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的狂欢临近**,人们纷纷涌向市中心的教堂,想要听到午夜的弥撒。
距离第一人民医院不过几条街,但车子就是开不过去了。奚星阑气得狂按了十几下喇叭,可是车流纹丝不动。
“平时也看不到谁做礼拜,一过节就瞎凑热闹。”他的十字架耳钉晃动着,安歌忍住不嘲讽他,已经换好了衣服,“把我放在这儿就行了。”
“你必须保证不能负伤。”他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愤怒中平息,“否则……我就端了警局。”
“你不要总是学黑道的口气说话嘛,”安歌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可是会抓了你哦,放心啦。”
“我还是跟你去吧。”他抓住了她的手,她笑着挣脱,“你还是安心当个普通市民,结束了给你打电话。”
“那你今晚要跟我回家!”
“再说啦!”
他看着她消失在夜色中,叹了一口气,决定熬过塞车后,立刻去医院门口等她。
平安夜的医院,为什么需要出动警察?难道有什么人行凶吗?
此刻,行凶者正站在住院部六层的阳台上,和下方的警察对峙。
安歌背着包奔过湿漉漉的草坪,南方的冬天不下雪,倒是常常下雨。枯草被踏得七零八落,仍然保持着下午那场雨的泥泞。
陈斯年正在住院部的门口等着她,“太慢了!这回人齐了,立刻行动!”周瀚和赵其琛已经归队,他们俩的脸上也有着宿醉的红晕。
陈斯年气愤地说道:“回去可得治治你们这些爱喝酒的!”
进入大楼的特别行动小组就是他们四个人了。L城是个小地方,能够执行突击行动的精英就那么些人。
剩下的人,要么已经喝多了,要么还有其他的任务。在电梯中,陈斯年把佩枪发了下去,安歌赶紧问:“发生了什么?谋杀,绑架,还是暴力威胁?”
“都有。”陈斯年回答,“一个病人的家属,绑架了护士,已经打伤了两名医生,死了一个,还要炸了住院部大楼。”
这一连串的信息让安歌有点儿回不过神来,“他有枪?到底什么来头?”
“一定有前科,八成是道上混的。”周瀚说道,“又要救人质,又要除炸弹,我们就四个人,怎么分配?”
“局长已经调来狙击手了,还加派人手支援我们。”陈斯年说道,“我们的目标就是解救人质,万不得已,只能将凶徒击毙。但是在他死之前,要让他说出炸弹的位置。”
陈斯年调整好对讲机,对楼下的警察说道:“继续吸引他的注意力,我们马上就到613病房了。”
出了电梯,四人快速穿过走廊,看到了地上还没清理的血迹。导诊台前的等候区满是飞溅的血迹,就像被人泼了一大摊红色颜料一样。安歌发现,地上还有人被拖走的痕迹。长条状的血迹一直蔓延到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
这一层极其安静,只有白晃晃的灯光和遥遥传来的怒喝声,想必医护人员已经及时疏散了这一层的病人。但是住院部的最高两层都是手术病人,重症监护病房就在楼下的第五层。
想要把所有行动不便的病人全部移出大楼,是不可能的。安歌只觉得每一分钟的流逝,都暗示着死亡的脚步又进了一步。
“炸弹是定时的吗?我们要撑多久?”
“现在什么都不清楚。”陈斯年带领大家走到了613病房的门口,贴着墙说道,“但是他现在情绪非常激动,我们不能硬闯。”
病房的门大开着,阳台的门也开着,冷风嗖嗖刮过,直通到走廊里,凶徒歇斯底里的声音在风中回响,“道歉!我让你们跪下来道歉!所有人,楼下的警察,你们都跪下来道歉!否则谁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楼下的警察用大喇叭喊话,试图和他沟通,“你已经被包围了,你已经被包围了!立刻放下枪,下楼说出你的要求!”
“放屁!草丛里的人,我看得清清楚楚!”他拿出了手中的遥控器,“我只给你们十五分钟,不跪下来道歉,我就立刻炸了大楼,让你们通通给我妹妹陪葬!”
