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真凶
一大早,李八斗就让训导员带着警犬到了朱家坪马场,伪装成普通人,潜伏于暗处,等着黎东南来骑马。
李八斗也藏在暗处,拿着望远镜等待。他要看到每个细节,来进行分析判断,“铁将军”是否是凶马。
一直等到将近十点,黎东南的车才来到马场。养马人帮他牵出了“铁将军”,他亲自喂“铁将军”吃了点东西,然后骑起马来。
李八斗给训导员发信息,让他装成遛狗的,要于不经意间拉近与马的距离,并且等马放慢速度的时候,对警犬发出袭击指令。
黎东南把马骑上马场后坡的时候,立马就发现了后坡上多出来的一人一狗。他甚至一眼就看出那是一条不一般的狗,至少不是农民家的狗。
那条狗看起来毛发干净利落,同时散发出一种威武的气息。站在坡上看某样东西的时候,吐着长长的舌头,透露出一股与众不同的凶狠。
黎东南又注意了一下牵狗的人,看不清对方的相貌,但能看出对方的身材比较匀称,即便在斜坡上走路也步伐平稳,不同于一般人爬坡。
黎东南还是骑着马往坡上去了,双腿一夹,马便狂奔起来。他知道今日定有状况,但有些事该来的早晚会来,躲不了的。而且,他想看看到底会出点什么幺蛾子,他也自信自己能应付得了。
黎东南骑着“铁将军”奔驰了一圈,速度就慢了下来,握缰缓缓而行。
训导员带着警犬向马靠近过去。为了做得逼真,他并没有看向黎东南,而是和犬在互动。
黎东南的目光一直盯着从没有在这里出现过的一人一犬。他仔细查看了一圈四周,并没有发现其他异常,就略微放心了些,觉得可能是警犬,在搜寻什么线索。
此时,警犬和马相距只有二十米左右。
“喂,大叔,这里骑马怎么收费的?”按照剧情安排,彼此接近到一定距离,就不能再视而不见,训导员把黎东南当成在这里玩乐的顾客打招呼说。
“很便宜,一百元一个小时。”黎东南答。
“嗯,那还可以,你这匹马很高大威猛啊。”训导员边说边迎着走过去。
在此期间,他装作嗓子不舒服地咳嗽了一声,这是在向警犬下达袭击指令。
“汪!”警犬叫唤一声,如离弦之箭般往马扑去。
“嘶——”“铁将军”被吓到了,惊叫一声,仓促后退,一只蹄子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头上,差点摔倒。好在它有四只蹄子,很快就稳住了,但黎东南在马背上没坐稳,摔落马背。不过他平衡力极强,反应也挺快,或者说是有些技巧,并没有摔得很狼狈。
而这边的警犬已经一口咬到了马蹄上,“铁将军”再次受惊,一个站立不稳,竟摔倒在地。训导员则马上发出住手指令,警犬便停止了攻击。
“怎么回事,干什么?”黎东南保持着戒备对着一人一狗怒问道。
“哦,不好意思。”训导员赶紧说,“我这狗有时候喜欢跟别的动物开点玩笑。大叔,你看看马有没有受伤,如果受伤了,该怎么赔怎么赔。”
“该怎么赔怎么赔?”黎东南的眼里陡然露出一股锋芒,“不要以为钱能解决任何事情,有些东西是你赔不起的!”
黎东南边说边往“铁将军”这边走来。“铁将军”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黎东南仔细看了下,除了马蹄上有犬齿的咬印,没见其他地方有血迹或伤口。他让“铁将军”走动了一下,也不见有负痛的迹象。看来,只是虚惊一场。
“大叔,马受伤了吗?”训导员又主动问,但只是装装样子。
其实他知道,马没有受伤。在带警犬来之前,他已经和警犬进行过演练了,因为主要是试探,所以就让警犬去咬马的马蹄部位,而且他会第一时间发出停止指令。
“马上从这里给我滚。”黎东南余怒未平。
“嗯,我这就把狗带走,实在不好意思啊,大叔。”训导员再次致歉,带着警犬离开。
训导员跟李八斗通过信息后,将警犬带上一辆民用轿车,驱车离去。藏在远处用望远镜监看这一切的李八斗陷入了沉思。
“怎么样,斗哥,那马是凶马吗?”旁边的包古赶紧问,他没有望远镜,看不太清那个场景,但他知道试探已经有了结果。
李八斗摇了摇头:“应该不是。”
“应该不是?怎么会呢?这马跟凶马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啊,你看见了什么?”
