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天空飘起了雨,很快,雷声伴着闪电接踵而至,风掠过海面,争先恐后地抢上沙滩,所经之处,留下一排排水杉在风中摇曳,一股属于海的蛮荒气息席卷了整座小岛,一切似乎预示着鬼斧神工的大自然即将接管这里。
天空乌云密布,火山山腰以上的部分都隐匿于云层之中,火山灰源源不断地往上升,形成蘑菇一样的云雾,宛如一颗爆炸的原子弹,场面着实骇人。
岩浆已经不怎么喷了,可漫山遍野依然闪烁着大大小小的火光,在黝黑的山体上跳动着,远看就像一条浑身着火的巨龙。
地震不时侵袭着海岛,岛上的树木随之摇晃。虽然人们不必担心房屋会因垮塌而砸伤自己(主要是因为楼层不高,利于逃生),可那种摇摇晃晃的感觉却使人们的心时刻紧绷着,不安也上升到了极点。
海浪仿佛更大了,以前所未有的力劲涌上沙滩,冲击着礁石,发出令人心悸的巨响。屹立在海岬之上的豪华别墅变得摇摇欲坠,远看,就像一块不堪一击的积木,随时有倒塌的危险。
那些居住在积木里的布偶,此刻正围拢在餐厅的长桌旁,借助明亮的灯光,一边心不在焉地吃着晚餐,一边道出自己对前途的见解,仿佛凭借他们的三言两语就能化解这座小岛正遭受的危机似的。
一个中年男人正襟危坐在桌前,他始终保持着沉默,并不动声色地剥着盘里的海螺,而后把螺肉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对餐桌上的议论置若罔闻。眼下吸引他的仿佛只有桌上的美食,其余的一切都无法对他形成吸引。
“警官,我们不能再等了!火山马上就要彻底爆发了,到时候我们全都得葬身火海!”肖永富站起来,情绪激动地嚷道。
“是啊!现在连游艇也没了,咱必须得想一个办法,使咱们能尽快离开这里!”邱钰辉附和道,并扫了徐耀威一眼。
“我有一个办法——”肖赞说,同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待会我到灯塔上面去,把它点亮,这样过往的船只就能看见我们了……”说着一脸征求地望向徐耀威。
徐耀威把新剥开的螺肉放进嘴里,嚼了嚼,问:“灯塔?那得需要水银啊!上面有吗?”
“应该有的!”肖永富抢道,并为自己的儿子提出的建议感到兴奋,“我记得几年前发过一次灯,不知道现在水银还有没有……赞,待会我去看看,你就不用去了!”他对儿子说。
“我去吧……外面正下着雨呢!”肖赞不同意。
“我去!”肖永富的态度十分坚决,“你不熟悉那里的环境,去了只会添麻烦……你留下来听徐警官的差遣,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肖赞不敢违抗,只好默不作声地低下头,继续用着晚餐。
徐耀威对肖永富的主张没有提出异议,在他看来,这样的举措无异于杯水车薪,这种天气下怎么会有船只经过呢?但凡看到海上的巨浪,所有船只都会选择靠港,因为没有人会冒这样的风险。不过,既然还有一线希望,那他便是会赞成的,许多奇迹最终都证明正是由于某些人的不切实际的想法,才使得奇迹能发生,要是连想法都没有,那希望便**然无存了。
很快,餐厅便重新回归了安静,笼罩在每个人脸上的是对未来忧心忡忡的阴影。偶尔一道闪电划过,把阴影照亮,同时映出了人的空洞的瞳孔,布满血丝的眼白裹藏着难以描摹的恐惧。
“我得去了,”末了,肖永富打破沉默,用纸巾拭净嘴巴,“玉容,你上去把我的雨衣拿来!”他吩咐厨娘道。
张玉容应声而去。
“需要人陪你吗,肖先生?”徐耀威也站了起来。
“不用,”肖永富轻描淡写地答道,“这种事情我还是很在行的!”说着向楼梯口走去。
众人的目光纷纷随着他移动,不久,楼梯便传来沉甸甸的脚步声,张玉容像一只熊似的奔了下来,把雨衣递给肖永富的同时,劝道:“肖先生,我看您还是择日再去吧,外面的雨好大哩!”
肖永富一把抄过雨衣,讥讽道:“择日?那你就等着被岩浆烤成乳猪吧!”说着大步流星地跨出了门……
肖娜凝视着自己在镜子中的脸,觉得自己的容颜相比于桃李之年更为端庄、秀丽了。她继承了母亲的大眼睛,双目犹似一泓清水,一顾一盼皆让人心醉神迷。明亮的灯光映出她雪白的皮肤,凑近一看,皮肤没有丝毫褶皱,宛如一块绝世碧玉,令人爱不释手。
然而,越是发现自己的相貌出众,她越是感到黯然神伤,理由很简单,生育能力的丧失使她无法像其他年轻女孩那样对婚恋心怀憧憬,相反,笼罩在她心头的只有那段始终挥之不去的阴影。生命对她而言无外乎是一场悲剧,在最美好的年纪她却遭遇了最重大的打击。她憎恨她的父亲,她的祖母,她的伯父,她们三人是导致她绝育的罪魁祸首。
她犹记得那个晦暗的清晨,当她从麻醉中苏醒,她发现自己的下半身失去了知觉,她低头一看,只见腰部以下被一张白布裹着,上面还有几块血迹。她把白布揭开,险些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昏死过去。她大声呼唤,孙霞听到叫嚷以后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用羞愧难当的语气向她说明了一切。
肖娜听后当场晕厥。
从此,她眼中的世界俨然失去了色彩,她所谓的亲人在剥夺了她的爱情的同时,也葬送了她繁衍后代的希望。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无疑是致命的,个中原因无非是为了维护那一向被冠以神圣不可触犯的豪门的尊严。
肖娜叹了口气,从梳妆台前站起身,走到窗边,兀自凝望着夜色。
天空朦朦胧胧的,看不见月亮和星星,窗外的水杉在风中摇摆,在房间里投下稀疏的树影。
她还能在这里住多久?抑或,她的生命还有多少天就将迈向终点?
