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电话
夕阳像一条钻进草丛的蛇,连最后的那点尾巴也都缩得不见了。
坟堆边的坎上,坐着一个衣衫不整、头发蓬乱的女人。也不知道她在喃喃地说着什么,说着说着,就从坎上跳了下去。所幸坎不高,地里的泥土也比较松软,不至于摔伤,只是跌了一下。
女人若无其事地爬了起来,还掸了掸身上的土,然后嘿嘿笑着,爬到一座坟上,躺在了上面。她双眼空洞地看着越来越暗的天空,嘴里轻轻哼起一首不知名的歌。歌声听起来如泣如诉,充满哀伤。
旁边的碎石子公路上,唐白骑着电动车回来了。他并没有留意到躺在坎下坟堆上的女人。他将电动车停在了大门前的坝子上,出声喊道:“妈,我回来了。”
他走到近前,发现门是锁着的。他又往四处看了看,也没看见人,就有些慌了,赶紧扯开喉咙大喊:“妈——妈——妈——”
回应他的只有空洞的回音。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骑上电动车往两座坟堆而去。果然袁秀英就躺在其中的一座坟堆上。
“妈,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唐白将电动车停好,从坎上跳了下去,来到坟堆前,将母亲扶了起来,看见她泪流满面,连胸前的衣服都被打湿了。
“妈,你怎么了?”唐白担心地问。
虽然老妈以前总是有事没事就到坟堆这里来,但基本上都是白天来。每一个天将黑的日子,她都会在家里等着儿子回来。无论她脑子是清醒还是不清醒,她都会记得一件事,就是天快黑了,儿子要回来了,她就会在门口等着、盼着、念着。今天她却在这里哭成这样。
母亲目光呆滞地看着唐白,心中的伤心事似乎又被触动了,眼角的泪又猛地大颗滚落。
“妈,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有什么事你跟我说。”
唐白有些急,他觉得老妈今天有些反常。而且,她不像往常那样神神道道的,表现得如此安静,说明她此刻的神志是清醒的,可这正常的状态里又有着区别于以前的不正常。以前正常状态下,母亲会对他各种关心,总想在她正常的时候对儿子好点,比如问他工作累不累,帮他多做几个菜之类。但今天母亲的目光里似乎藏着什么。
终于,母亲说话了:“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你和我吵架,离家出走了,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这话说完,眼角的泪又大颗地滚落下来。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事比一个母亲失去相依为命的儿子更令人伤心。虽然只是一个梦,却仍让她害怕,害怕噩梦变成事实。
“只是梦而已,又不是真的。”唐白看了眼暮色中隐隐可见的房子,“外公、外婆走了,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在那些人笑话我们、对我们冷眼以待的时候,我们在这里和外公外婆一起度过了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光。日子虽然苦,但有亲情在就是一种幸福。所以不管这个世界怎样,我都会留在这里陪着妈妈,永远都不可能离开。就算死,我也会死在这里!”
“那你能答应妈妈,不要去做坏事,好吗?”母亲伸出那既粗糙又瘦骨嶙峋的手,轻抚着他的头问。
“妈你怎么会这么说,我怎么可能做坏事呢?”
“妈妈就是在想啊,自从发生了那些事以后,你跟着妈妈就没有过一天好日子。现在的人就算是老得要进棺材的都在往城里挤,去看花花世界。你这么年轻,却陪着妈妈住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该谈恋爱了,也没哪个姑娘看得上。妈妈真怕你心里不平衡,干出什么坏事来,然后就回不了头了。其实,妈妈这个病啊,也苦这么多年了,活着有时候比死了还痛苦,早晚都是要走那一步的人,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有机会留在城里,你就住城里好了,不要管我,生死有命,让老天安排我就行。你别为我操心,你要去找自己喜欢的女孩,过自己幸福的生活。那样妈妈就算有天进了这坟堆啊,也会开心的。不管怎样,你都不能去做坏事啊,做坏事没有回头路的。”
“妈,你怎么了,你怎么总觉得我会做坏事呢?”
“以前住我们隔壁那个,你喊八斗哥的,他做了警察,是吧?”
“嗯。怎么了?”其实,唐白已经知道怎么了。
“他之前到我们家来了,问了好些你的事,好像也是在担心你做了什么坏事。”
“问了什么?”
“问……你八月十四号晚上在家没有。”
“你怎么说的?”
“我说……说……说你晚上在家睡觉,天天晚上都在家睡觉。”
“你真是这么说的?你还记得?”
“嗯,记得。”
唐白没说话了。看来李八斗只是在诈他。这也从侧面说明了李八斗在怀疑他,严重地怀疑。
母亲又看着他,目光里充满了担心:“唐白,你答应妈妈,不要做坏事好不好。咱们穷点苦点无所谓,只要人平安就好,你说呢?”