“这匹马只是普通的马,面对警犬的攻击,它没有作任何反击,就连闪躲都显得很惊慌。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惊慌,而非伪装。和我们在监控里看见的凶马比起来,不太一样。”
“这么说,这马不是凶马了?我们的线索又断了?”
“也不一定。”
“也不一定是什么意思?”
“姜初雪找了省动物学家,说正常的马都不会在那种冷静的状态下表现出攻击性。我们现在试探的是‘铁将军’的正常反应,谁知道它在某种能力的控制之下,又是怎样的表现呢?”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们的试探岂不是多此一举了。反正试探了也没法确定。”
“不,还是有用的,至少我看到了黎东南的另一面。”
“黎东南的另一面?”包古不解,“什么意思?”
“我之前跟黎东南接触时,觉得他特别朴实、随和、亲切。身家数亿的一代富豪,却穿得普普通通,走在人群里也看不出任何特别,就是一个街头市井的普通小老头;对人也毫无架子,非常谦卑,哪怕我是一个小警察,手下人倒茶的时候也是先给我倒,再给他倒;世事也看得通透,觉得除了身体健康之外的一切,名和利都是虚浮的,没有实际意义。每天骑骑马锻炼身体,闲情逸致地生活。可就在刚才,当警犬袭击他的爱马,他以为爱马受伤,四下又无人围观时,他露出了狰狞的一面。我在他的眼神里看见了那种属于恶人的狠气。那种狠气才是他内心真正的东西,他平常给人看见的谦和只是一副面具。”
“可是,如果‘铁将军’并非凶马,黎东南是个什么样的人,于我们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也不想想,黎东南和夏东海不但认识,而且关系匪浅,出现在夏东海别墅的凶马又和‘铁将军’那么相似,难道这只是巧合吗?还有一个横亘在黎东南和夏东海之间、形迹可疑的阎老三,其中必有文章。”
“说得也是。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还需要在马场这里看着吗?”
“算了吧。这样监视没有意义,即便‘铁将军’真的是凶马,那也是在受到某种人为控制之后才是。显然,黎东南不会在马场这里,在光天化日之下用这种本事。这样盯着不会有什么结果,还是从其他方向找缺口吧。”
“不如我们把注意力集中在人身上,先查查黎东南的底细,查查他和夏东海到底有什么恩怨没有。”
李八斗点头:“行,这事就交给你吧。你有一身好演技,去黎东南的圈子内,去白山的地下世界,好好摸一摸黎东南的底。而且,我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我看过黎东南的一些资料,据说他最早是做KTV的,曾经一度垄断了白山县的夜总会行业,人称‘夜王’。后来一步步地上岸,开酒店,并把酒店做成了连锁,摇身一变成了一个看似正经的生意人。夏东海也是,他从他老爸手里接手房地产,用了很多非正常手段竞争,打击对手,也是一个明做生意、暗通黑恶的家伙。这两个人有共性,而且关系不一般,他们之间可能是有秘密的,也许这个秘密就是导致夏东海一家三口之死的导火索。”
“嗯,很有可能。利益能让人称兄道弟,也能让人拔刀相向。”
李八斗点点头,没再说话。他跳跃性地想到了另一个人——唐白。
唐白正在发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在不经意中就想起那个叫夏天的女孩。她那明媚的笑容就像阳春三月的阳光,让人觉得温暖惬意。
从小到大,除了和他相依为命的母亲之外,他从没有在心里一天几次地想起一个女人。他很早就听说过那种叫作爱情的东西,但他觉得自己不配拥有。在很多人狂奔着去拥抱爱情的时候,他一直站在原地充当着幸福的旁观者。他有时候就在想,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不是山村和山村的距离,也不是城市和城市的距离,而是贫与富、贵与贱的距离。
小的时候,他曾有过一段快乐的时光。他和邻居家那个叫作李小玥的女孩,除了睡觉以外的时间,可谓形影不离。他们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上,上学一起去,放学一起回,放假一起玩,甚至吃饭的时候,都端着碗在门外的坝子里坐一起。他们在春暖花开时追蝴蝶,在仲夏的夜里数星星。在很多大人们的眼里,两人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李小玥的哥哥李八斗经常带着他俩一起玩,还问过唐白,长大以后愿不愿娶小玥,会不会保护她。他都回答得很肯定。
那时他们不懂什么是爱情,只是心里知道一个人长大了需要一个性别不同的人陪着去走完这一生,他们希望对方是那个人。
后来,石笋村得到了开发,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以种地为生的农民一跃成了城里人。他们开始装扮自己,让自己更像城里人,也有了一些像模像样的架子。
