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此刻才开始照耀,白朗不耐烦地打了个呵欠,看着身边的十三仙,“我说仙姑,你刚才是什么毛病?往常你虽然脾气也不小,但我从未见过你在关键时刻失态……”
“你觉得我刚才失态?”十三仙反问,“我实话实说,你还怪我?”
白朗说,你看看,你现在又冲我发火了,你刚才从跟黄珍讲的第一句话开始就带着情绪,因为什么?是因为黄珍的死,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十三仙不做声,只是默默加快了脚步。
“黄舒是黄珍的亲姐姐,照理说,你看见她应该觉得亲切才对,”白朗站住脚,喊了一句,“十三,你对黄门是不是有什么看法?还是你知道一些别的信息?”
十三仙怒从心中起,“你叫我什么?还轮不到你用那个数字来称呼我。我倒是没想到,你今天是带着白门后人的身份来见她的,要不是我打断,只怕你们还要继续和和气气地继续叙旧下去吧?”
白朗一怔,“要想取得黄时雨的帮助,我是不得不亮明身份。何况就算从警方的角度来看,黄时雨跟黄舒都只能说是潜在的证人,他们又不是嫌疑人,你何必如此反感?如果你对黄门尚且有如此多的疑惑,那整个喜福会在你眼中岂不是都很可疑?”
十三仙神情漠然,点了点头,“你可以这么想。”
“你觉得犯下重重杀人罪的会是喜福会?”白朗回想起曾经沈西来对自己父亲的指控:他指控当年很可能是风水先生白衣协助沈天青分解并埋藏了沈思月的尸体,只是空口无凭,再加上死无对证,警方才暂时没有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
现在十三仙的态度让白朗不免心寒,难不成这个跟自己一起出生入死了数次的女孩,也在隐隐抱有同样的怀疑?
“我又没说凶手一定是一个人,很可能有很多帮凶,”十三仙回答,“但能够确定的是,十年前,会刺激沈西来进行‘散骨祭天’的,一定是某位风水大师。而如今在彭城发生的一桩桩罪案,恰好是围绕着当年的密语重演,显然就是要再杀一轮人,再祭一次天!这一定又是在某位风水大师的盘算之下促成的。所以不管怎么说,喜福会的人,都一定不无辜!”
“可是十年前喜福会的命案呢?”白朗声色俱厉,“你忘了吗?白门的死,黄门的死,六条人命,他们才是受害者!你说他们不无辜?”
十三仙骤然想起白朗的灭门遭遇,不免心头一惊,知道说错了话,可眼下也不想认错,干脆固执到底,“我来告诉你谁是受害者,死去的沈思月,那个连具全尸都没留下的女孩沈思月,她才是受害者!
“还有我,躲躲藏藏这么多年,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还有沈天青,浑浑噩噩得变成了一个病人,我们才是受害者!更可怕的是,黄珍死后我们就意识到,我们还可能会继续受害!”
白朗用复杂的眼神望着她,一瞬间他有很多话想说,只是统统挤压在胸口,完全说不出来。他想了想,回头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一直走出去很远,再回头去看,十三仙还站在原地,她圆润的肩膀在瑟瑟发抖——她真的气炸了。
白朗回到警局,第一件事是找方舟。他先把跟黄舒联系上的事情汇报了一遍,方舟心不在焉,一直在低头划手机,“嗯”了几声就没再作声。白朗便忍不住说,“组长,自从上次陈冰玉的案子以来,我就一直没再去你们重案组开会,那边的进展到底如何啊?”
