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过完一晚,沈希声和方跃觉得线索和证据掌握得差不多了,可以进行最后一步了。
张玲玲的奶奶和她单独谈过之后,沈希声把老人家请了出来。
跟着,沈希声和方跃走进了审讯室。两人本来正常询问张玲玲,沈希声忽然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表情变得狰狞,恶狠狠地把方跃摁住,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根绳子,目露凶光,套上他的脖子就缠了起来,吓得方跃手足无措,不晓得他想干什么。
方跃憋红了脸抓向自己的脖子,挣扎道:“放,放开……喀喀喀,沈希声你疯了!”
沈希声不为所动,继续手中的动作,余光一直瞟向张玲玲。
然后,他踢了一脚桌子,刹那间,放在桌上的风铃丁零地响起来。
沈希声渐渐放松了手,方跃抽了一口气,刚要站起来,又被沈希声按了下去,示意他看张玲玲。只见张玲玲的眼神已经变了,凶狠又冷漠地走了过来,目光停留在他脖子上的绳子上片刻,然后像是被操纵的木偶般,伸手拿起了沈希声放下的绳子。
“小贱人,你听不听话?不听话,我掐死你!”她口中重复着这句话,熟练地将绳子套成圈,下手勒住方跃的脖子。这时的她,脸上没有半点儿正常孩子遇到此种情景时该有的怜悯、畏惧和胆怯,眸子里只有残忍和狠戾。
方跃反应迅速地将两根手指卡在了绳子与脖子之间,另一只手拽到绳子一拉,导致张玲玲一个站不稳跌落在地。
沈希声叹息着给方跃松开绳子,把张玲玲扶起来,对门外的警官说道:“把她奶奶和肖子繁,也就是肖老师,都带进来吧。”
被莫名其妙地勒了两次脖子的方跃这时明白了过来,啐了口唾沫,骂道:“他爷爷的,谁让这孩子形成了这种条件反射?靠,这不是拿她当工具吗?”
沈希声没有反驳他这种说法,算是默认了。
但他更不愿相信的是导致张玲玲变成这样的根源。他淡淡地看着张玲玲的奶奶,把绳子往这位六旬老人面前一放,以尽量温和的声音说道:“张婆婆,刚才张玲玲说的那句话你也听到了吧,是不是特别耳熟?”
张婆婆不敢抬头,脸上的神色痛苦而懊悔,小心翼翼地看了张玲玲一眼,抬起双手捶打起自己的胸口,边哭边嘶喊:“老天爷啊,我怎么这么命苦啊,没想到会这样啊!这孩子从小就不听话,比男孩子还调皮,她爸常年不在家……我一个人拉扯她太难了,太难了呀!她又不听话,我气急了就……就时常用绳子绑住她,有几次还勒过她的脖子,骂她几句。但那是气急了才会说的,不是真的想要她去死,她是我孙女呀,我怎么会想她死呢!村里好些婆子都这么骂孩子的呀,我只是想吓唬吓唬她,这孩子怎么会……怎么会都记在了心里,还模仿了我这些话和动作?呜呜呜,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这真是造孽啊,造孽啊……”
沈希声默然地摇摇头,转过头对肖子繁说:“你很早之前就发现张婆婆在家里虐待玲玲,别人不知道那些行为会对孩子造成什么心理影响,但你知道!于是你利用她心里的这个阴影,将风铃当作一种反射信号挂在了她家。每当张婆婆勒她脖子时,你就偷偷弄响风铃……长此以往,她就形成了条件反射。此后的某一天,你将一个比她年纪、体力都小的学生骗去她家,扯响风铃,张玲玲果然按照你的设想拿出绳子,勒住了她的脖子,可能当时这个孩子还没死,但这时你给她提供了鼓励,或许是糖果什么的她喜欢的东西,鼓励她继续勒绳子!就在她成功杀死了第一个孩子后,你把奖励给了她。”
“嗬——这么荒谬的事情你都想得出来,真不愧是名侦探哪。”肖子繁冷眼一笑。
旁边的张婆婆却突然激动起来,扑过来就去掐他的脖子,抖着手厉声哭喊起来:“是你,原来是你!怪不得玲玲总是去你家玩儿,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亏得玲玲她妈以前还跟你处过对象……”
方跃冲上去将两人分开,瞪了瞪脸色微变的肖子繁,口吻极为随意地说道:“可惜你为肖子杳做了那么多事情,但他却不知道感激……”
肖子繁单薄的身子抖了抖,随即咬紧了嘴不吭声。
沈希声和方跃对视了一眼,命人把肖子繁再次关押回去。关门之前,沈希声对他扬了扬手中的塑料袋,低声道:“我们从小雯的指甲缝里找到了一些皮肤纤维,不管你是否招供,你和肖子杳是共犯的证据很快就会浮出水面!”
“哈哈,哈哈哈——我害死了自己的女儿,是我害死了她!”肖子繁仰着头惊叫起来,肩膀颤抖着背过身去,像是在恸哭,又好像在癫笑。
许久之后,他抹了把脸说道:“抓到肖子杳,我就告诉你们所有的一切……”
几天后,沈希声心情压抑地走到张玲玲的面前,摸了摸她的发顶。
他不知道等待这个孩子的将是什么。直到现在警方还没有联系上她的父亲,据说是换了好几个地方打工,号码也一直在变,除非他打电话回家,否则很难找到他。
而张玲玲还并不清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又对多少家庭造成了伤害。
站在市局天台上吹了吹风,沈希声拍了下方跃的背,沉痛地说:“能帮就帮帮这孩子吧,这是我的意思,也是尹沉夏拜托你的。”
方跃笑着砸了他一拳,说道:“这还用你们操心,不用你们说,我也会的!”