尤其是那些家里钱补得多的、房子买得好的、工作安排得体面或便利的人,他们脸上无时无刻不写着某种优越感。他们开始习惯在与别人的对比中展现这种优越感,眼里开始有了市侩和势利的色彩。当然,也可能他们本性就是如此,只是此时这种本性被瞬间放大了。
那时候,村里的人对他家很恭维。因为他家补了很多钱,老爸头脑聪明,手里又有本钱,就做起了城市绿化园林的生意,一本万利。
只是好景不长。突然暴富的家庭及周围人的吹捧,让老爸有些飘了,他开始赌钱,开始勾搭女人,终致家庭破败。
唐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曾经远远过来和他亲昵相称的人,见着他生怕沾上麻烦似的,索性绕道而走,或者装作没看见,偏头而过。那时他的心里就在想,他们真是好演员。
李小玥和他也不再是当年的青梅竹马,她喜欢和一群打扮得光鲜靓丽的城市男孩一起玩,见着他倒也会打招呼、问候几句,却早非当时掏心挖肺、推心置腹般亲密。他可以清楚地看见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无法逾越的鸿沟,有些故事终究回不去了。她有时对他表现出来的同情,更像是一把刀子,割裂了他的自尊。
初中二年级时,李小玥才十三岁,就已经和一个男生在一起了。唐白在某个周末的早上,路过一家小旅馆门口,看见一个男生攀着她的肩出来。她略感尴尬,被迫和他打了个招呼,说那男生是她男朋友,并让他千万不要跟她家人说。然后她向那男生介绍他,说是她同学,以前住一个村子。介绍很简单,也让唐白觉得那份令他时常怀念的感情终究已变得寡淡。后来,他就眼睁睁地看着那扇爱情之门上积满了灰尘。
就像夏天被蝉鸣吵醒一样,他有时候也会突然想起那种叫作爱情的东西,想象爱情的模样。他觉得很多男女在一起,只能叫欲望,不能叫爱情。
唐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地想起那个叫夏天的、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孩。也许他知道,只是没勇气承认。他很清楚,如果终究是奢望、是泡影,那么越陷入就越伤人。
奇迹发生了,唐白不经意地抬起眼,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孩正站在门口。他还以为是幻觉,直到女孩开口说道:“怎么,书店里就你一个人啊?”
唐白苦笑:“现在的人更喜欢追求那些短暂刺激的东西,很少有人能静下心来看书了。”
“也是。好多大城市的书店都门可罗雀,更别说咱们这个小镇了。很多人都在为生活奔波,回家也只想躺在沙发上放空自己。看书只是无忧生活的一种消遣,对于小镇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一件奢侈品。”
“我倒觉得其实很多人是有条件看书的,只是他们不愿意看了。这世界光怪陆离、浮华万丈,他们热衷于让自己迷失的东西,不愿意活得太清醒。清醒的人看着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只会让自己更加郁郁寡欢。”
“倒也是。书里是理想的世界,是和现实有矛盾的。有时候书看多了,让人产生错觉,以为自己身处理想的世界。一旦无法达到,就会出现心理上的落差,于是就会觉得生活得不快乐了。”
“我觉得你生活得应该挺开心、挺快乐的吧?”
“是吗?你怎么看出来的?”
“从你脸上啊,你看起来很阳光,笑起来也……很甜美。”
“你也说了,只是看起来,能看到的只是表面,而表面的东西未必真实。”
“难道你内心不快乐吗?”
“有时候吧。任何人都不可能会一直快乐,总会遇见不快乐的事,就像昨天中午,那就是一件让人不快乐的事,是吧?”
“也是。怎么,你要买书吗?买什么书?我帮你找。”
“不买书,我只是路过,突然想起你说你在书店上班,所以进来看看。这家书店我很熟悉,因为我在对面的学校读过书,以前在这里看书店的是个戴眼镜的阿姨,她怎么不干了?”
“唉!”唐白叹息一声,“那阿姨人很好,只可惜命运……不公。”
“怎么,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有个儿子做生意时把全部身家拿去投资,结果行情不好,负债累累,就跳楼了。那阿姨受不了独生儿子的离世,心脏病发作,抢救不及,就……”
“唉,这世道……”夏天叹息一声。
“你坐下,我去帮你倒杯水。”
夏天“嗯”了声,说“谢谢”。唐白把水端来,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昨天的事,谢谢你。”
“举手之劳,那么点小事,不要放在心上。”
“这社会人心麻木、人情淡薄,就算是举手之劳的小事也难得了,更何况你还是个女孩子。”
“你这么说我都有点骄傲了。”夏天笑问,“那你要怎么报答我呢?”
