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朗睁开眼睛。四周光线黯淡,人影都像是飘浮在空中。
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看清,斜对面被绑住手脚缩在角落里的,竟是法医夏天恩。他想叫喊,却感到喉咙难以发出声音。
自己的四肢也同样被牢牢绑缚着,如果说夏天恩晕死过去的样子仿佛一只待宰的猪崽,那自己的情况恐怕比他好不了多少。
有人走了过来。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但探身到他眼前的只有一个人。白朗瞪大眼睛,视野里的女人渐渐清晰。
她看起来有四十几岁,头发剪得极短,一双灰扑扑的眼睛,神情淡漠。嘴角微微往下,总像是有点不耐烦。
这一丝神情勾起了白朗心底的某种回忆:这个女人跟十三仙有种说不出的神似,或许他可以大胆猜测一下她们之间的关系。
“是你,珍?”他试探着说,喉咙里终于挤出一句话。
女人冷笑,“看来你知道我的名字。”她说国语的声音意外的柔和,虽然咬字略有生疏,“我对你,也久仰大名。我们终于见面了。”
白朗说,“你跟我想象的很不一样,你看起来,似乎更像个普通人。”
珍发出轻蔑的笑声,她用白朗听不懂的语言说了几句,然后周围发出一阵密集的哄笑。紧接着她说,“我当然是个普通人,并不是一个吃人的怪物。难道林枝没有向你描述过我?”
白朗想,原来她还记得自己有这个女儿,“没有,她没提过你。”
珍不解,“我听说你们是朋友,还以为她会把什么都告诉给你。或者是你不够坦诚?我喜欢坦诚一点的人,别犯当年你父亲犯过的错。”
白朗心头一震,“当年,是你安排人杀了他们?”
珍说,“是,我从不说谎。他太自作聪明,妄想做救世主,想救沈家的丫头,后来又想救下胡门。如果留他活着,我恐怕永无宁日。”
白朗还想说话,却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袭来,让他不得不闭上眼睛。紧接着耳边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他说,“白警官,你们是否已经找到了当年我们随尸骨一同埋下的证据?如果你不说实话,那我们只能从那个法医下手。”
白朗恍然大悟,“原来你们把他也带来就是为了威胁我?只是我根本不明白你们说的什么证据。或许你们应该去林家找答案。”
珍说,“林家,我已经跟他们谈过了,可林樱说,他把找出来的东西都交给了你,还据此威胁我们,说如果不想让J组织在彭城的所有产业毁于一旦,就需要听凭他们的差遣,参与什么所谓的‘天至日’?你说好不好笑,十几年过去了,他居然想要反过来操纵我们?”
白朗挣扎着撑起身体,但又很快倒下,“可是你们现在把我抓来问话,显然就是说明,你已经相信了他说的话!你已经开始被他所操纵了,难道不是吗?”
珍默然,似乎陷入了沉思。那个男人走上前来,口吻仍旧很客气,“白警官,我再问你一次,你拿到了证据吗?还有,林枝大小姐,她有没有跟你说过有关证据的详细情况?”
“不要叫她大小姐,庄洪,”珍说,“早知她如此废物,我就不该动念头要跟她合作。在行动方面,她就像她的父亲,优柔寡断,当断不断。”
白朗想了想,“林樱想要先行找到证据,是不想让你们继续以此控制他们……那你们又是为了什么?仅仅是想保全在彭城的生意?”
珍大笑起来,“生意?那只是一部分!但我不能允许我的奴仆竟然妄想摆脱我的权威!”
白朗问,“你是指林春山?他对你来说不是旧情人、不是女儿的父亲,反倒是奴仆一样的存在?”
珍笑得几乎岔了气,“他和沈西来,他们都是我的奴隶,是我让他们赚了钱,是我给予了他们在彭城的地位……如果他们不再臣服于我,我一定会惩罚他们,用尽各种方式。”
白朗也笑笑,“那么你如今抓了我,对你的计划,有什么帮助呢?我没有证据给你。就算有,你们是犯罪组织,还是我的杀父仇人,我也不可能帮你们。”
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把狠话说出来,想逼得珍再多说起J组织的打算和内情。不料珍似乎不为所动,只对那那人使了个眼色,“既然白警官如此不配合,也不必看在林枝的份儿上,留下他这条命,不如送他早些解脱来得好!”
