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低头看着桌面：“在那个几乎没有法律的地方，靠的只能是自己的头脑，我逼问他们事实真相，两人开始还很嘴硬，但面对死亡，他们还是吓得把什么都说了，甚至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你的身上。对了，其中一个男的，就是很瘦，胳膊上还有纹身那个，是你上学时候的男朋友。”
舒佩闻言，双手下意识握紧，目光也不敢再直视桑落，因为她知道桑落没撒谎，没编故事，那个男人是她从前男友的事情几乎没人知道。
桑落看着舒佩：“他什么都说了，你们怎么认识的，你又是如何骗张沐瞳去见他们的，说的很详细，边说边哭，求我饶他一命，他不想死，他甚至告诉我，他会改过自新，他要回来建设祖国。”
说完，桑落笑了，下意识看了一眼旁边的韩青黛：“他竟然说要回来建设祖国？那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其他人却笑不出来，他们如同看怪物一样看着桑落。
王逸柯此时插嘴问：“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桑落瞟了一眼王逸柯：“我没有杀他们，原因还是那个，伤害别人就是毁灭自己，如果我杀了他们，我早就被人抓了。”
舒佩看着王逸柯：“警官，他肯定杀人了，他在撒谎！”
王逸柯没搭理舒佩，他想到了上面派来的那个詹主任，也知道有些事是自己能力范围之外的。
与此同时，曾怀明在办公室内收到了一份文件，文件上写得很清楚，那两个轮流侵犯张沐瞳导致其自杀的家伙，如今被关在滇省的看守所内，需要九原市这边派人去将他们押解回来。
桑落看着舒佩道：“然后我回来开始追查你，发现你跑到了九原市，所以，我也来了。你刚来九原的时候，身上还有点钱，你为了抹去过去的痕迹，你过着双重生活，现实生活内你是个碌碌无为的打工妹，网络上你把自己打造成一个白富美，你想要让人羡慕自己，就像你以前羡慕别人一样。但是你知道吗？你在网络上看到的很多光鲜亮丽的人都和你一样，都在过着自欺欺人的生活。”
舒佩的积蓄很快花光了，她在网络上认识的那些所谓的有钱人，也不会有人帮助她。因为玩玩而已，何必认真？于是，她开始借债，但是她不敢向周围的人借，于是她盯上了网贷。不需要抵押的非法网贷自然是她的首选，她越借越多，利息也越滚越多。就这样，舒佩也成为了刘晓风组织掌控的一员，也被威胁去兼职还债。
舒佩低着头，不敢再正眼去看桑落，因为桑落现在知道的这一切，都是刘晓风供述的。那时候舒佩认为自己很聪明，她主动告诉来收钱的人，她可以做他们的业务员，她可以介绍更多的人来贷款，以此来偿还自己的债务。
是的，刘晓风没有威逼舒佩做那些事，是舒佩自己主动的，而且舒佩还认为自己特别的聪明。
桑落摇头道：“我真的不理解，你为什么会那么做？身为受害人的你，还想着拖其他人下水，你不仅坑害身边的同事，还坑害你为数不多的朋友。”
舒佩来到九原市之后，现实生活中朋友圈很窄，仅限于唐秋樱等人。但在唐秋樱等人面前，她是一个傻白甜，只有这样别人面对她才会不设防。
韩青黛此时道：“你坑害了三十五个人，刘晓风都做了记录，你甚至成为了他们组织中业务能力最强的那个。”
舒佩的双手都在发抖，她现在想的是自己会被判多少年。
舒佩突然抬头道：“我有什么错？我只是推荐而已，我又没有逼她们，是她们自愿的，关我什么事？她们需要钱，我就推荐了，让她们裸持身份证的时候，她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们可以拒绝的，可以不借的，是她们自愿的，和我有什么关系？怎么全赖我？我也是受害者，你们应该把刘晓风抓起来毙了，他才是罪魁祸首，我也是受害者！”
桑落听完这番话，却是道：“还好，你的反应证明你是个正常人。”
舒佩变得非常激动：“桑落，你觉得自己很高尚，很了不起，你是道德楷模，全世界就你一个好人，你他妈什么都不算，你就是个怪物，你精神变态，你怎么不去死呢？全世界每天那么多人死，你为什么不死？”
说完，舒佩又分别看向王逸柯和韩青黛：“是他让陈向恒绑架我的，你们必须抓他，他是罪犯，是精神变态，他自己说了，他在甸北杀过人，抓他呀！把他抓起来枪毙！凌迟处死！”
被束缚在椅子上的舒佩拼命挣扎着，作势要扑向桑落，这副模样让王逸柯和韩青黛无比厌恶，但两人也得上前按住舒佩，不让她伤害到自己。
桑落脸上却是出现了笑容，那是满足的笑容：“我刚才突然发现，我等了五年，就是为了看到刚才你无能狂怒的一幕，我现在心情特别好。”
桑落起身，看着在那里怪叫的舒佩：“我已经是你下半辈子的噩梦，我会一直盯着你，将来你出狱之后，一定要安分守己，否则的话，我肯定会带着你一起下地狱。”