这是这几天来一直萦绕在她脑际的问题。
她不像其他人那样对生存怀有强烈的渴望,在她看来,生与死不过是意识上的差异,活着的人能感知世间万物,死去的人却一无所知,这便是它们的主要差别。
自从遭受了打击,她便对生活失去了热忱,任何事物都无法勾起她的兴致——这也无可厚非,女人本身就是情感动物,把她们最宝贵的东西都剥夺了,哪还能指望她们对生活投入热情呢?
她想过一死了之,以告别这个残酷的世界,可是,她又想不出合适的办法,于是,她只好等待,等待机会到来的那天。
与别人不同,不断喷发的火山只会增添她的快感,而她并不会感到丝毫不安,眼看岩浆即将把小岛吞噬,她竟出奇的平静。别人在对前途议论纷纷,她却选择待在房间里,静静地想着心事。
她在想什么呢?
她在想那个警察。
自从他来到别墅,肖娜的神经就无时无刻不被他牵动着,他的言谈举止撩拨着她的心弦,使她体验到了久违的爱情的感觉。
然而,她知道他们之间并无可能,徐耀威身份的特殊让她只能耽于幻想,除此之外无法更进一步。
人生就是这么无奈。
她叹了口气。这时,远处的一抹光亮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把头探出窗外,发现灯塔亮了,把它强大的光束投向茫茫海面。
“这有什么用?”她自言自语道,悲哀地摇了摇头……
徐耀威肚中的食物还未完全消化,海鲜混着果珍的气味不时从胃涌上他的口腔,使他不停地打嗝。
他背着手,在房间里踱步,静静地思考着目前掌握的线索。
从肖爱珍口中得知的消息令他为之一振,他终于弄清楚肖爱珍一家不受肖家待见的原因,看来是由于前者私生女的身份。在以李萍为首的封建势力看来,肖爱珍的存在便是一种耻辱,他们没有把她逐出家门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何况还收留了她的子女。
如果说肖老头在世时肖爱珍尚且有一层保护伞,那随着肖老头的去世,后者的地位则急转直下,这从李萍修改遗嘱一事可以看出。
为此,徐耀威揣测,肖爱珍会不会早已料知此事,才会接连杀害她的二哥和继母呢?
首先,从作案动机上看,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肖永贵经常刁难邱飞,肖爱珍对此肯定怀恨在心,为了替儿子出头不排除她会杀死肖永贵;李萍也一样,她不过是肖爱珍的继母,与她没有血缘关系,且对她十分刻薄,肖爱珍出于愤懑杀死她同样是有可能的。
想到此,徐耀威不禁感到脊背发凉,这个表面看上去如此平静的家族竟隐藏着那么多不为人知的积怨,这些积怨就像火山的岩浆,随时有喷发的可能。
事实上,岩浆已经喷发了,只不过它是悄无声息的,没有让人看清它的源头。当它流过地表,烤焦了草木,人们才反应过来,明白了它的可怕,可这时它已经不受控制。
任何事物在早期都有征兆,危险亦不例外。
回到之前的推测。从两次案发时肖爱珍的去向来看,她系凶手的可能性又大大降低了。第一次她在外面散步,第二次她在房间,两次都由邱钰辉为她作证,想要推翻她的不在场证明,徐耀威必须找到充分的证据或者目击证人,可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这一设想无疑很难实现。
徐耀威又一次受挫了,就像偶然在黑暗中发现了一条路,走了一半才发现这条路不通,没办法,他只好回到老路上。
这一情形在这起案件的调查中并非第一次出现,几乎每个人都有嫌疑,可真正意义上符合作案条件的人却没有。
举个例子,肖永富,他拥有作案动机,可案发时却与凶手“擦肩而过”,这不能说他是有意为之,相反,徐耀威认为这可能还真是巧合,因为他暂时无法佐证肖永富的话。在所掌握的线索有限的情况下,相信巧合未尝不是明智之举。
徐耀威注视着照在海面的灯塔的光束,不禁想起了昨晚出逃的温健,他暗想:那家伙此刻在哪里呢?他如果死在海里,徐耀威是不会感到惊讶的,毕竟大海的险恶有目共睹;如果他成功地回到了陆地呢?那就再好不过了。这样他们获救的希望又增大一分。
明天就是第五天了,他知道这一切都将有定论,不管它是好是坏。眼下,他惟一可以做的便是抓紧时间,把那些尚未浮出水面的真相的宝藏捞上来。
他思索片刻,出了房间。
他在做最后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