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往事
我抬起头,看向那黑衣老者,心中来回盘旋的只有一个念头:“这个黑衣老者,到底是什么人?”
所幸这个疑惑,很快就有了答案。
黑衣老者道:“你们欧阳家是七绝里面的阳派,属开阳,而我们则是七绝里面的阴派,也就是北斗七星里面的玉衡。玉性阴,所以古时候的帝王往往口含美玉,防止尸身腐烂。我们阴派古建筑学也就是以观阴宅为主,和你们阳派正好一阴一阳,相辅相成。”
顿了一顿,黑衣老者继续道:“咱们天一一脉,不光给人看阴阳宅,而且还替人看相算命。”
我心中一动,不知道眼前这个神秘人物跟我讲这些有什么用意。黑衣老者讲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曲折离奇。原来这黑衣老者四十来岁的时候去西安闯**,当时西安有几位同道中人,听说黑衣老者到了他们这里,要给黑衣老者一个下马威,于是就专门在西安的谪仙楼摆了一桌,请黑衣老者于午时三刻赴宴。古时候,犯人作奸犯科,犯了大罪,一般都是在午时三刻斩首示众。
西安古建筑学同道,定了这么一个时刻,自然是有仗势欺人的意思。
言下之意,你来到我们西安,是龙要盘着,是虎要趴着,否则的话,就让你人头落地。黑衣老者人到中年,毫不畏惧,单枪匹马就去了谪仙楼。那谪仙楼名字虽然颇有气势,但是也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二层酒楼而已。整个谪仙楼建在十字街的一侧,门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黑衣老者到了谪仙楼门前之后,便感到一丝异样。因为这谪仙楼正对着街心,对面是一家百货公司。百货公司的一角则正对着谪仙楼。街心望月,十字相冲,这个是古建筑学里面的大忌——尖刀煞。
黑衣老者心中一动,不知道这座谪仙楼为什么建在这个不吉的地方?当下并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在这谪仙楼的门口来来回回转了两遭,这才发现了这谪仙楼建在这里的那个奥秘。
黑衣老者暗暗佩服,随即迈步走了上去。来到二楼,抬眼望去,谪仙楼上面已经坐了四个人。三个花白胡须的老者,旁边还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那个年轻男子坐在桌子的一侧,渊渟岳峙,看上去很有气势。
年轻男子坐在桌子上首,似乎是那三个老者请来的贵宾。黑衣老者打量了他们两眼。三个老者居中的那一位微微一笑,站了起来,然后拱手道:“这位一定是司马先生了,失敬失敬。在下张一帆。”
黑衣老者心里一怔,这个张一帆可是鼎鼎大名,据说是陕西青乌一脉的领军人物。
黑衣老者看到那张一帆如此客气,自然也不能太过倨傲,随即也是抱拳示意。
那张一帆逐一介绍:“这位是王天宇王先生,旁边这位是王先生的兄弟王天宙,这二位算是咱们西京最厉害的青乌传人了。”
黑衣老者心里一动,这王天宇、王天宙兄弟俩他倒是也听说过,这二人是陕西杨派古建筑学的传人。陕西杨派古建筑学也是昔年杨云松的后人。杨派古建筑学讲究的是“龙、砂、水、穴、向”五字,所谓觅龙、查砂、观水、点穴、立向就是如此。他们将那山川形胜之地,山势起伏之所称为龙脉。所谓觅龙,就是寻找名山大川里面的龙脉。
龙脉还分为真龙假龙。真龙便是那远远望去,宛如龙形山脉,且山脉下面灵气氤氲之所;假龙便是整座山形虽为龙形,但山头光秃,地下水源枯竭,不着一草一木,宛如荒山野岭的那一种。这种假龙没有任何价值。
这王氏兄弟最厉害的功夫据说就是觅龙。黑衣老者微微一笑,向着王天宇、王天宙分别点了点头:“失敬失敬。”
王天宇哈哈一笑:“司马先生来到俺们这里,是俺们天大的福气,俺们高兴得很哩!司马先生一定要在这里多住些日子,俺们兄弟好多请教请教。”
王天宙嘿嘿一笑,一抱拳:“俺哥这句话说到俺的心里了,俺也一样。”
黑衣老者笑道:“二位客气啦,咱们都是青乌传人,大家一起切磋学习。”
张一帆随后介绍那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这位是王江河小兄弟。”
我听到这里,心头一阵剧烈跳动:“王江河是我父亲——他居然和精通青乌之术的‘陕军’大有关系——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我父亲传授我本门阳派功夫的时候,曾经也给我讲过神州大地上的一些古建筑学派别。