桑落离开审讯室，王逸柯让韩青黛看着舒佩，自己则跟了出去。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走廊，听到舒佩发狂的叫声变成了哭声。
桑落用手指头掏了下耳朵：“她哭不是代表悔恨，而是委屈，她现在觉得自己被抓起来，是我害的。”
王逸柯看着桑落，实际上他确信最后阶段桑落与陈向恒的确合谋，但是没有证据。同时，他也怀疑桑落曾经在甸北的确杀过人。
桑落又道：“易嘉月的事情不好办，至少现阶段我没办法找到她的证据，但我有了别的计划。”
王逸柯立即问：“你想做什么？”
桑落笑了：“别那么紧张，我不会私设公堂，我不会认为自己具有审判他人的权力，我只会去找证据，然后交给你们，她的下场应该由法律来决定。”
王逸柯又问：“如果你找不到证据呢？”
“不可能，”桑落依旧微笑，“只要我想，肯定能找到，等我的消息吧。”
桑落刚要走，又想起什么：“王警官，我知道你当初为什么怀疑她，但是，你要记住，你是个执法人员，带着主观情绪去调查这件事，会犯错的。”
王逸柯愣在那，桑落就好像真的可以看穿人的内心一样。
桑落走后，曾怀明拿着文件来到王逸柯跟前：“五年前侵犯张沐瞳的那两个嫌疑人已经被带回来了，现在被关在滇省的看守所里，你辛苦一趟，把他们押解回来。”
王逸柯看着那份文件，脑子里出现了更多的疑问，桑落既然追到甸北去了，为什么有机会却没杀了他们？那个詹主任什么来头？桑落到底是什么人？
曾怀明则是看着审讯室内正在掩面哭泣的舒佩，而韩青黛就站在旁边冷漠地看着。
这个世界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可残酷的是，我们生活在太阳之下，却始终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
桑落回家后，依旧按照日常的计划，锻炼身体，洗澡，吃饭，打开电脑码字写东西，然后服药睡觉。这天晚上，他没有梦到张沐瞳，他甚至没有做梦，当第二天清晨睁眼的时候，他甚至花了好长时间才想起来自己是谁，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就好像，在昨晚睡着的时候，他就过完了之前的一生，再睁眼，已恍如隔世。
清晨依旧是大雾弥漫，站在窗口往外看去，只能看到钢铁森林的剪影轮廓。
洗漱收拾后，桑落没有如常坐在电脑前，而是用保温杯装着咖啡驱车去了拆迁区，来到案发地点的那栋楼下。
让桑落意外的是，他竟然遇到了韩青黛。
可韩青黛却不意外：“我知道你会再来这里。”
桑落表现得很冷漠：“你不会以为自己开始了解我了吧？”
韩青黛看着桑落：“我只是很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
桑落道：“我是可以在白天出没的怪物。”
韩青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桑落喝了一口咖啡：“我都不了解自己，我甚至都不知道下一秒自己会变成什么样，我也不知道自己原本是什么样，我也许上一秒是朱律，下一秒就变成了你，再一秒我也许就是陈向恒。你可能不相信，从某个角度来说，我很羡慕舒佩那样的人，即便是做了那种事，依旧毫无愧疚，对他们而言，做了坏事，就算是会反思，想的也是自己下一次做坏事要如何避免被抓住，我就做不到。”
说完，桑落一脸严肃地看着韩青黛说：“我其实很想当一个坏人，没有任何良知，最后死于自己的癫狂。”
韩青黛道：“我之前真的不愿意相信你有病。”
桑落嘴角微微上扬：“现在相信了吧？我在精神病群体中都算是一个另类。按理说，精神病是不自知的，但是我自知，却又控制不了，我可以试图去拯救一个同类，却又救不了自己。我要是真的人格分裂该多好。”
韩青黛道：“桑落，你应该考虑一下住院接受系统化的治疗。”
桑落自说自话：“陈向恒虽然的确患有解离型人格障碍，但是他实际上知道，只不过他需要一个人来怂恿自己去做那些事，否则他做不到，这就是为什么，他犯案过程中思维始终在变的原因，如果不是他在自我控制，恐怕唐秋樱也得死。最可悲的是，如果我没有分析错，陈向恒分裂出来的那个人格的形象，应该是他最恨的那个人。”
韩青黛诧异：“陈逸甫？”
桑落道：“我幻想出来的朋友朱律，早年的形象是很模糊的，我需要一个可以理解自己的朋友，并且也可以制止自己去做某些事，我也有邪恶的念头，就算大部分时候我是感性的，但在关键时刻，我绝对是理性的。陈向恒不一样，他大部分时候是理性的，但在关键时刻却是感性的，那是他故意的。”
韩青黛知道自己跟不上桑落跳跃性的思维，所以，干脆不再说什么。
