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医科大学来了三个学生来协助警方调查。一个是学生会会长,叫吴南,讲话亢奋,一直高呼“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口号。另两个女生里,一个叫刘敏,是秦桑休学前的室友;另一个叫陈亚茹,是秦桑休学后的新室友。他们对秦桑的情况都不太了解,只会反复说,这个女孩太可怜了,之前被强奸,现在说不定又被绑架了,怎么这么惨?
“定案是强奸未遂,”白朗很奇怪,“你们怎么断定她就是被强奸了呢?”
陈亚茹捂住嘴,表情夸张,“大家都说她一定是被那个了!只是怕不好意思,所以才说什么强奸未遂的!不然她怎么会变得那么奇怪,特别孤僻!简直就像是得了那个什么,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有一次我还发现,她拿着一个黑乎乎的塑胶娃娃!诶,真恶心死我了。听说她一直没有男朋友,我看她绝对心理变态,要不就是恋物癖什么的……”
白朗强忍着怒火没有打断女生的话。2012年的案卷资料里显示,秦桑声称自己在跟强奸犯撕扯的过程中,被一个身穿黑色塑胶衣的人解救了。但此后警方并没有在现场找到这样一个人。
“不至于吧?我觉得桑桑的心理没有问题。”刘敏期期艾艾地开了口,“上个月,我看见有朋友在推荐一个可以许愿算卦的网上工作室,在微信上咨询很灵验。我觉得好玩,就随手转给了桑桑。她当时回复了我,问我这个算得准不准?我们闲聊了几句,她说她正在实习,每天的生活都很充实。我觉得她状态不错,根本不像有病……”
白朗猛地抬头,“她有没有告诉你,她在暗恋某个人?”
刘敏摇头,“她没提,我也没问。总觉得她经历过那样的事,不太好再问男女关系方面……”
询问室的门开了,方舟探进半个身体,朝着白朗招手。
“有什么新情况吗?”白朗问。
“秦桑失踪前实习的地方,物证鉴定中心,有人来协助调查了。”方舟说,破天荒笑了笑,“有一位好像是你的老朋友。”
——
十三仙站在饮水机旁。周围警员人来人往,暂时没人注意到她。
“需要喝杯水吗?”忽然有人问。
这声音很温柔,在警局里显得与众不同。十三仙抬头,眼前站着个穿黑色衬衫的男人,打一条暗蓝色花纹的领带,正向自己递来一只纸杯。他轻轻捏着纸杯的手很是好看,皮肤白而透,手指修长,关节处有点微微发红的印子,指甲修得平整结实,是跟他的声音非常相配的一双手。
“谢谢,”十三仙接过纸杯。
男人露出无声的笑容,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水,“小姑娘,你吓坏了吗?”
十三仙打量着他,意识到他大概把自己当成了来警局报案的受害者,这也没必要去解释。
“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可以随时找我。我在一个针对女性受害者的公益组织里做过义工。”男人递过一张名片,上面写着:彭城市物证鉴定中心,陈伟民。
“你是鉴定什么的?”十三仙忍不住问。
男人温和地笑了笑,“我是法医,你说话声音很好听。”
他友好地伸出手,轻轻捏住十三仙的指尖,微微握了两下。他漂亮的手温暖而有力,只是十三仙仍旧姿态僵硬。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从心底涌现出来——直觉里,这个男人有点奇怪。
陈伟民转过身,朝着走廊另一端的男人走去。那个男人正在热情地挥动着手臂,因为过分用力而显得有些滑稽。十三仙眯起眼睛,确认那人就是白朗。
“他们见面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秦桑的案子?”十三仙一面想着,一面下意识地轻轻咬着右手的大拇指。却在一瞬间闻见一股奇异的香味,好像牛奶冰淇淋的味道。
2011-2013年,是白朗和陈伟民搭档的黄金时代。不仅联手破了好几桩大案,有时候吃住都在一起,对彼此的脾气秉性非常了解。
白朗有时候没空回家换衣服,干脆就去陈伟民的办公室里偷拿。丁局甚至说他俩就像亲兄弟一样。陈伟民笑着说,我有个弟弟,大概是当哥哥当习惯了吧。
直到2013年下半年,白朗得到消息要调走。为了交接方便,不再介入彭城市内的重案。于是两人在面馆吃了一顿,开玩笑说就此散伙。虽然说去特警队意味着光明的前途,可白朗在彭城还有很多舍不下的东西。
陈伟民就是其中之一。因为身边的这些人里,只有他知道,白朗的父母在十年前,死于一场恐怖的凶杀。
一个人被斧头削去接近一半的头;另一个人被直接砍中脖颈毙命,斧头直接切在尸体上,仿佛是把尸体固定在墙面上的连接装置。血流从来不成河,血是一滩一滩的,白朗当警察这么多年,再也没见过他父母死亡现场时那样血腥的场面。
过去十年间,他几乎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下得去这样的狠手?