看来他的炸弹不是定时的,只是藏在这一层的某个地方。陈斯年示意周瀚去找炸弹,三个人悄悄走进了病房,隐藏在暗影中。
安歌蹲在墙角,注意到病**的那具女尸,她应该就是引发这起暴力案件的源头。
安歌一步一步小心挪到床边,蹲在床头柜边,观察起尸体。
她刚刚停止呼吸,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除了皮肤暗淡、嘴唇无光,和同龄的少女没什么区别。
床头柜上还摆着她的蝴蝶结发圈和Hello Kitty的保温杯,一个灰色的动物玩偶放在她的手里,上面沾有血迹,应该是她哥哥从地上捡起来的。
安歌慢慢站起身,想要拉开被单仔细检查死因,却一下子停住了。
少女的脸不是和生前一样,而是肿胀得像是气球,但按下去不会出现凹坑,因为它是硬邦邦的,脸上的皮肤被撑得一点儿纹路都没有。
安歌的目光快速扫过她露在被单外面的身体,腿上有突起的肿块,左胳膊上还缠了厚厚的绷带。
床脚的卡片写着:转移性骨肿瘤,乔尔香。
安歌想象着肿瘤从骨头转移到肺部,少女痛苦地喘不上来气,一边按着胸口,一边向后仰着脖子呼吸。
这样的病症是没有办法治好的,即便眼睁睁看着亲人受苦,也帮不了他们。
少女的哥哥应该很清楚,她的妹妹从确诊到手术再到死亡,不会超过一个月。做了手术,也只是在鬼门关上稍微减缓了她的脚步而已,他又何苦要和这家医院拼个鱼死网破呢?
“小歌!”赵其琛小声喊她,“你在干什么?还有十分钟了!”
安歌移动到陈队长身边说道:“他应该是对医院的治疗方案感到愤怒,我觉得有必要和他谈谈。”
陈斯年知道她能控制住凶徒的心理,点点头,“你把枪收起来,慢慢走近他。我们在后面掩护,有情况,你立刻发出信号,确保人质安全。”
安歌拿起**的玩偶,一步步走到阳台。凶徒发现有人闯进来,立刻把枪指向她,“你是谁?不要过来!”
“尔香好可怜,最喜欢的玩偶让你弄上了血,她很不开心。”
“放下!谁让你动的?”他的枪开始发抖,“给我跪下!”
“你让所有人都跪下,尔香就不痛了吗?”安歌不为所动,“她痛得喘不上气来的时候,你这个哥哥又在哪里呢?你在街上打打杀杀的时候,还记得等你回家的妹妹吗?”
“尔香,对不起……”他满布血丝的眼睛流出泪来,肿胀的眼睑表明这不是他今晚第一次流出悔恨的泪水,可是他仍然固执地喊道,“我没有错!她是被医院害死的!如果不是来到这儿,她不会这么快就死了!”
“这个臭娘们儿必须死!”他揪着护士的头发,要把她推下阳台。护士的膝盖在拖曳中被磨破了,还在渗着血。
她本来几近昏厥,现在为了活命,开始奋力哭喊挣扎。
安歌看到狙击枪的红点已经在瞄准凶徒的前额了,但是护士拼命挣扎,凶徒的头忽高忽低,狙击手无法决断下手。
安歌立刻冲上前,逼迫凶徒停止动作,转身看向她。在他拿枪指着她的一刻,她也拔出枪对准他,说道:“尔香是恶性肿瘤,在体内扩散绝非一日,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没有办法让她活下去!你抓的这个护士,只是负责巡查病房的,和你妹妹做的手术有什么关系?
“你失去了亲人,无法承受痛苦,而这些被你伤害的人也有亲人,也是别人的弟弟妹妹!你这么做,根本不是在报仇,而是掩饰你的自私和无能,尔香就算活着也会讨厌你!”