回到家,沈希声把案情对尹沉夏说了一遍,神色仍然有些抑郁。
尹沉夏没什么安慰人的经验,轻叹了口气,说:“她需要一个心理医生。”
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呢?
原来,肖子杳和肖子繁有亲密的血缘关系。他是肖子繁的母亲和其大伯私通生下的孩子。虽然入了族谱,但家里的人都容不得他,肖子繁的母亲没有办法,只好选择带着子杳单过,离开了肖家村,算是变相地抛弃了子繁。后来,她给肖子杳改了名,还改了嫁,从未回来看望过肖子繁。
也许是命运太过弄人,两人多年后,在聋哑学校相遇了。
肖子繁很快发现了李曰的身份,一方面同情他有耳疾听不见声音,一方面非常憎恨他,恨他让自己失去了母亲的爱,并唾弃他的出生。肖子杳也是个怪人,对养育了他的母亲怀有怨恨,更加鄙视自己见不得人的身份。
随后,他们母亲的死,反而成了两人关系缓和的催化剂,兄弟俩发现彼此在某些方面的想法十分一致。
之后的某日,肖子繁由于娶不到张玲玲的妈妈而对张家怀恨在心,醉酒失态,不小心强暴了她,被肖子杳撞见。谁料张玲玲的妈妈不堪屈辱上吊死了,肖子繁怕自己惹上官司,事情败露,便答应替肖子杳办事,物色一个小孩,杀了他,贩卖这孩子的脏器。由于两人在童年时代都形成了扭曲的人格,使得他们极为痛恨那些被母亲疼爱的乖孩子,于是两人在利用了张玲玲杀死了第一个孩子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借由张玲玲的手杀害那四名孩子,并用心理手法暗示她,将他们逐一扔进水库之后,肖子繁内心承受了极大的良心谴责。他生出了和肖子杳拆伙的念头,肖子杳得知后表示同意,但提出一个条件:张玲玲杀人的罪名必须落实下来。肖子繁为了摆脱他的控制,过上正常人的生活,答应了这个条件,计划散布流言,并开始物色私家侦探,最终选择了“资历少、年纪轻”的沈希声。然而就在26日晚间,肖子杳和他因为分赃不均,发生争执,被起夜出来上厕所的小雯撞见。
肖子繁再三保证小雯一定不会说出去,胆战心惊地送走了肖子杳。然而多疑的肖子杳认为只有死人才是最可靠的,半夜又转回头,偷偷潜入小雯的房间,勒死了她。27日早上六点多,肖子繁醒来后,发现小雯死了,悔不当初。他想与肖子杳鱼死网破,却收到了他的威胁短信:别忘了那几个孩子的死,你也脱不了干系!聪明的话,掩藏好尸体,快点儿让警方给张玲玲定罪!
肖子繁憎恨肖子杳,却更怕罪行暴露。毕竟,他犯下的也是死罪。因此事发之后,他只能就近掩埋了小雯的尸体,并和肖子杳商量了一出“请私家侦探来查案”的戏码,目的就是要渲染“八岁孩子张玲玲杀人”的离奇,并制造舆论和流言,把事情闹大,从而给警方施压,让他们早日结案。
肖子繁和肖子杳一致认为“鬼魂附身”比较吓人,并能让愚昧的村民深信不疑,便给表面资料看起来最不可靠的私家侦探沈希声发送了委托邮件。
为了理清案件,沈希声列出了一份时间表:
3月27日晚:警方搜查小农场,凑巧路过张玲玲家时,发现她差点儿勒死一个孩子,救下孩子后,从张玲玲嘴里逼问出失踪孩子的下落。
3月28日凌晨:警方在水库发现了四名失踪儿童的尸体,抓捕张玲玲。
3月28日晚:肖子繁给我发出委托邮件。
3月29日早:我看到委托邮件后立即联系上肖子繁,前往小农场调查。
3月30日:我见到张玲玲,发现她与普通孩子的不同寻常和精神上的异常。
3月31日:在肖子繁家后院鸡笼下,挖掘出肖小雯尸体。经过法医检验,肖小雯的死亡时间在26日至27号之间。而根据肖子繁的交代,小雯应该死于在27日凌晨。29日他接待了我,制造了“见鬼事件”然而没有想到,小雯的尸体这么快就被我发现了。
事到如今,肖子繁再也无法掩盖自己的罪行,只能交代了一切,甘心伏法。
“在他的心里,其实肖子杳才是那个一直需要他照顾的孩子吧。一个扭曲的、任性的残忍的孩子。”尹沉夏叹息道。
“肖子繁起初有想过要改变肖子杳,希望他能像个正常人那样思考与生活,却没想到,因为一次欲念的失控,他反而成了那个被恶魔控制和影响的人。”沈希声唏嘘地说,“人心,真是脆弱得不堪一击。”
尹沉夏不客气地批判道:“犯错的是大人,但为什么最后受罪的都是无辜的孩子?”
窗外,他看到太阳在云朵的夹缝中收敛起笑靥,渐渐西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