方舟说,“不太好,准确讲是有些受挫,我们暂时打算从经济方面入手,在查林氏集团和沈氏集团。”
“两边一起查,双管齐下啊,”白朗笑笑,“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还真不是双管,”方舟若有所思,“过去我们一直以为,沈林两家在商界是竞争对手,这两家的生意,应该就像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一样。可实际上,最近几年来,彭城的服务业开始崛起,这两大财团都在开枝散叶,彼此之间有交集的业务也越来越多,特别是一些境外业务……”
“你是说沈西来和林春山可能有合作交易?”白朗来了精神。
方舟迟疑了几秒,“暂时可以这么说,不过还有待查证。”
“我可以来帮忙查这条线。”白朗说。
不料方舟摇头,“你现在手上还有别的任务啊,黄时雨那边就是你目前要攻克的对象。前几次发生的案件和沈思月的骸骨埋藏地,都跟你们所说的那段风水密语有关。往下密语是什么,你们又不知道,黄时雨可能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
白朗面露犹豫。他隐隐觉得方舟似乎有意把自己排除在重案组之外,这让他倍感掣肘。
“放心吧,我们这边已经跟经济科的同事展开合作了,人手很充足,”方舟反过来安慰他,“之前黄珍的命案也是你打头阵,当时你跟她姐姐黄舒就接触过,想必人家对你印象还不错,你现在就追这条线,别的事先不必操心了。有什么需要组里给予支援的,尽管提。如果要跟他们的动向,我可以把小凯安排给你。”
其实也没有什么动向好跟,黄舒今早已经给出了答案。白朗说,“明天,黄时雨要入住金兰街道的养老院,我自己去就行了。”
“那家‘长岁养老院’?”方舟来了兴致,“这我倒是有些了解,我一位表叔曾经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我还见过养老院的院长,等我把他的手机号码调出来给你。”
白朗举起手机屏幕,看见一连串的数字后面跟着个人名:周雨虹。
周雨虹今年四十五岁,个头不高,圆脸庞,戴眼镜,人很斯文。去年他上过一次电视,彭城的本地新闻,谈养老制度问题。镜头里他只讲了几句话,声音是字正腔圆的播音腔。
他说:“关注老人是一个健康社会的标志,我们‘长岁养老院’,一定要努力做到好好照顾每位老人,陪他们一起长命百岁。”
六年前,周雨虹接手长岁养老院,并且着手进行了扩建,购置了大批进口的医疗防护设施。养老院的环境更好了,但是费用却没有增长太多,有传言说是周雨虹亲自用钱进行了补贴。
业界人都评价他是好人,不是商人,用慈善家的心态做养老。翻查记录,他还接连两次受到了彭城市政府的表彰。
方舟去养老院看望表叔的时候,跟周雨虹打了照面。他身为院长,每天都亲自到养老院查房,跟老人们拉家常,脸上带着笑容,对谁都很客气。
方舟说,后来表叔要跟女儿去外地生活,从养老院离开的时候,还频频提起,说舍不得周院长,“有周院长在,每天陪我下棋说话,比自己在家里还舒服!”
白朗看着手上的资料,半天没说话。方舟问,“你觉得这养老院有问题?目前看起来可是清白得很……”
白朗忙说,“不不,我不是在想养老院,我只是好奇,黄时雨为什么突然选在这时候回彭城,而且一回来就执意要住进这里。按说黄家在彭城是有一套老房子的,他这么做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原因?”
“人年纪大了,也许都想落叶归根,”方舟很感慨,“至于老人主动要住进养老院,不给子女添麻烦,现在也不稀奇了。老话总是讲,久病床前无孝子。照你刚才的说法,黄时雨生活不能自理,脾气又很暴躁,他大概也是不想继续跟女儿两个人这么相互折磨下去,住进养老院倒是个明智的选择。”
“长岁养老院在彭城算是很有名气,可是在外地就不见得了吧?”白朗疑惑,“黄时雨卧病在场,突然想回彭城老家这我能理解,可怎么会非得强调要住进这家养老院呢?他从哪里得知的养老院的消息?”
方舟咂咂嘴,“狼哥,你不要小看老人对信息的收集能力。他虽然人在外地,但或许对彭城发生的事情一向很关注。说不定他很早以前就已经为自己计划了老年生活,所以早早就查好了满意的养老院,这也不是没可能。”
白朗没说话,他还在心里盘算。
方舟便自言自语一般地说,“就比如我啊,我也想过,以后年纪大了,就选一家风景好点的养老院住进去,毕竟像我这样的人,老了也指望不上别人,还是得靠自己。”
“组长,”白朗一笑,“你放心吧,你住进养老院,我一定会经常带饭去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