安歌感到陈斯年和赵其琛已经凑近了,随时准备冲上来支援,于是她转着圈和凶徒对峙,逼迫他移动到看不见阳台门口的位置。他一边走动一边大喊:“你们还在狡辩!还想推卸责任!吃人的医院,吃人的……”
他后半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那个护士突然奋力挣扎,宁可扯裂了头皮也要从他手中逃脱。趁这个空当,陈斯年和赵其琛包抄过去,安歌也加入了战斗。
几声枪响之后,男人竟然爬上了阳台的栏杆,但是他仍然不放过那个护士,似乎想和她同归于尽。他的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按下了炸弹的遥控器,砰的一声!
众人都抱住了头,却只看见他像一片落叶一样,从六层楼上摔了下去,几秒之内就着了地。安歌及时抓住了护士的腿,才让她没有跟着摔下去。
“狙击手开枪了!”赵其琛震惊地说道,“这好像是第一次杀了医闹!”
“这哪儿是普通的医闹啊?”周瀚及时跑来,“炸弹在配电箱里,已经送下楼安全引爆了。”
他们赶紧把劫后余生的护士扶了起来,她虚弱地示意众人把自己扶到护士的休息房间。这里也是换药、堆放医护用品的地方,安歌找到纱布和止血棉,递给了她,护士自己包扎了头上的伤口。
“这件事太恶劣了!”赵其琛愤怒地说道,“只有自己家人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
“明天肯定得上头条。不,今晚就得上了,那些记者肯定已经到了。”周瀚问陈队长,“接下来做什么?”
“我去应付记者,你赶紧帮医生把病人转移回来。你们两个,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问清楚,也跟着帮忙善后。”陈斯年交代完就走了,留下安歌和赵其琛在房间里。
赵其琛不满地说道:“闹也闹了,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好问的?”安歌知道,他觉得案情简单清晰,凶手已经伏法,没什么可问的了。
但她确实有一个疑问,“乔尔香从住院到去世一共多长时间?”
“你也认为医院治疗不当吗?”赵其琛说道,“别被他的妄想唬住了。”
护士幽幽地说道:“确实很快,只有一个月。不过她不是来看病的,而是骨折。”
安歌和赵其琛对视了一下,看到彼此眼中的惊讶,示意护士继续说下去,安歌从饮水机那儿倒了一杯水给她。
护士松一口气说道:“这个小女孩是上个月22日下午来到医院的,她说手受伤了,需要包扎。急诊室医生发现她的左胳膊已经骨折了,要求她打石膏,她却跑了,倒在了医院大厅。
“我们把她送进了抢救室,拍了片子才发现她有骨肿瘤,必须立刻手术。可是我们联系不上她的家属,一直等到第二天中午,她哥哥才出现。
“郭医生做了整整四个小时手术,并让她留院观察,还帮着垫付了一半的手术费。可是就在上周,肿瘤又转移到肺部,必须再做一次手术,可她哥哥死活不让,拖到今天下午六点她就死了。然后就是你们看到的了,他非要我们偿命。”
她的思路非常清晰,一看就是非常热爱这个职业,对每个病人的情况都了然于胸。安歌继续追问:“手是怎么骨折的?摔倒,还是出了意外?”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你得去急诊室查记录。”护士起身,换下了脏污的衣服。
“你住在哪儿?我们可以送你回家。”赵其琛说道。
护士笑了一下说道:“今天本来就是我值夜,其他人还在忙,我怎么能走呢?我真的没事了,谢谢你们。”
安歌扶着她出门,她看到其他护士推着病人,立刻加入了队伍中。
“这是我见过最淡定的人质了。”赵其琛说道。
安歌心想:是不是看惯生死的人,对自己的命就不那么在乎了呢?这些普通的医护工作者,确实有着看不见的天使翅膀。
于是她和赵其琛也加入到安置病人的队伍中,不知不觉就忙到了午夜十二点,然后约好明天继续调查。
“真是个不平凡的平安夜啊!圣诞快乐!”赵其琛向大楼出口走去,对安歌说道,“你吃了巧克力吗?”