“报答?”唐白一愣,“你想要我怎么报答你?”
“想听听你的故事。”
“我一个书店杂工能有什么故事?”
“你肯定有故事,而且是很不一般的故事。”
“是吗?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因为……昨天的事啊,经过东叔的一番分析,我觉得很有道理。后面你自己也说了,有的人活了五六十,不过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而有的人也许未成年,早已看过沧桑,经过生死。你的潜台词不就是你虽然年轻,却经历了很多嘛。”
“没有,我只是在说一个道理,不是说我自己。我每天的生活就是上班下班两点一线,就是那种五六十了,也只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混日子的人。我的人生平淡得就像一杯白开水,没有任何波澜。”
“看来你是不想说,亏我还专门找过来。”夏天的神情里有几许失望。
“专门找过来?”唐白不解,“为什么?”
“没什么,就是好奇,我知道昨天那个吴总是谁了。”
“是谁?”
“真名是吴国晋,白山矿业集团董事长,据说在白山是个黑白通吃的人物,很多人提起他,都只有三个字——惹不起。”
“这么厉害吗?”唐白的脸色并无变化,平静得就像那些摆在书架上的书。就算这世界再怎么风起云涌,它们都永远沉默。然而永远沉默的它们,又隐藏了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
“是的,很厉害。厉害得超过我们的想象,并不是我们一开始以为的只是一个暴发户、一个街头恶霸。据说整个白山的煤矿都是他的,他不仅有钱、有关系,还有手段。”
“理所当然。钱、关系、手段这三样东西在很多时候都是捆绑在一起的。”
“你居然没被吓到?”夏天表示惊讶。
唐白淡然一笑:“为什么要被吓到?”
“你不怕被报复吗?”
“为什么要怕?”
“为什么?因为……他们很强大,会使很多凶残的手段,可能会毁了你的一辈子。”
“呵呵。”唐白还是淡然一笑,“这世间还有谁比命运更强大,比上苍更凶残。它们让人今天死,就没人能活到明天,我连它们都不怕,怕这区区凡人干什么?”
“你这回答……我只能说无言以对。”
“如果你被吓得多了,害怕得多了,你就不会害怕了,因为你麻木了。无论什么样的命运,惊涛骇浪也好,天昏地暗也罢,只要习惯了都是寻常。千万人有千万条路,但终点只有一处,早晚都会死的,怕什么呢?”
“我的天,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我就说,你肯定是个有故事的人,赶紧的,跟我说说,我以后把你写到小说里面。”
“你写小说?”
“是的。我有两个梦想:一个是当记者,要报道这世间所有罪恶和黑暗的真相;一个是当作家,我要用我的作品去唤醒以及温暖人心。”
“很了不起的梦想啊。”
“我只是想为这个社会做点什么。改革开放以来,我们看得见人的生活变好了,可是人心变坏了。当功利被过度推崇,成为衡量成功的标准,成为变相的尊严时,人们就开始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而不择手段,致使道德沦丧、人性迷失。那些曾令我们感动的东西,人心里本有的真挚、善良以及诚信,都陷到了泥潭里,开始变脏。人心脏了,社会也就脏了。我希望这世界能干净一点,人心里能有是非黑白,这样才会让我们生活得更安全。”
“看来,你也是个理想主义者。”
“你也是吗?”
唐白摇头:“我不知道,也许吧。躺在**睡觉的时候,我就会活得很理想,梦里没有欺骗、没有伤害,也没有罪恶。可第二天醒来,想起自己还要上班,并且知道上班也没什么前途,有时候还会被老板骂,但还得去,我又觉得自己活得很现实了。所以我差不多就这样,在理想和现实之间摇摆,以至于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理想主义还是现实主义。”
“嗯,这么说的话,我也是了。”夏天笑道,“也许每个人都是,一边过着粗糙的生活,一边做着精致的梦,幻想着诗和远方。”
“人类总有共通之处。”
“所以,现在你要跟我讲讲你的故事吗?”
