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上行，虽然中间有停下，却没有人出去，反而是又进来两个。这导致电梯里更加拥挤，狭窄的环境加上周围的人都变成了张沐瞳的模样，让桑落更加难受害怕。韩青黛意识到他情况越来越糟，正打算询问他要不要出去走楼梯的时候，桑落却直接抓住了韩青黛的手。

　　韩青黛的手被握住的那一刻，一种怪异的感觉传遍全身，就好像她突然能感受到桑落此时此刻的情绪一般。她注视着桑落的双眼，她在那双眼睛中好像看到了那些被击碎的星辰。而桑落此时大脑却是一片混乱，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抓住了韩青黛的手。

　　电梯不断停下，电梯内的人也不断减少，等到了二十楼的时候，电梯内只剩下了桑落和韩青黛两人，电梯门缓缓打开的那一刻，韩青黛看着身旁稍有缓解的桑落说：“到了。”

　　桑落还没回过神来，就在电梯门又要关上的时候，韩青黛赶紧按住开门键，她身体前倾的那一刻，桑落意识到自己正抓着韩青黛的手，立即松开并道歉：“对不起。”

　　韩青黛没说什么，只是道：“走吧。”

　　出电梯左拐，穿过走廊再右转就是蓝桉的公司。蓝桉已经在门口等待，在看到韩青黛出现在拐角处的时候她露出了平日那种职业笑容，不过笑容很快变成了疑惑，因为蓝桉又看到了韩青黛身后的桑落。

　　蓝桉看着桑落，很是不解为何韩青黛会和桑落在一起？

　　桑落深呼吸一口，试图平复情绪，就在他缓步上前的时候，却看到陈向恒从蓝桉身后出现，脸上依旧带着平日那种温柔的微笑。

　　桑落下意识停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陈向恒，陈向恒带着笑看着他：“桑先生，你也来了？”

　　桑落勉强点头。

　　蓝桉道：“两位，里边请。”

　　韩青黛和桑落跟随蓝桉和陈向恒进公司，进去后就看到大厅内挂着不少衣服，一群工作人员站在那，还有两个女孩儿在讲解着直播带货的事情。

　　陈向恒道：“我把公司的人叫来给他们做做培训。”

　　韩青黛勉强笑了笑，桑落却是面无表情，目光却变得犀利，快速观察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在脑子里记下这里有多少人，男性和女性的数量，出入口的位置等等，他甚至还想到有什么东西可以当做武器。

　　因为，他认定的那个凶手就在这里。

　　四人走进蓝桉办公室后，陈向恒开始泡茶，韩青黛则和蓝桉坐在沙发上，桑落却没有落座，而是站在那注视着泡茶的陈向恒。陈向恒似乎没发现这一点，反而是韩青黛和蓝桉发现了这一点，不知道桑落这是什么意思？

　　韩青黛道：“蓝小姐，不好意思，因为……”

　　韩青黛其实都没有想好怎么说才合适，桑落却接过话去：“你是凶手下一个目标。”

　　此话出口，蓝桉愣住，原本还在泡茶的陈向恒停手，但是他没有猛地抬头去看桑落，而是缓慢抬眼去看，而桑落也注视着陈向恒，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陈向恒原本挂在脸上的微笑消失，机械性地换上了诧异的表情，就好像他根本就没有正常人的脸，而是戴着一张可以模拟人类表情的仿生面具。

　　空气凝结，韩青黛很尴尬，因为蓝桉和陈向恒接下来都看着她。

　　韩青黛纠结了一番道：“我们之前发现了一些凶手留下的线索，是几张欠条，属于你们几个人的，金额分别是五千、八千、一万和两万。我们认为那是凶手的犯罪预告，欠款金额对应的就是作案时间，唐秋樱出事是在案发后第五天，对应五千，张云竹被杀的时候是案发后第八天，对应八千。以此类推，您的金额是一万，就应该是案发后第十天，今天正好是第十天。”

　　蓝桉彻底愣住，她嘴巴微张，但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向恒脸上依旧挂着诧异的表情：“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

　　桑落面无表情地看着陈向恒：“我认为，那不仅仅是凶手的预告，而且还是他的一种个人仪式。凶手肯定与章柳之间存在某种不同寻常的关系，否则，他不会为章柳做这些事。”

　　陈向恒脸上诧异的表情换成了疑惑：“你的意思是，凶手在为了章柳杀人？可是，凶手为什么要杀章柳呢？”

　　桑落冷冷道：“这就是整个案子最关键的地方，如果搞清楚了这一点，也就搞清楚了凶手的动机。不过，因为凶手与章柳那隐秘的关系，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章柳死后，知情者只剩下凶手，但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陈向恒问：“也许我不该问那么多，但是，如果是这样，你们就应该派人保护蓝桉。”

　　陈向恒刚说完，蓝桉却接着道：“韩警官，你们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

　　韩青黛道：“对，就是担心你的安全。”

　　蓝桉直言问：“那为什么桑落会和你在一起？他不是执法人员吧？”

　　这个问题韩青黛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陈向恒和蓝桉都用疑惑的眼神看着韩青黛，然后又看向桑落。

