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朗还在犹豫要不要把陈伟民跟秦桑之间的故事告诉给方舟,转眼就发现方舟已经安排了人,把陈伟民的情况查了个底儿掉。小凯抱着资料夹走过来的时候被白朗一把截胡,他脸上笑着,嘴上却不容回避,“你们查陈伟民?我看看。”
小凯面露难色,“这也是例行公事,狼哥你应该理解。”
“我理解啊。”白朗一面翻看着资料一面点头,“我就是不理解,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查他?”
方舟起身,“不瞒你,现在我还正打算问问你,凭你对他的了解,他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一句话刺痛了白朗的神经。他有。白朗想,可是那有什么关系?谁没有点特殊的爱好?
方舟咳嗽了两声。白朗马上回答,“没有。”
“我指的奇怪,包含很多方面。”方舟的表情有些复杂,“根据这一两天的走访,我们得到的消息,跟你给出的反馈截然不同。”
“你们走访了谁?”白朗夸张地笑了两声,“同事之间很少有公允的评价,组长,这点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方舟撇了撇嘴,“同事们都对他的业务能力评价很高,但是对于他这个人,抱歉我要援引一下其中几位的原话——虽然总是带着笑容,但时间久了难免让人觉得挺虚伪的;他从来不参与同事之间的聚会,喝酒啊、联谊啊,他都不来,也没见他跟女孩子在一起过,印象里他总是一个人待在停尸间,搞不好他喜欢冷冰冰的尸体?”
白朗抱着双臂,“这些充满恶意的废话有用吗?”
“你现在这种充满敌意的态度才没用,”方舟搓了两把脸,“行了,让你去查八街上的店铺跟餐厅,有什么进展?”
让白朗去“扫街”,其实正中他下怀。秦桑是个年轻的女孩,涉世未深,很有可能被不怀好意的男人看上。白朗打了几通电话,少不得又找了六哥帮忙,总算找回当年的一个线人,外号“水仙”的。他曾经是八街的惯偷,被白朗逮了三回,放走一回。
这回见面,水仙已经明显长大了。梳着油头,穿着花衬衫,笑起来还是一口龅牙,一问才知道,他已经发家致富,从酒吧伙计干到了酒吧的二老板。抬手就塞给白朗一张VIP贵宾卡,“哥,有空来我这儿坐坐?”
白朗盯着那张卡,出乎意料上面是个还算典雅的名字——“灯火”。
“人熟为宝”,这话不假。水仙很爽快地就把这条街上的店铺情况介绍了一番。白朗给他看秦桑的照片,“我也不跟你装假,这事儿关系到人命,凭你所知,有没有哪家店,曾经出现过强奸、性骚扰、绑架之类的问题?”
水仙想了想,“要说强奸,恐怕论不上。你知道在酒场上,很多人心里默认的就是既然你出来玩儿了,你就应该做好发生一些故事的准备。我承认这种想法很恶心,但有人偏要这么想。所以女孩在这里最多的情况就是吃暗亏,虽然心里气不过,但是多半也不会怎么样。”
白朗皱着眉头“嗯”了一声。
水仙盯着秦桑的照片,“我说,这女孩会不会被捡尸了啊?”
白朗说,“我们也有这方面的怀疑。捡尸这种情况,是所有酒吧都会出现的吗?”
水仙摇头,“那倒也不见得,这样,我写几个名字给你,算是这条街上的艳遇多发地。”
白朗低头看,“看来我是老了,这些酒吧的名字怎么都这么怪?还有叫“水下”的?那是不是还应该有个“岸上”啊?”
水仙笑了,“狼哥,这你有所不知,水下酒吧在这里很有名的。我们酒吧刚开的时候,水下酒吧的程老板还特意过来送了个花篮。只是他那个地方平时去看不到什么,每逢一三五才有好节目,为特定人群服务,比较私密。”
“哦?”白朗听出了一点意思。
“你放心,不犯法。”水仙接着说,“我去过一次,但有点接受不来。毕竟我没有那种需求,但对某些人来说,的确是好地方。因为它本身比较怪,所以我觉得你们也不妨查一查。”
当然要查,白朗心里暗想,秦桑失踪那天就是周五,很可能就跟这间酒吧有关。
水仙说,“狼哥,你有空也来我们这里坐坐。最近我们新招来一个夜班调酒师,手艺很不错。”
白朗站起身,“我周三去,你会在吗?”
“只要你来,我肯定在。”水仙说。
今天就是周三,白朗静静等待下班。期间有两个彭城医科大学的学生代表来协助调查,方舟跟他们谈,白朗丝毫不感兴趣,正打算提前溜走,手机却不合时宜地猛响起来,竟然是沈天青。
“狼哥,晚上有时间吗,咱们见一面?”沈天青说起话来总像是带着莫名的兴奋。
“我没空,”白朗简短地说,“你有什么事?私事我不管,公事你找方舟组长。”
“那公私兼有呢?”沈天青连珠炮似的说,“公的嘛,主要是我想问问,关于八街这边十年前发生过的爆炸案,警方那边应该有记录吧?”