“我真没什么故事可讲。都是些普通人的寻常事而已,不值一提的。”
“看来,你没把我当朋友。”
“肯定当的。”
“那你为什么不愿跟我说你的故事?就算是普通人的寻常事我也听。”
“其实那是一些不堪的过去,但我觉得再不堪也都过去了,说出来也没什么意义,只会徒增伤感。我更希望把我的快乐分享给朋友,而不是难堪和难过。”
“那行,就说你快乐的事吧。”
“快乐的事?”唐白看着夏天,似乎遇见她是这么多年以来唯一让他觉得快乐的事了。可他没有勇气对她说。
唐白说:“譬如,发工资的时候啊。”
“噗!”夏天忍不住笑起来,“那还真是快乐的事,可这快乐也太普通了吧,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快乐。”
“所以我才说不值一提嘛。”
正说着,门口光线一暗。两人抬眼看去,从门外进来一个人,是一个穿着寻常但脸有刀疤的男子。夏天看见那人时,身子不禁瑟缩了下。
“阎叔。”唐白打了个招呼。
“嗯,有新书来了吗?”阎老三应着,目光落在夏天身上,从头到脚把她看了一遍,看得夏天全身都起鸡皮疙瘩了。
“来了几个种类,你看看吧。”唐白带着他往书架那边过去。
阎老三挑了两本新来的书,一本《现代科技侦查技术》,一本《雇佣兵世界揭秘》。过吧台埋单的时候,他的目光又看了眼夏天,问唐白:“怎么,女朋友吗?”
“不,不是,只是朋友。”唐白忙说。
“你怎么脸都红了?”
“有吗?”唐白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有些发烫,但还是说,“真的,只是朋友。”
“你也有朋友了?看来,这世界每天都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在发生啊。”阎老三也没再多说,拿着书就走了。走到门口时,突然又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冲着夏天笑了下,说,“唐白是个好孩子,很孝顺,也很勤奋,是个靠得住的男人,跟他没错。”
“我们只是朋友。”夏天说。
“哦,只是朋友,好吧。”阎老三转身出了门,开着那辆面包车走了。一辆沃尔沃轿车悄然跟在后面。
“刚才那人谁啊?”夏天问。
“前面不远的菜市场卖猪肉的。”唐白说。
“卖猪肉的?”夏天颇为奇怪,“他竟然有看书的爱好,很难得啊。”
“他基本上每个月都会来我这里看有没有新书到。”
“那真是人不可貌相。他长得其貌不扬、满脸横肉的,看起来完全是个粗人呢。”
“他应该当过兵吧,国外的那种雇佣兵。”
“雇佣兵?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不过,可不是毫无根据地乱猜。他到我这里来买的差不多都是军事训练或者一些探险、刑侦之类的书,而且他打架很厉害。”
“打架很厉害?你见过他打架吗?”
“没有,听说的。他刚到菜市场卖肉的时候,价格卖得比别人低,几个卖肉的联合起来教训他,结果都被他打得住院了,后来那些卖肉的对他都客客气气了。”
“那是真的厉害了。他脸上那么长一道刀疤是怎么回事?”
唐白摇头:“不知道,应该是跟比他更厉害的人打架伤的吧。”
“我看他的样子很严肃,沉默寡言的,但挺关心你,你跟他很熟吗?”
“还行吧。他确实不爱与人说话,听说在菜市场卖了十年肉,也没一个朋友。倒是来书店买书,会让我帮他买他喜欢的类型,偶尔也会和我聊聊天。相比之下,我跟他比一般人要熟点。至少在路上遇见了会打招呼。他在路上遇见其他卖肉的,都不会打招呼的。别人和他打招呼,他也是爱搭不理的。”
“看来,他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有故事的吧,只不过有些人的故事是喜剧;有些人的故事是悲剧;有些人的故事光芒万丈,被人颂扬;而有些人的故事不值一提,只能装在自己心里。”
“你多大了?”
“十九。”
“十九?”夏天意外了下,“这么小啊?”
“我看起来很老吗?”
“不是老,但是有点成熟。这么小,怎么没读书了?”
“还有什么,成绩不好呗。”
“不像。我看你不像那种读书不认真的人,你选择在书店工作,也说明了你是爱学习的,不可能成绩不好。”
“我在书店工作,只是为了生活。”
“很多工作都可以生活,可你选择了书店。”
“那你有没有想过,人生很多时候的选择,其实是无法选择呢?”
“好了,你是哲学大师,字字句句都透着人生和生活的哲学,我说不过你。但是直觉告诉我,你是因为热爱才选择书店的,你没读书也肯定不是因为成绩不好。你身上有很多故事,但你不当我是朋友,所以不愿对我说。算了,我也不勉强你了,我还是去想办法发掘点其他新闻吧,我先走了。”
唐白没说话,默默地目送她离开。他很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夏天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说:“对了,你得注意点,那个吴国晋说不定会找人报复你的,有事给我打电话,或许我能帮得上忙。”
“嗯,谢谢。”
唐白走到门口,看着夏天的背影消失在人来人往之中。他在想,她会不会觉得我不近人情呢?她生气了吗?