其中就跟我说了陕军大为厉害,陕军古建筑学讲究的是以术破道。陕军里面厉害的是一个叫火孩的人,这个张一帆倒是没有听我父亲提起过。我长大以后,还曾经无意之中提过一嘴,询问我父亲跟陕军有没有切磋交流一下。父亲摇了摇头,随后岔开话题,我见父亲对这个话题讳莫如深,也就没有再细问下去。
我更加仔细地听了下去。
只见那个黑衣老者顿了一下,目光直视我,缓缓道:“我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你父亲是咱们北斗七星的人,只是从你父亲的行为举止上约略猜出你父亲一定大有来头。只是那个时候,我还是想不通,你父亲年纪不大,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烈的气场。普通人再如何装,也装不出来,那种气场可是需要有几十年的功力才能够在身上显现出来的。”
黑衣老者继续讲述——
张一帆也是人精,笑道:“这位小兄弟年纪虽然不大,但是本事可不小。这一座谪仙楼是几个月前在这里建造的,当初选址的时候,老板请了几位西京的同行来到这里,看这个谪仙楼的位置到底好不好,那几位同行都是极力反对。这位小兄弟当时路过这里,看到大家争论这才进来,只看了一眼,就开口告诉老板,这个位置好得不得了,在这里开酒楼,保准财源滚滚。”
说到这里,张一帆再次停了下来,一双眼睛眯了起来,看着黑衣老者,不怀好意地问道:“司马先生,你知道这位小兄弟为什么这么说吗?”
黑衣老者心里一沉,这二位是想现在就考较一下?当初读《水浒》的时候,林冲被发配到沧州,沧州管营的一见面就要给林冲三百杀威棒。难道上到这谪仙楼,这张一帆要立刻给我一个下马威?
黑衣老者抬起头,看向坐在一侧的王江河,只见王江河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此刻正静静地注视着众人。
黑衣老者知道,王江河一定也想看看他能不能猜出来——黑衣老者知道陕军的这几位一定是要他的好看。
这就像是一场比赛,比赛的结果关系到几年后中华古建筑学协会会长的任命。黑衣老者这一次来,也跟几年后的中华古建筑学协会有很大的关系。这一场比赛只能赢,不能输。
黑衣老者告诉他们,这谪仙楼不知道是谁第一个选的址,这个位置的确好。谪仙楼所处的位置,街心望月,十字相冲,本来是青乌里面的大忌——尖刀煞,但是十字街下面数十米却因为一条暗河的出现,将这古建筑学大忌变成了青乌里面的大吉之兆。
这地下暗河通道九曲盘旋,由西往东,来到这谪仙楼之后,下面又拐了一个弯,这才向东而去,这个就是有名的“滚龙水”。
黑衣老者说完这一切停了下来,再次抬头,看着对面的四个人。那张一帆脸上露出赞赏之意,口中缓缓道:“司马先生真是火眼金睛啊,这埋在地下几十米的滚龙水都能被司马先生一眼看出来,佩服佩服。”
王天宇、王天宙兄弟二人相互对望一眼,王天宇这才点头道:“司马先生好眼力。”
王天宙脸上露出一丝惭愧之意,摇了摇头:“司马先生,实不相瞒,其实当日俺就在这一众鉴定的人群之中,那一次俺也是走了眼。不过,司马先生,你是怎么看出来这个是‘滚龙水’的?”
黑衣老者告诉他们,这座谪仙楼门前不是有一座立柱吗?他刚才在门口就看到了,那一根立柱并不是谪仙楼建造之后才立起来的,一定是在之前就有了那根立柱。
那根立柱上隐隐约约还有一些印迹。只不过那印迹年深日久,已然剥落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部分图案也几乎看不出来。
要不是他以前在另外一个地方看到过这么一根镇龙柱,心中有了印象,他也看不出来地底下有一条暗河。那镇龙柱上的印迹其实是一幅画,绘制的就是这地下的暗河。
黑衣老者说完这一句话,一直冷静的王江河终于有些动容。
王天宇看了看黑衣老者,又看了看王江河,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小兄弟,你是不是看到了那一根镇龙柱,这才推出这谪仙楼的气运?”
王天宇这一句话说完,王天宙和张一帆二人的目光也都齐刷刷看向王江河。
王江河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慢慢点了点头。王天宙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
黑衣老者知道这王天宙心中一定是在想,自己当日推算不出这谪仙楼的气运,是由于没有多加观察,并不是技不如人。
黑衣老者心里暗暗冷笑,就凭这个推想,这王氏兄弟的古建筑研究造诣就止步于此了。
故步自封是这个行业的大忌!
