么光线一暗,全变成了大愤大怒、降妖伏魔的金刚尊造型。
亚拉法师有些迟疑道:“难道这些就是,传说中的光影双身佛?”
“光影双身佛?”
“不错。”亚拉法师道,“你知道莫拉斯杯吗?那是陶艺大师莫拉斯送给威廉三世结婚五十周年的礼物。粗看就是一个普通的陶杯,可仔细观看,就会发现,那个杯身的曲线竟然勾勒出威廉三世和他夫人的侧面轮廓,若是再看杯外阴影,又会看到一对正在细语或是接吻的男女,莫拉斯大师以精湛的工艺造就了神奇的视觉效果。而光影双身佛,也是如此,当光源充足时,我们看到的是佛像的五官,悲悯、肃穆;而光线暗淡下来时,佛像五官已看不清,人们的注意力就转而集中到佛像的阴影轮廓上。而光影双身佛最大的特点就是,佛像的五官与他的阴影轮廓,有着极大的反差。”
吕竞男明白了,旁边略懂中文的柯夫却无法领会,质疑道:“真是不明白你们东方人,为什么要搞这么多花样?为什么要把佛像做成打开灯和关上灯两种完全不同的造型?”
年轻人告诉他道:“你去过玛雅,知道那里的神话传说,这些佛像的意义和玛雅的神话很像,当神行走于人世间或天界,他们就是光明的化身,有着慈悲和仁爱的一面,当他们行走于地狱,就是魔主的化身,变得狰狞而残暴。用他们禅宗的话来说,这叫本我与超我。所谓本我,就是没有经过任何压抑扭曲的人类原始欲望,也可以称作兽欲,比如**、进食,没有文化、理性和道德的约束,你想想看,人类的**和进食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本我的塑像,通常都显得凶恶而狰狞。而除了本我之外,便是超我,道家讲出世入世,佛家讲的圆通圆满,都是讲的超我。达到了那种境界,你的一言一行、你的一笑一颦,全都标准而规范,堪称符合各种道德和文明体系,让人仰视,能够生出一种油然向往的情结,所以超我的塑像,便显得庄严、肃穆、大慈大悲。在密修禅宗里,本我和超我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密不可分,他们的佛像,也分为本尊和显圣金尊,代表的就是本我和超我。而夹在其中的,还有一个自我,也就是你们人类本身了,你们既想满足自己的原始欲望,又要接受道德和法律的约束,所以,每个人都游走在本我和超我之间,而一个人的精神境界也无外乎这两种追求,要么向下,堕入地狱,也就是不计约束,达到本我;要么向上,升入天堂,也就是俗称的以圣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抛弃杂念私心,一心向佛。人这一辈子,都在约束和自由自我之间挣扎徘徊,所以他们痛苦,希望得到解脱,这就叫凡心。”
说了一大段柯夫似懂非懂的话之后,年轻人又拿出了掌上电脑。吕竞男见他数次取出掌上电脑,不免起疑:“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难道里面是这座神庙的导视图?”
殊不知,年轻人也正心中起疑:“奇怪,那两个人怎么没动?这么久了,难道在睡觉?不管了,这是个好机会!”随即收起掌上电脑,命令佣兵朝下一座大殿出发。
卓木强巴和莫金并非没动,而是动个不停,两人正在玩推箱子,推得不亦乐乎。
卓木强巴和莫金爬到那含苞之莲的顶端,用摄像头将整个棋盘和棋子的布局传入电脑,卓木强巴用电脑里的搜索引擎找到一个叫“与非门解”方程式的软件,卓木强巴看了软件说明,这是专门用于破解步骤类机关的一个程序,里面还专设有华容道、九连环、魔方等诸多模式。
搞懂了软件运用方法,卓木强巴将他们录制的棋盘与软件接驳,电脑开始模拟运算,将刻有符号的方块推入对应的位置,很快,就有了结果,电脑给出的最佳路径,共需要九百九十九步。
看到电脑在两三秒内给出了结果和步骤,莫金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九百九十九步,要是人工推算,那得算多久去了。于是,两人就按部就班,看着电脑的步骤,开始一步一步地推箱子。虽说箱子下面是光滑的金属轨道,可箱子本身的重量加上凸刻的摩擦,推起来还是十分吃力。两人就像两头耕田的蛮牛,埋着头,四只粗胳膊撑着,四条腿一起蹬,汗从额头渗出,沿着脸颊汇集,从下巴滴落。每推一步,两张被汗和血污涂得花里胡哨的脸就同时出现在笔记本电脑前,看下一步该如何推,后来莫金说这样推太慢了,提议一人推一个箱子,这样就可以同时推两步,卓木强巴推前面一步,他推后面一步。每推十个左右的箱子,两人就要歇息一下,用莫金的话说,这简直不是人干的活儿,而卓木强巴则告诉他道,那句“身手了得的人”也可以翻译为力大无穷的人,幸亏他们两人力气还算不小,否则极有可能推不动。
当他们推到五百六十三步的时候,出岔子了,他们发现自己推的过程和电脑的下一步接不上,再一仔细对照,推错了!