如果他的故事是喜剧,可以让人开心的话,他会很乐意和她分享,只可惜他的故事是悲剧,是灰暗和痛苦的。他不想让她知道,更不想被她同情。
这些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命运的伤口自己舔舐。
就在阎老三走出书店的时候,他那安静的小院门口远远地驶来了一辆路虎车。车上下来了一个男子,男子戴着一副墨镜和一双白手套。
男子走到小院紧锁的铁门前站定,目光往左右看了看,突然脚下一蹬,人如离弦之箭一般蹿起,抓到了铁门上方。手臂一借力,人就翻了上去。
“汪,汪汪!”里面的猛犬狂吠,并对着蹲在铁门上的人做出攻击之势。
男子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他将右脚的裤腿卷起了些,那里赫然绑着一把带鞘的刀。
猛犬似乎感受到了某种挑衅,叫得更加凶猛,并试图跳跃起来咬对方,那爪子落在铁门上划出铿锵的声响。
在猛犬又一次跳起来,爪子落在铁门上时,男子当机立断,从铁门上跃落院中。猛犬迅速转身,往男子扑咬而去。
男子不慌不忙,左手至侧边伸向猛犬之口,竟以四指按到猛犬的嘴部上方,拇指固定在猛犬下颚,五指一用力,竟生生地将猛犬张开的嘴捏闭上。同一时间,男子将右脚微抬,右手握向小腿刀柄,顺手一抽,便将明晃晃的刀子拔出,然后斜插进猛犬的脖颈。
猛犬的叫声顿时哽在喉间,“呜呜”两声,脚下挣扎的力道瞬间减弱,整个身躯也如绳子般软了下去。
男子将按住猛犬嘴部的手用力一推,猛犬笨重的身躯就往一边摔出,脖颈里的刀子也被顺势抽出。伴随着一股喷涌而出的鲜血,猛犬的身子重重砸落在地。
这一幕在很多人看来,应该都充满悲悯,而男子却没多看一眼,转身就往屋子里走去。他搜遍了楼上楼下的每一间屋子,然后将每一件动过的东西又复原。然后,他又去搜查了猪舍,也并无任何发现。
狗蜷缩于血泊之中,男子只是冷漠地看了一眼,然后翻过围墙,驱车离开。
阎老三今天心情不错,嘴里还在哼着某首奇怪的歌。他不时将目光斜向反光镜,因为他发现在他离开书店的时候,有一辆车一直跟在后面,但是那辆车子在他开到镇子的出口时就靠边停下了。
这是李八斗吩咐姜初雪这么做的,如果跟出镇子去,乡村公路车少,很容易被发现。所以她只需要等在路口的旁边,如果阎老三再开车回镇子来,她再跟上。
看着阎老三的车子消失在乡村公路上,姜初雪拿出电话,打给了李八斗。
“什么情况?”李八斗问。
“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姜初雪说。
“什么奇怪的事?”李八斗的声音急切了几分。
“这个杀猪的居然到书店买了几本书。”
“到书店买了几本书?”李八斗想了想,“不对啊,他没有孩子,也没有家人,他买书看?买的什么书?”
“没看清楚,而且还有另外一件奇怪的事。”
“还有什么事?”
“之前冷笑在监控里发现的那个骑电动车跟踪夏东海的人,你说你认识的,还记得吗?”
“唐白?”李八斗问,“他怎么了?”
“阎老三就是在他所在的书店买的书,而且看样子跟他还挺熟。还有,那个省电视台法制频道的女记者也在,和唐白好像也很熟。”
“你说唐白跟阎老三挺熟,和夏天也挺熟?不应该吧,我感觉唐白的性格是比较内向和腼腆的。而且,阎老三也是沉默寡言之辈,在菜市场卖了十年肉,都没一个朋友,他和唐白怎么熟?还有夏天,据说来这边采访还是省领导关照,她和唐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啊。”
“事实就是这样,我亲眼所见。而且阎老三在离开时还说了一句颇有所指的话。”
“什么话?”
“他说唐白是个好孩子,很孝顺,也很勤奋,是个靠得住的男人,跟他没错,我猜这话是对那个女记者说的。”
“他真这么说?你确定没有听错,或没有记错?”
“当然没有。我当时在书店门口待着,阎老三的声音很嘹亮,而且距离门口不远,所以我听得很清楚。之后我见阎老三要出来了,就赶紧回车上了。我感觉很纳闷,所以印象很深。”
“看来,还有好多东西都是我不知道的。”
“对了,你对他跟踪夏东海一事调查得怎么样了?”