　　蓝桉又问：“但是，凶手为什么要对我下手？我没有与人结怨，就算按照你们说的凶手杀人是为了章柳，姑且不论凶手与章柳的关系，我与章柳的关系韩警官您是知道的，我们的感情非常好。”

　　韩青黛正要说什么的时候，桑落却是道：“蓝小姐，你当初投给章柳的那一万块钱，章柳应该早就还给了你吧？”

　　蓝桉怔住，脸色变得很难看，正是这个自然反应出卖了她。

　　足足两秒后，蓝桉才尴尬道：“为什么你会这么说？”

　　桑落语气依旧冷漠：“用疑问句来回答疑问句的时候，基本上都是说中了。”

　　蓝桉的表情立即变得愤怒，但她没有爆发出来，因为那就是被戳中后的恼羞成怒。

　　陈向恒生气道：“桑落你什么意思？”

　　韩青黛立即起身：“对不起，我们也只是担心，既然没什么事，那我们先走了，抱歉，打扰了。”

　　韩青黛抓住桑落的胳膊欲走，桑落却是看着蓝桉道：“蓝小姐，今天我们突然到访的确很唐突，但是，我是为了救你，至少我们的出现，会让凶手有所顾虑。”

　　说完，桑落转身离开，走的时候瞟了一眼陈向恒。

　　韩青黛和桑落的身影消失在办公室门口时，背对蓝桉的陈向恒脸上浮现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不过在他转身看向蓝桉的时候，却又换上了生气的表情：“这两人什么意思！？”

　　蓝桉看着空****的门口，半天才道：“桑落是怎么知道的？”

　　陈向恒不语，只是看着蓝桉，就那么看着。

　　——

　　韩青黛离开蓝桉公司的时候，心里还在自责，她觉得自己就好像有病似的，无凭无据竟然也跟着桑落做了这种事。如果陈向恒和蓝桉因此投诉，会让自己惹上更大的麻烦不说，可能还会牵连到曾怀明。

　　就在两人走进电梯，电梯门缓缓关上后，桑落正要说什么的时候，门再次被打开，两人看到满脸笑意的陈向恒站在电梯门口。桑落见状，没有让开空位，反而是上前迈了一步，用身体挡住了韩青黛。

　　陈向恒走进电梯，站在一侧：“我正好也要下去。”

　　桑落稍微挪开，但依旧将韩青黛挡在一旁，注意力全都在陈向恒身上。

　　电梯门关上的时候，陈向恒看着液晶显示屏问：“桑先生除了是经纪人之外，还做什么？”

　　韩青黛不知道为什么桑落会挡在自己面前，但因为陈向恒在场，她也不好问。

　　桑落道：“还在尝试着做一个正常人。”

　　陈向恒笑了：“桑先生说笑了，原来你还挺幽默的。”

　　桑落冷冷道：“幽默是可以伪装的。”

　　陈向恒只是笑，又看了一眼韩青黛，韩青黛也只得尴尬地笑笑，因为她觉得桑落真的病得太严重了。

　　电梯到达一楼后，桑落和韩青黛先行离开，陈向恒则是要去地下停车场，就在三人道别之际，陈向恒忽然道：“桑先生，留个联系方式吧。”

　　桑落站在电梯外，迟疑了一下，将自己的电话号码说了出来。

　　陈向恒没有拿手机记录，而是微微点头，然后电梯门缓缓关上，门关上的瞬间，陈向恒脸上的微笑消失，换上了冷漠的表情，放在身体两侧的手指微微颤动着。

　　韩青黛和桑落走出写字楼后，桑落忽然驻足道：“是陈向恒。”

　　韩青黛转身看着桑落：“什么？”

　　桑落道：“凶手就是陈向恒。”

　　桑落几乎没有带任何情绪地说出这句话，让韩青黛着实吃了一惊。

　　韩青黛道：“你说什么胡话呢？”

　　桑落迟疑了一下道：“虽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但是十有八九就是他。”

　　韩青黛微微叹了一口气：“桑落，我带你去医院，或者是，我送你回家，你赶紧吃药，然后再好好睡一觉。”

　　桑落则是道：“陈向恒的不在场证明需要再核实调查。他是单独作案，没有同伙，章柳也不是他杀的第一个人，他绝对和章柳存在某种亲密关系，而且这种关系很畸形，另外，他精神方面不正常。”

　　韩青黛再次叹气，因为在她眼中陈向恒是正常的，桑落才不正常。

　　“我现在告诉你原因。”桑落注视着韩青黛道，“前天在度假酒店的时候，我一直在观察所有人，在我眼里，在场的人中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很奇怪，那就是陈向恒，原因就是他的表情。”

　　韩青黛疑惑：“表情？”

　　桑落解释道：“我从看到陈向恒那一刻开始，他的脸上始终带着温柔的笑容，就算是中间发生了张云竹撇下林檎离开那种事，他的微笑都在持续。你仔细回忆下，有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做到，在几个小时内始终维持着一种表情？我的注意力当晚几乎没有离开过陈向恒，无论何时，他都是那个表情。”