桑落看着保温杯内的咖啡：“我很小的时候，每天都在想，我是谁？我为什么要活着？我应该做什么？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我又不能那么轻易就去死，所以，我不断给自己定目标，有时候定的目标很离谱。”
韩青黛忍不住问：“你以前真的爱张沐瞳吗？”
桑落看着韩青黛：“我也在问自己，问了自己五年，没有答案。”
也许那根本就不是爱，也许那根本就只是桑落为自己找的一个目标，就如陈向恒一样，没有目标，他们怎么能活下去呢？
桑落指着自己的头：“我的脑袋里装着很多我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东西。我没有朋友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深入接触后，别人就害怕我，会觉得我不可理喻，更多的是因为我无法理解其他人，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初见的感觉，因为初次认识的人只会展示给对方最好的那一面，你我也一样，像我这种怪物，即便是你再好，我都能挑出毛病来，这就是我的绝症。”
韩青黛虽然在尝试去理解，但是她还是办不到，桑落实际上永远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桑落又道：“上次我带你去吃饭，给你讲我以前的事情，不是希望你了解我，仅仅只是因为孤独，所以想找个人说话。我害怕孤独，却又享受孤独。我给自己建了一座城堡，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城堡里面，就算出来，也是藏在马车之中，小心翼翼地通过马车窗帘的缝隙窥探着外面的世界，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就会马上坐马车跑回城堡，升起吊桥，关上大门，我知道孤独很可怕，但至少那样很安全。”
韩青黛道：“你认为的安全是，不会伤害别人，也不让别人伤害你。”
桑落没有任何回应：“我跟你说过，有段日子我喜欢和人打架，不是因为我有暴力倾向，而是我需要用生理上的痛楚来压制心理上的疼痛。我后来逐渐意识到，那样下去，我迟早会杀人，我很庆幸自己天生有良知，加上我受到的教育，不允许我做那种事，所以，我开始加以控制。我宁愿被伤害，也不愿意伤害别人。”
韩青黛虽然在认真听，但是，她真的无法理解桑落所说的这一切，就好像桑落永远躲在一片浓雾中，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而那个轮廓每一秒都在变化。
也不知道因为什么，韩青黛脱口而出：“你千万不要变成坏人。”
这句话出口的时候，韩青黛觉得自己好蠢，可在桑落听来，却是那么的单纯。
桑落笑道：“我也许本质是个坏人呢？如果良知可以看得见，你说应该是什么颜色？黑色还是白色？亦或者是灰色？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但是我一直站在黑白的分界线上。你仔细想想，我去接近舒佩，所做的那些事，是好人的行为吗？绝对不是。最重要的是，我很想看到她最后绝望的模样。所以，一个人倒向黑暗面只需要半秒，因为太简单了。”
韩青黛只是站在那看着桑落，桑落的话让她感觉到不适，好像在坦诚，但又戴着面具。
桑落却是忽然问：“韩警官，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只有一秒钟。”
这个问题让韩青黛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只是努力地控制自己不要回避桑落的目光，因为那样会让她更尴尬。
桑落主动移开眼神，不再直视韩青黛，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笑容。
桑落喝完剩下的咖啡：“韩警官，就此别过，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韩青黛立即道：“案子还没完全结束，到了庭审阶段，还需要……”
“有人会告诉你接下来该做什么，”桑落转身离开，“希望将来你的回忆中，我不是一个怪物。”
韩青黛看着桑落走进远处的浓雾中只剩下一个轮廓，然后彻底消失，就好像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那天晚上，陈向恒在看守所内自杀，用自己的牙齿咬破了手腕的动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