“似是而非。他没有作案条件,但有些解释又略显牵强。我感觉他隐瞒了些东西,我会继续深入调查,到时候再看吧。”
挂掉电话,李八斗又拨打了夏天的电话。
“李警官。”夏天的声音永远充满了活力,“你居然给我打电话了,是不是案子有什么进展了?”
李八斗问:“有时间吗?有时间的话,我们找个地方聊聊。”
“有有有。”夏天连忙说,“李警官约我,肯定有时间的,没时间也会抽时间。”
“半山路有一家尚品咖啡不错,我在那里等你吧。”
“半山路?石笋镇这边吗?”
“对。”
“正好我也在这边呢,我接着就过来。”
过了大约十五分钟,李八斗看见夏天出现在咖啡店门口,便向她招了招手。
“怎么,李警官,是不是案子有重大进展了,”
屁股还没坐下,夏天已经迫不及待了。
“今天我约你,是想和你聊一些别的事,跟案子无关。”
“聊一些别的事?”夏天一脸错愕,“什么事?”
“你认识唐白吗?”李八斗开门见山。
“唐白?认识啊,怎么,李警官你也认识?”
“当然认识。我们以前住在一个村子,是邻居。”
“哦哦哦,有什么事吗?”
“你和他怎么认识的,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就是认识吧。”夏天接着说了昨天那件事。
“还有这样的事?”李八斗听后,皱了皱眉。
“昨天中午,我们找地方吃饭时,偶然遇见的。”
“你今天又去找他做什么?”
“今天?”夏天一愣,“李警官怎么知道我今天又去找他了?”
“我是警察,我想知道很多事情都可以知道。”
“好吧。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昨天发生的事嘛,唐白表现得很淡定,一点也不害怕,东叔就说唐白不是一般人,我也觉得他身上有不一般的故事,所以就想去找他聊聊,积累点写作素材。”
“他当时一点都不害怕?”
“是的。而且,我觉得他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
“很有原则?怎么讲?”
“当时不是我们出面了嘛,那个富二代的老爸大概觉得我们是电视台的不好惹,就说愿意赔钱,而且是两万元。但唐白不要钱,只要那个富二代把打我们的自己打回去,再道歉。结果没谈好,我就报了警。”
“那个人愿意赔两万元,唐白不要?”李八斗大感意外。
“是的。所以我觉得他是个很有原则、很有骨气的人。他看起来那么年轻、那么斯文,做起事来怎么就能那么大气。我今天专门找他,就是想听听他的故事。”
“他跟你说他的故事了吗?”
“没有。”夏天摇头,“他不愿说。对了,李警官,你问这个干什么,不会跟案子有关吧?”
“当然不会。我从小看着他长大,挺关心他。一个朋友说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在他店里,和他聊得挺开心,我以为他谈恋爱了呢。那朋友拍了张照片给我,我一看是你,挺意外的,就给你打了电话。”
“哈哈哈,谈恋爱,这个误会就真大了。我们昨天才认识。”
“你对他印象怎么样?”
“很好啊。现在这个浮躁的社会,已经很难看见他这么有人格魅力的人了。”
“这么说,你是对他有好感了?”李八斗问。
“有好感?”夏天想了想,“是吧,但也仅限于好感,跟别的没关系。李警官,你可别误会了。”
“没误会,我只是随便问问。”
“对了,李警官,你不是说你和他是一个村子的,互相很熟吗?能和我讲讲他的故事吗?”夏天突然问。
“他的故事?”李八斗叹息一声,“都是不幸,不说也罢。”
“都是不幸?难怪虽然他看起来一脸的风平浪静,可我总感觉他是经历过大起大落、将人生看透了的高人。尤其是我问他多大,他说十九岁的时候,我就更这么觉得了。他遇事时那种沉着和大气,跟他的年龄完全不符。不行,李警官,你今天一定得给我讲讲他的故事,一个十九岁的男生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让他变得如此坚忍而有力量。”
李八斗摇头:“既然他自己都不愿说,我就更不能说了,你要想知道,还是找他自己吧。”
“李警官,你怎么能这样呢?你问我的我都说了,轮到我问你了,你就不说了。”
“因为别人的事我没有权利说,说了是对别人的不尊重。”
“那你就跟我说夏东海的案子。”
“也不行。”李八斗果断拒绝。
“那如果案子告破,要第一时间告诉我,这总可以了吧?”
“嗯,这可以。”李八斗答应。
“那就这么说定了。”
“我说话都算数的。对了,再问你件事。”
“什么事?”
“你在唐白书店的时候,是不是有个脸上有疤的人进去买书了?”
“是啊,怎么了?”