原本是卓木强巴先过,莫金再过,卓木强巴再把另一个推过来,莫金的那个方块可以移到指定位置。可他们两人推的过程是,莫金的方块已经到了指定位置,被固定死了,卓木强巴的另一个方块还没推回去,被莫金的方块把路堵死了!
两个大花脸面面相觑,怎么办?
最后,卓木强巴一咬牙,道:“把它翻出来!”
莫金有些吃不准地看着卓木强巴,这可不是木箱子,这些是边长为一米的纯岩立方体,这么大一块,重量怕有一两吨,不过好像除了把它抬出轨道,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呀哈!起——”随着卓木强巴一声暴喝,两人的手臂肌肉高高隆起,两位**竟然生生地将那硕大而沉重的岩块翻出了轨道。恐怕一千年前的古人设置这盘棋的时候,也没想过,有人会不按常理出牌,这力量……果然够大!
不过将岩体抬出轨道后,两人就靠在岩体上休息了,莫金直摆手,道:“这种事情,再也不能做了。”
所有方块都已到位,卓木强巴和莫金的体力也消耗得一点不剩,连转动箱子的力量也没有,莫金提议就在这里休息一下。毕竟在这灯火通明的地下世界,他们也不知过了多久了,前面一直是机关追着他们跑,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片刻休息,再不休养好身体,谁知道那莲花门打开后里面又是什么东西?
此时,地宫之外的香巴拉却是一片阳光明媚,这已经是距离卓木强巴他们下地宫后的第三天清晨,一个全身**的灵长类动物行走于丛林草地之间,沐浴着清晨的阳光,呼吸着自由的空气。
它浑身都是肉红色的伤口和疤痕,一蓬乱糟糟的头发,更令人惊异的是,在他身后,跟着两只原本一见面就会死拼的猛兽,左边是一头成年灰狼,体型硕大;右边,则是一头人立高的鲁莫人。
是的,他是索瑞斯,由于第三层平台已经确认没人,他也乐得与大自然坦诚相见。自打和卓木强巴谈话之后,他忽然领悟,原来,就算不依靠药物和信息素,不依靠陷阱和科技手段,人与不同物种之间也可以融洽地相处。
这几天,他一直在这片密林中闲逛,意外地碰到这只狼和这头猛兽,经过试探性接触之后,索瑞斯成功地让这只狼和这头猛兽同时认可了自己的存在。他和卓木强巴不同,作为一名熟知生物特性而且善于研究发现的操兽师,他很快就对这只狼和这头猛兽的智力与生活习性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并加以适当的引导,很快就令那一狼一兽对他马首是瞻。整个过程,索瑞斯没有使用任何药物或操兽技巧,他从卓木强巴那里学会的是,与动物之间的心灵交流,以眼神和肢体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思想,同样以眼神和肢体语言读懂对方表达的意思。
一人、一狼、一兽,三种动物组成的狩猎小分队在这层平台上合作愉快,不过,索瑞斯渐渐萌生了去意。每次看到那些异常宏伟的建筑和空空****的野生环境,他就感到战栗,这毕竟是一个野生生物的王国,尽管留下了大量文明缔造的奇迹,却没有留下任何一个活人存在的痕迹。一种源自内心的恐惧和孤寂令他渴望见到一个活人,哪怕是敌人也好,他理解了卓木强巴曾经忍受的孤独。只是他也知道,就现在这个样子,要重新穿越那冰封的迷雾区,实在没有丝毫生还的希望,他还得作好更充分的准备。
所以,当他看到悬挂在树枝上那具尸体和还未破损的动力伞时,显得难以压抑内心的激动。
“大灰,我要走了。”索瑞斯的手放在灰狼头上,拇指顺着灰狼的毛发向上轻捋,触摸狼额,能让狼感到安心和舒适,灰狼惬意地眯缝上眼睛。他向新朋友做了道别,又抓住鲁莫人的前爪,象征性地握了握手,站在第三层平台的边缘,看着上下茫茫不见的迷雾,索瑞斯回望密林,大声宣布:“再见了,香巴拉!说不定,我还会再回来的!再见了,大灰,再见了,小强。回到你们各自的生活轨迹中去吧,我只是一个路人。”说完,索瑞斯纵身一跃,消失在云遮雾绕的区域,他想起卓木强巴说过的事,岳阳当日也是这样向下跌去的吧,我会跌到哪里?或许会落在第二层平台,到时候可以研究一下古老的蛊毒;如果直接掉到第一层平台,就可以看看那些史前的生物。“嘭”的一声,巨大的动力伞张开,载着索瑞斯向远方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