就在男人几乎要动手之前,突然传来一阵杂沓的吵闹声,继而有人跑来,一连串听不懂内容的语言在头顶上方盘旋。
只听珍发出惊呼,继而她蹲下身,一把抓起白朗的衣领,扯起他的上半身,“林枝怎么会知道我们的位置?还是你给她留下了什么线索?”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被你们带到了哪里,怎么留线索?”白朗嘴上说着,心中却感到喜忧参半,原来十三仙竟然找到了这里!
一旁的男人说,“上次把林枝大小姐带来,也是在此处,没想到她竟然猜出了我们的方位,现在也赶来救人?”
珍放开白朗,“无妨,干脆放她进来,我也想跟她见上一面。”
随后一群人从眼前离开,白朗仰面倒在地上,再次陷入到昏昏沉沉的阴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手上的绳索已被解开,十三仙正蹲在自己旁边,急着催促,“你醒了?快,我们一起走!”
白朗意识到她是来搭救自己,拼命挣扎着起身,却感到浑身绵软,处处使不上力。好不容易勉强走了几步,又想起还有别人,忙说,“不能只有我们两个逃走,还有夏天恩!”
十三仙咬牙,“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先跟我出去!别人之后再说!”
“不行,他们会杀人的!”白朗努力争辩,自己回身,在一片阴暗中摸索前行,可双脚却不听使唤,又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十三仙只能去扶住他,“我们正在东渡河的一条大船上!这目标很大,我们先逃走,很快就能找人定位到他们……”
白朗明白过来,“你上次被他们带来的时候就已经猜出了所在的地点?”
十三仙说,“当然!当时我能感觉到地面似乎一直在浮动,而我的头又很晕,我好歹也是混过江湖的人,对水上的感觉很熟悉。所以这次我才能找到你……”
话未说完,只听有人赶来。劈面迎上一个,正是陈庄洪。
他的影子黑重重的,动作有些奇怪,看不清手上握着什么,但对准了十三仙,“林枝大小姐,你的身手果然不错,就像只蜘蛛一样,能从墙壁上爬进来!只可惜珍不喜欢你,你没办法再为组织效力了。我们之间的合作也必须终止,因为你动作太慢,让林家占尽先机!”
他一面说着,手上忽然一动。白朗突然会意,他举着的正是一把枪,来不及多想,猛一下撞向十三仙,两人重重跌倒在地上。
十三仙还没反应过来,却见白朗突然爆发出惊人的敏捷,他已经趁着摔倒时向前冲去的惯性,扑在了陈庄洪身上。毕竟是警察出身,不过几下厮打,他已经抢下了陈庄洪手上的枪。
“你就是陈庄洪,对吧?”白朗盯着他,“那天在猪扒店里,你安排人,杀死了我的组长方舟?”
陈庄洪默不作声,此时他感受到了一种危险入骨的气息。这个白朗不是在恐吓他,他的语气十分平淡,甚至近乎于简单的求证。
白朗继续问,“是他让人杀了方舟,对吗,林枝?”
十三仙只吐出一个字,“是。”
然后“砰”的一声,白朗扣动了扳机。
枪声响起的瞬间,他只感到自己浑身发烫,所有的血一瞬间都像是往外涌,变成岩浆,要把他烧起来。然后灯光亮了,很多人涌进他的视线。
他不知道这些人是原本就存在,还是他刚刚才注意到他们。珍也站在其中,居高临下的姿态,注视着他和他身下陈庄洪还在流血的尸体。
他扭转头去,十三仙不见了。
“林枝?”他叫了一声。珍摇了摇头,“我早跟他们说过,不应该给你用这么猛的药,你出现幻觉了。刚才我我就听见你好像在跟某个人说话,是林枝?”
白朗浑身哆嗦起来,他低头努力看清手上的枪,还有地上的血。珍说,“你梦见林枝来救你了,但你还顾及着夏天恩,你果然是个好警察。可好警察也不能随便杀人啊?我说的对吧?”
白朗闭上眼睛,看来这是真的。他杀死了陈庄洪,这是真的,“报警吧。”他说。
珍冷笑,“你明知我不会报警,你这是要让我吃哑巴亏啊?我抓你来,你证据也不肯给我,还杀了我的人。你想怎么补偿?还是我应该从你身边的人下手?比如夏天恩?还有林枝?”
“跟他们没有关系,”白朗立刻说,他感到心中一惊,头脑清醒了许多,现在血腥味让他作呕,“你这么担心林家找到证据,不就是怕失去林春山这个奴仆吗?我可以补偿给你一个奴仆。”
“是谁呢?”珍饶有兴味地问。
白朗回答,“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