他给陈伟民看过案卷资料,陈伟民说,“这是熟练的杀手作案,手劲儿非常大,轻而易举就能控制两个人,而且下手干脆利落,现场的血虽然多,但不乱。如果能安慰到你,我告诉你,人死得会很痛快,但是死前非常恐惧。”
如果能有一个人帮助自己找到真凶,白朗无数次地想,这个人一定是陈伟民。这是他在彭城最信任的朋友,也是他眼里最善良的人。
方舟还是贼得很,早在喊白朗之前,就亲自给陈伟民做了一次笔录,现在白朗来了,他还要在旁边作陪,听着两人聊天。生怕这两人的私情会影响到案件进展。但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很多余。
陈伟民的清白和正直几乎毋庸置疑,另外一位跟他一起前来的女法医作证:失踪者秦桑在实习期间,虽然一直担任陈伟民的助手,但两人走得并不近。陈伟民甚至没有送她回家过——这显然是为了避嫌。毕竟孤男寡女,容易引人遐想。
“其实你也用不着这么小心吧?现在时代不同了,年轻女孩都很开放的。”方舟故意说,“我看了你的资料,你还是未婚,两个人发展一下有什么不好?”
陈伟民摇头,“我觉得方组长您这样说话特别不合适,秦桑是个还没毕业的小姑娘,我想做的就是在工作上教会她,在生活里保护她。我没有非分之想。”
白朗笑了,“组长,难不成是你自己想追求某个年轻女孩,一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
方舟一时语塞,只能低声回了一句,“别胡说。”
“我真没想到秦桑失踪了。”陈伟民用手捂住额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方舟沉默不语。女孩已经失踪一周,情况并不乐观。能找到活人的概率微乎其微。如果真是尸体,那恐怕也用不着陈伟民自告奋勇,必然要找他帮忙了。
“对了,现在你们中心,法医组里年轻的男法医有多少?这里面有没有在过去两个月里,跟秦桑走得比较近的人?”白朗打破沉默。
陈伟民皱眉,“这是什么意思?有证据表明秦桑的失踪跟年轻男性法医有关吗?”
“那倒没有,”白朗说,“是有人证表明,秦桑爱上了一个人。她在学校里跟男生接触很少,所以我怀疑是她在实习场合里认识的。这人让她感到遥不可及,所以我猜或许是个外表比较突出、或是很受欢迎的那类人。”
“我回去想一想。”陈伟民答应。
白朗欣喜地站起身,“走吧伟民,我们一起去吃饭!”
“你现在可以下班了吗?”陈伟民下意识地看了坐在旁边的方舟一眼。
“今天可是我的休息日,现在这已经是加班了。”白朗扭头对着方舟,“没错吧,组长?”
方舟用鼻子“嗯”了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警局。陈伟民打破沉默,“怎么样,回来这一个月,还顺利吗?”
白朗叹了口气,“一连串奇怪的案子,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人。一个不知道是装傻还是真傻的富二代公子哥,还有一个成天装神弄鬼的风水先生……这个风水先生你好像已经见过了。”
“我?”陈伟民有些惊讶。
“刚才在警局里,你们在饮水机旁相逢。”白朗笑着模仿陈伟民的动作,递上一个纸杯,“小姐,喝水吗?”
“那个女孩是风水先生?”陈伟明打掉白朗故作姿态的手,“难道秦桑失踪,还要请风水先生算一卦?”
“是秦桑在失踪前,自己找她算过卦。”白朗回答,“也多亏了这位先生,是她告诉我们,秦桑要算的是姻缘卦,可见小姑娘是爱上了什么人,而这或许就是找到她下落的关键。”
陈伟民没有作声,仿佛陷入了沉思之中。
“你还好吗?”白朗问。这话其实只有半截,另一半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就如同他深知白朗不为人知的秘密一样,白朗也深知他的秘密。那个不足为外人道、甚至听起来有些肮脏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