那一日的考较这便算是有了一个结果。
谪仙楼上,王氏兄弟和张一帆对黑衣老者刮目相看,态度也变得恭谨了起来。不再如刚才,恭敬里面隐含着一丝倨傲和不屑。
而黑衣老者的注意力却全都集中在王江河身上。那一日散席之后,王氏兄弟邀请黑衣老者去二人府上小住,黑衣老者婉言谢绝了。
黑衣老者这一次来陕西,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听说西京这里有北斗七星的人,他来这里就是看看能不能找到。
自从在那谪仙楼上见了王江河一面,黑衣老者心中就有个感觉,王江河跟北斗七星大有关联。
黑衣老者暗地里打听,最后从张一帆那里得知王江河来自鲁南一个叫十方的小镇。两个月后,黑衣老者回到京城,越想越不对劲,于是就坐上火车去了鲁南的十方。到了那个小镇,他一路打听到了王江河住的那条街,一番询问之下,他才知道这个地方还真的有王江河这个人,只不过叫王江河的这个人,早在三年前就死了。
说完这一番话,黑衣老者再次目光炯炯地望着我。
我的心猛地一沉,按照眼前这个黑衣老者所说,那个跟他在谪仙楼上喝酒的又是谁?
最可怕的是,那个在我九岁传授我阳派古建筑学的自然也不是我真正的父亲了。我心中越想越怕,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觉之中,仿佛进了一个局……
我心中寒气越来越盛,眼前这个黑衣老者居然跟我父亲有这样的渊源,而且他还去我父亲的老家调查过,知道我父亲已死,那么他现在找我是为了什么?他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心中疑云重重。我看着黑衣老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怎么知道我是王江河的儿子,你又怎么知道我在天津?”
毕竟相隔了二十年,黑衣老者如何找到我的确是个难题,毕竟他知道王江河早死了。
黑衣老者眼神之中露出一丝笑意:“确切地说,你是欧阳江河的儿子——你应该叫欧阳看山。”
我皱了皱眉,心里暗想,要我突然接受一个复姓,我还真的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
我告诉黑衣老者:“你还是叫我王看山吧。”
黑衣老者眼睛里面露出一抹赞赏:“好,小子不忘本,不枉我找你来这一趟。”
我心里暗道:“你还是赶紧说正事。”
这个黑衣老者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继续说道:“实不相瞒,我找到你也是机缘巧合,这里面的机缘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我能跟你说的只有一个——你的亲生父亲没有死。你走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个老头是什么意思?难道让他孙女哄骗我来到这里,就为了跟我讲这么一段故事?”
黑衣老者对司马姗姗道:“姗姗,替我送客。”
我见黑衣老者说完这一句话,低眉敛目,竟似我这个人从来没来过这里一样,这种遭人轻视的感觉让我心里一股火腾地一下升了起来。
我起身,向外面走去,耳中听到司马姗姗的声音:“王大哥,我送你出去。”
我心里有气,没有理睬司马姗姗,而是径直走了出去。来到天井之中,眼睛一瞥之际,便看到天井一侧耳房的窗台下面,居然长着一株苍耳。那一株苍耳上面结满了苍耳子。我心中一动,再凝目四看,这天井里面,居然是杂草丛生,竟似好久没人修缮一样。我刚刚进门的时候,猛然间看到那铜缸和娃娃鱼,就没有注意到这院子居然长了这么多野草。难道这司马姗姗祖孙俩为了见我,特意租了这么一套长久无人居住的冥宅?那苍耳子显然也不是几天前才有的,倒像是长了很久很久。
可是这一切难道真的是巧合?我停住脚步,等司马姗姗走到我身旁,这才侧头看向她。司马姗姗也回望我,眼神闪烁不定,似乎也在琢磨我心里的想法。
我想了想,还是将心里的疑惑压了下去,告诉司马姗姗:“司马姑娘,要想去除你身上的人面疮,用这个苍耳子就可以了。”
司马姗姗一怔,看了看耳房窗台下面的苍耳子,奇道:“这个就可以?”
我点点头:“《神农本草经》记载,苍耳子,主治风头寒痛,风湿周痹,四肢拘挛痛,恶肉死肌,膝痛,久服益气。你身上的人面疮就属于恶肉的一种。你将这苍耳子摘下,清理干净,研成粉末,和辛夷、白芷一起和水服下,数日之后,它便会自己脱落。”
司马姗姗听完我这一番话,脸上立时兴奋起来,口中连声道谢。我随即点点头,说了声不客气,转身离去。那个不知其名的司马先生留给我的那个谜题,只能日后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