安歌还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就感到有人死死盯着自己。她吓出一身冷汗,朝着那个方向望去,才发现门口那个银白色头发的身影。
“我说你怎么不打电话,是有人作陪啊?”奚星阑强忍怒火,“你要找的是这个吧?”
他拿着赵其琛送她的那盒巧克力,朝安歌晃了晃,然后“啪”的一下扔在地上。
糟了,结束之后忘了给他打电话报平安了。安歌慌了神,立刻从赵其琛身边走开,向他跑去,“对不起,不是你想的那样……”
奚星阑本来发完火就要转身走的,听到她这句话,立刻掉转头说道:“我怎么想,重要吗?你在乎过吗?你永远只想着你自己!”
“对不起,”安歌扯着他的衣袖,“我错了,我全都忘了,我……”
“小歌,你干什么?”赵其琛把手搭在安歌肩膀上,“你为什么要低三下四地求这个男人原谅?你面对拿枪的人都不怕,为什么要怕他?”
他扯不开安歌,只好冲奚星阑说道:“她在楼顶出生入死时,你在做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冲她大吼小叫?”
“对啊,”奚星阑冷笑着甩开了安歌的手,“我既没有学历,又没有工作,完全是对社会毫无贡献的无业游民,有什么资格质问保护市民的人民警察呢?我一点儿用都没有,过不了担惊受怕的日子,求你放过我吧!”
“别走!”安歌甩脱了赵其琛,愤怒地说道,“你为什么要说那些话刺激他?你什么都不懂!”
她连外套都没拿,就冲出了大楼。赵其琛看着手中她的衣服和地上的巧克力,默默地想道:你选择了和你如此不同的人,值得吗?没有感到后悔吗?
奚星阑在草坪上走得飞快,安歌在后面追着他,边跑边喊,他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图。安歌只感到懊悔的情绪快把心里烧出一个洞,她真想抽自己一巴掌。
赵其琛不懂奚星阑,他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不会因为一个礼物而发这么大的火,他真正愤怒的是安歌永远把别人的安危排在第一位,而他不能抱怨、不能阻拦、更不能陪她一起去面对。
他是如此骄傲的人,却只能在她的心里当个配角,在她的生活中充当陪衬。安歌知道,他已经隐忍很久了,这一刻终于全都爆发了。
可是我不想失去你,我只能用尽全力奔跑挽回你。安歌盯着前方那个背影狂奔,没有注意到脚下的石头,扑通一声摔在地上。但是她马上爬起来接着跑,欣喜地看到前面那个人减慢了脚步。
她越跑越快,完全忘记了周围世界的存在,只觉得前方那个怀抱在等着她。跑到近前时,她从身后紧紧抱住了他,“奚星阑,别走……我不想让你走!”
他没有说话,身体是僵硬而冰冷的。
她把脸埋在他的后背说道:“我才自私、无能、一点儿用都没有!我让你在冷风中等了那么久,差劲透了,真是世界上最差劲的女朋友了!但是我不想放过你,我这么自私,我要一直赖着你!”
他握上她的手,才发现她冷得像一块冰。他立刻转身,看到她满眼泪水,马上敞开大衣,把她拥在了怀里。
此刻他心中有千言万语,不知道怎么说,只能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俯下身吻上了她的唇。
他的吻和过往相比,更加慌乱,也更加热烈。安歌第一次用手环着他的脖子,配合他忘情地热吻。
她能感受到他内心的不安慢慢抚平,从狂乱不定到温柔缠绵,二人唇齿相接,她感到越来越眩晕,脑海中有烟花炸起来,身体变得软绵绵的。
他扣紧了她的腰,让她站稳,然后意犹未尽地从她的唇上离开。但是他端详了她满是红晕的脸几秒钟,又轻轻地吻了几下,才说道:“我也自私,你要一直赖着我,不准找别人!你摔疼了吗?”
她幸福地依偎着他说道:“你走掉的时候,我才疼。”
“跟我回家,好不好?”奚星阑第一次知道什么样的感觉叫幸福,那是一种又甜蜜又忧伤的滋味,“差点儿忘了,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安歌笑道,心里想着:你是最好的圣诞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