　　韩青黛皱眉：“有些人会是这样吧？特别是商界的人，商业表情嘛，蓝桉不也这样吗？”

　　桑落摇头：“不，完全不一样。如果不细想，你可能不会觉得有问题，但是你仔细回忆下，就会知道那不正常。”

　　的确，韩青黛也意识到了，但是她无法确定那是不是真的，毕竟只是桑落的一面之词。

　　桑落又道：“还有，唐秋樱那晚说了一句话，她说‘那不一定，有些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吧’。我之前说过，唐秋樱自己承认了，章柳欠她的五千已经还了。”

　　说着，桑落拿出手机打开网盘，给韩青黛播放了那段他偷录下来的录音。

　　韩青黛听完后，立即问：“你怎么录下来的？”

　　桑落道：“非正常录音。”

　　韩青黛皱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桑落没回答，而是道：“我当时就怀疑，也许其他人也做了类似的事情，这就是凶手要对他们下手的原因。不过，在唐秋樱说出这句话后，在场人的反应都很冷漠，唯一有反应的人是陈向恒！”

　　韩青黛摇头，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桑落道：“其他人为什么冷漠？因为他们心里自知是怎么回事，陈向恒自然也知道，所以，在唐秋樱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的下意识判断是，其他人都应该诧异惊讶，所以，他也必须那样，可是，其他人却很冷漠，反而让他显得很奇怪。”

　　韩青黛叹气道：“你多虑了，实话告诉你吧，陈向恒和章柳之间真的存在关系，但只是浅薄的关系，身体之间的关系。”

　　桑落怔住：“什么意思？”

　　韩青黛只是摇头。

　　桑落又道：“还有，就在之前，在蓝桉办公室内。我说蓝桉就是凶手下一个目标的时候，陈向恒原本在泡茶，我一直看着他，我说完这句话后，他的反应很奇怪。正常人听到后会猛地抬头看向我，但是他却是迟疑了两秒，然后再看我，看我的时候脸上的微笑还没消失，然后刹那间从微笑换成了诧异，那种表情切换不是自然的，是机械性的，就好像是在戴面具一样。”

　　韩青黛虽然在认真听，但她觉得桑落似乎想的太多了，加上桑落本身的病情，她觉得桑落这些话像是在胡言乱语。

　　“心理学家罗伯特.赫尔是世界上最早研究精神变态的专家之一，他将精神变态形容为社会捕食者，这些人无情的在生活中犁开自己的田地，留下破碎的心灵、破碎期望和空空钱包的大片行迹，他们在道德心和同情上完全缺乏，自私地拿走想要的任何东西，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违背社会规范和期待而没有丝毫的负罪感和悔意。”桑落一口气说完后深吸一口气，“精神变态者最大的特点就是对情绪的缺失，他们对感情是好奇的，因为他们感受不到情绪，甚至可以说对感情的感知是完全错误的。”

　　韩青黛点头：“按照你的理论，陈向恒就是凶手，就是一个精神变态，感情有缺失，可是，既然没有感情，那他为什么要杀死章柳，又要为章柳做这些事？你不会告诉我，正是因为他是这类人，才会做这种矛盾的事情吧？”

　　桑落继续解释：“因为占有欲和控制欲。控制欲不是人人都有，但占有欲绝对是人人都有，精神变态的占有欲和控制欲是其他人的数百倍。精神变态又分为三类，原型精神变态、神经质型精神变态和反X会型精神变态，但是反X会人格障碍与这些有一定的区别。”说完后，桑落又道，“说回刚才陈向恒的伪装，他为什么要伪装？不仅仅是因为想要装成正常人，而是因为大部分人在群体环境内，都会受到影响，这种影响在心理学上被称为去个体化。”

　　桑落看着远处的人行道：“你看那边，现在是红灯，但是那群人却无视红灯直接过马路了，其中有一个人迟疑了，还抬眼看了下红绿灯，但最终他还是跟着其他人一起闯红灯过马路，这就是受到群体影响的去个体化的表现之一。”

　　桑落不管韩青黛现在的不耐烦，继续道：“去个体化是指在群体中，许多人失去了他们对个体的感受，去除了自我通常会施加的控制，自己内在的道德约束也就无效了。一个人就算平时再内向，在一个欢快的环境中，大家一起跳舞唱歌他也会因为环境和其他人的影响加入其中，有些人在非法组织中也是如此，会被环境带动和其他人一起做一些平日内自己不会做的事情。但是，有精神问题的人不会这样做，他们不理解，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会这么欢快，但是，精神变态很清楚地知道，那是人的正常行为，如果自己不参与其中就会显得很怪异，所以，陈向恒的所有行为都是在试图融入自身所处的环境，虽然他很厌恶，但是毫无办法。”

　　韩青黛摇头：“你这些只是理论分析，站不住脚的。”

　　桑落摇头：“我之所以知道这些，就是因为我也是那种人。”

　　桑落的话吓到了韩青黛，韩青黛注视着桑落的眼睛，现在桑落的双眼中充满了愤怒和无奈。

　　话毕，桑落又道：“不，我更复杂更严重，我感知周遭人情绪的程度是正常人的数百倍，我不是不能理解，而是因为太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