白朗瞥了一眼询问室,方舟还在跟两个学生攀谈,于是自己向着门外走去,边走边说,“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听筒那边安静了片刻,似乎沈天青也走进了一个方便说话的地方,“那片公寓楼里传闻闹鬼,网上闹得沸沸扬扬。原本那片地是要跟一个港商合资办商业大厦的。香港人很重视风水的。
“一听说这边闹鬼,那边就说要撤资。连原定的签约仪式都推迟了。我想把事情的原委搞清楚,关于那些鬼的来历,所以就想到了那起爆炸案。”
白朗听出了门道,“你怀疑那起爆炸案另有隐情?”
沈天青自顾自往下说,“我已经拿到了化工厂当年爆炸案后的赔偿记录,因为波及面很广,受伤的人也多,所以赔偿分好几类,从高到低。有的人除了拿到一笔赔偿金之外,还享有一个特殊权利,就是免费或者低价住在八街的职工宿舍楼里。”
“免费?”白朗总算想明白了,“怪不得你们现在要把楼收走,人家不愿意。想来你们沈氏集团财大气粗,再那一笔钱出来收买人心也不是什么难事……”
“问题就在于,钱没用。”沈天青叹了口气,“六单元里选出来的谈判代表,姓程,油盐不进,说钱不是问题。我想私下找他说一说,结果却发现这个人找不到了。电话打不通,家里没人,他自己在八街上开的酒吧,店员也说很久没见过他了。最近一次看到他本人,还是在,上上个周五……”
上上个周五,那不就是秦桑失踪的那天?白朗感到自己身上倏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沈天青说,“狼哥,你明白我意思吧?也许那天在八街失踪的,不仅是秦桑一个人。”
白朗忙问,“你要找的这个人他开的是什么店?”
沈天青说出了那个并不陌生的名字,“程角程老板,开的是一家名叫‘水下’的酒吧。”
白朗好一阵没说上来话,半天才回,“行,我知道了。”
“哎,别挂电话!”沈天青急着说,“现在你觉得有必要跟我见一面了吗?”
“事情不是已经在刚才都说完了吗?”白朗看看手表。
“哎哎哎别这么打发我啊,”沈天青又好气又好笑,“我这还有一件私事没跟你说呢。”
“什么私事?”白朗不耐烦。
“这事还是你托付给我的,”沈天青回答,“记得吗,你上个月托我,帮你找找你家的祖传手串?”
白朗心里“咯噔”一声。
沈天青说,“为了帮你找这件东西,我可是费了不少功夫。现在东西就在我手上,我还不得亲手交给你?”
“你在哪里找到的?”白朗满腹疑虑,他明明看见自己的手串戴在十三仙的手腕上,确定自己应该不会看错。现在要么是沈天青分明找了别的手串来骗自己,要么就是恰恰说明,沈天青跟十三仙在暗中有联系?
“在黑市。”沈天青飞快回答,“你这手串真是宝贝,价格炒得真高,几乎可以买一个新的苹果手机了……”
早知道彭城有黑市,只是自己没去查过。白朗暗想,难道十三仙把手串给卖了?
“不过我也打听了,这东西只是普通的石头做的罢了。”沈天青突然加重了语气,“只是这手串象征的身份、代表的含义,恐怕就珍贵得多了。十几年前彭城最负盛名的风水先生协会喜福会,那里面的四大门,胡黄白柳……”
白朗打断了他的话,“不用说了,如果当真是我的东西,无论多少钱,我都买回来。”
“所以还是得见一面,当面验货,方显诚意。”沈天青又恢复了人畜无害的语气,“狼哥,你下班了吗?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八街见,”白朗回答,“灯火酒吧。”
——
灯火酒吧,灯火幽暗。水仙占了角落里的一张台,“两位先来一杯我们这里的招牌鸡尾酒,万家灯火,好不好?”
“是含酒精的吗?”沈天青声明,“我不能喝酒!如果有养乐多,我想要一杯。”
白朗瞪了他一眼,转脸对水仙说,“一会儿还有事情,我喝柠檬水吧。至于他,你给他随便上点什么都行,这位沈大少爷有的是钱,把你整间酒吧买下来都不在话下。”
沈天青倒是一点儿不生气,轻快地跳起来,“我自己去吧台跟调酒师说!”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吧台前,站在吧台后的女调酒师戴着黑色的口罩跟棒球帽,看起来活像从电影里走出来的特工。
正是来上晚班的十三仙。
“哈喽,”沈天青笑嘻嘻地说,“请问有养乐多吗?”
自打他们一行人进门,十三仙早看在眼里。她本来已经跟另一个调酒师安排好了换班的时间,再做一个小时就可以去她一心想要调查的“水下”酒吧见识见识。
怎么也想不到偏偏在这时候冤家路窄,把白朗和沈天青一起撞见了。此时最好的方法就是不引起他们的注意,尽快溜走。
想到这里,十三仙只是飞快地看了沈天青一眼,随即摇了摇头。
“那没有酒精的饮品里,你有什么推荐吗?”沈天青又问。
事情真多。十三仙干脆从台下抽出一张纸质的酒水单,随手塞了过来。不料,沈天青一把按住那张纸,微微欠起身越过吧台,“小姐姐,你怎么不说话啊?”
他这一番突然的举动,一下子贴得十三仙好近。让十三仙下意识地猛然后退了两步。
这边沈天青自顾自坐下,“不用这么大反应吧?要是把你吓坏了,还能调酒吗?还能算卦吗?”
说到“算卦”两个字的时候,他恰好看向十三仙,令十三仙心头一震——难道这家伙早已认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