“知道他买的什么书吗?”
“买的……”夏天想了想,“一本《现代科技侦查技术》,一本《雇佣兵世界揭秘》,好像是这两本。”
“他和唐白是不是很熟?”
“嗯,算吧。唐白说,那个卖猪肉的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路上见熟人都不会打招呼的那种,但每个月都会去他那里看有没有新书来,有时还托他买什么类型的书回来。所以在路上见了他会主动打招呼,算是挺熟的了。”
“他们还说了些什么吗?”
“没有。”夏天摇头,“就说了买书的事。”
“那个刀疤男走出门的时候,不是对你说了句什么吗?”
“这你都知道?”夏天一脸惊奇的表情,“李警官,你是特工出身吗?既然你都知道了,干吗还问我?”
“我只是知道个大概,不知道细节,而细节往往是更有用的东西。”
“也没说什么,他开始以为我是唐白的女朋友呢,就说唐白很好,值得信任和依靠之类的,我说了我和他只是朋友。”
“只是朋友,那是现阶段吧。以后呢?仍然只能是朋友,或者有别的可能?”
“别的可能?”夏天一笑,“我觉得没有可能吧。”
“为什么?”
“因为……我们应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我觉得他会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可以信任的那种。”
“嗯,明白。”
李八斗和夏天又东拉西扯地聊了会儿就结束了谈话,然后他在手机上查了一下那个煤老板吴国晋的资料,来到了白山矿业集团。
吴国晋正在办公室里狠狠地抽着一支烟。他的心里憋着一团怨气没法发泄,就把那支烟当成了假想敌,大口吸着,烟很快就烧掉了一大截。
“妈的,分钱的时候是兄弟,有事了就是孙子,你们要过河拆桥,就别怪老子把事情做绝!”吴国晋将还剩一小截的烟头丢到地上,狠狠地踩灭,噌地站起身来。
“嘭嘭嘭!”突然传来敲门声。
“进来!”吴国晋余怒未消地喊了声。
办公室的门打开,他看见一个穿着警服的男子站在门口,不由得愣住。
“吴总,是吧?”李八斗往办公室进来,“怎么,脸色不大好,是有什么事吗?”
“哦,没有,一点工作上的事。你是?”
“我是白山刑警队的,叫李八斗。”
“李八斗?”吴国晋的心狂跳了下,但很快故作镇定,“有什么事吗?”
“听说你儿子昨天中午撞了车还打人,被拘留了?”
“是的,怎么了?这屁大点事,还惊动刑警了?不至于吧。”
“目前来说,这只是一桩治安事件,但我希望一切都到此为止,不要再升级为刑事案件了!”
“不要再升级为刑事案件,什么意思?”吴国晋有点蒙。
“我了解过你,知道你在白山的一些江湖传说,但凡得罪了你的人,轻的住几天医院,重的得住一辈子医院,甚至有直接送火葬场的。你有钱,有人为你卖命,也有人为你顶罪,再加上背后有保护伞,让你在这个地方为所欲为。所以我特地来告诉你,昨天那件事,过了就过了,你不要再有任何想法了。如果你有什么想法,唐白出了什么事,我敢担保不论是谁出的手,会不会把你供出来,我都有办法抓你,而且将你连根拔起!”
“你谁啊,这么狂?”吴国晋一下子愤怒起来,“你当我是没见过世面好吓唬还是咋的。就算是公安局局长,跟我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你一个小警察,谁给你的底气,这么嚣张?”
“当然是法律给我的底气。你老老实实的不犯法,我连你一根头发都动不了。你要是犯法了,就是罪犯,而我的职责就是将罪犯绳之以法。我不管白山以前如何混乱,从我来了之后,只要我所见犯法之事,都会一锅端,明白吗?”
“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看看自己肩上的警衔,想想自己的级别,你说话管事吗?”吴国晋脸露轻蔑。
“我不跟你废话了。如果你真有某些关系,不妨找你的关系打听一下现在白山刑警队的李八斗是谁就行了。当然,我可以先给你做一个很简单的自我介绍,当刑警这几年来,我接手的案件,除了夏东海的案子,所有案件均告破。如果你觉得自己更牛,想玩火,可以试着挑衅我!”
“怎么,那件案子是你负责的?”吴国晋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来。
“是的。你有什么高见吗?”
“我又不是警察,能有什么高见。案子查得怎么样了,找到凶手了吗?”
“这是警方机密,恕我没法跟你说,记住我的话就行了,昨天的事到此为止。人生如爬山,上去如龟行,一步步走得难,摔下来也许就是脚下一滑的事,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李八斗转身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