“妈,我没有做坏事,你放心吧。这个世界有很多做坏事的人,他们为了自己一己私欲,去做许多伤天害理的事。他们的心变黑了,人坏到了骨子里,他们该死。但我不是那样的人,我永远都不会做坏事,我希望这个世界没有伤害,没有杀戮,我会守着这一个角落的安宁。”
“嗯,不做坏事就行。老人们常说,不义之财莫取,不义之事莫行,是有道理的。做坏事的人都会遭报应的。要是你出点什么事,妈可怎么办哪!”
“没事的,妈。我已经长大了,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知道就好。也不要惹事,惹出事来,咱担不起。本分点没什么,平平安安的就好,平安是福。”
“我知道了,妈。先别说了,天黑了,咱们回家吧。”
唐白其实很想对母亲说,他已经长大了,不再是曾经那个胆小懦弱让她担心的唐白了,不再怕人欺负了。他能保护好自己,也能保护好她。
又一个黑夜来临,李八斗还没有下班,他面前放着一个笔记本,笔记本的页面上写着一些人的名字:夏东海、黎东南、阎老三、王哑巴、唐白。
这些人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他们都串联在同一个案件里吗?又各自充当了怎样的角色呢?马杀人到底有什么蹊跷?疑团重重,却没有一个出口。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姜初雪出现在门口,手里提着一包东西往这边走来:“先吃东西吧。”
李八斗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外。
“你这么废寝忘食的,有什么发现吗?”姜初雪问。
“案子最大的难点还是在于怎样让一匹马杀人,而且连杀几人不留痕迹。只要解不开这个谜团,这个案子就不好办。就算能找出一些与案件相关的可疑人物,却找不出能与之对应的现场证据,我们也会始终处于被动状态。”
“哦,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们不是在夏东海别墅的楼顶捡到过一个烟头,并做了DNA提取吗?既然阎老三和唐白都很可疑,是不是可以把他们带回来,做一个DNA对比?”
“他们两个都不抽烟。”
“都不抽烟?”
“是的,我观察过,阎老三喜欢嚼槟榔,唐白的牙齿很白,也没见他兜里有鼓起来的迹象,显然是不抽烟的。”
“会不会只是表象?毕竟他们两个都是擅长伪装的高手。”
李八斗摇头:“这种日常生活习惯是很难伪装的,如果要费那么大劲伪装,还不如把烟戒了呢。话说回来,抽个烟而已,要伪装什么啊,大不了作案的时候不抽烟,或者不带烟,也好过常年伪装自己不抽烟吧。”
“好吧,你说得也有理。那么这个案发后再次进入别墅、留下烟头的人又是谁呢?”
李八斗正准备说话,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喂,李警官吗?”是一个很低沉的男人声音,可以听得出来,对方故意在压低声音或改变声音。
李八斗当即开启了录音功能和扩音器,让姜初雪也能听见,然后回答:“是的,有什么事吗?”
“我想给你们提供一点凶马案的线索。”对方说。
“线索?”李八斗的心中一动,赶紧问,“什么线索?”
“我知道是谁杀了夏东海。”
“是吗?谁杀的?”李八斗的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
“白山的地下皇帝,黎东南。”对方又补充道,“不,准确地说,不是他杀的,而是他派人杀的。他从不亲手杀人,都是派人去干。他背后有擅长杀人的高手,作案不留痕迹,做的很多案子连警察都找不出线索。”
“据我所知,夏东海和黎东南关系很好,黎东南为什么要杀他?”
“关系很好?”对方冷笑一声,“很多关系都只是表面而已,背后的事谁知道什么样。你也不想想,以夏东海的本事,他自己当过兵、练过散打,而且也有一帮人,白山这地方谁敢惹他,更别说杀他了,除了黎东南。”
“重点是黎东南为什么要杀夏东海,而且是灭他的门?他们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深仇大恨吗?”
“这个我没法告诉你,我只能告诉你夏东海是黎东南派人杀的就行了,你们想知道为什么,就自己去调查吧。”
说完,对方便挂掉了电话,传来声声忙音。李八斗赶紧回拨过去,提示音却说对方已关机。
“可恶!”李八斗气恼地骂了声。
姜初雪说:“确实是可恶,举报又不说清楚。”
“他是怕说得太过明白,暴露了他的身份。”
“你相信他的话吗?”
“当然信了。”
“为什么?”
“因为他说的和我们调查的很多东西都吻合,譬如黎东南和夏东海的关系以及黎东南的实力,一般人不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而且他说黎东南背后有擅长杀人的高手,作案不留痕迹,跟我推断的一样,我认为阎老三就是黎东南手里那把杀人的刀。以阎老三的本事,杀人完全可以不留痕迹。”
“即便真像那人说的那样,就凭这么一个来历不明、有头无尾的录音,我们也没法去抓黎东南,问他的罪。我们连他和夏东海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都不得而知,他肯定也不会承认。”
“我们当然不会就这样去找黎东南,我们得先找这个打电话的人,知道更多的信息,再决定怎么拿下黎东南。”
“可是,我猜这个打电话的人打完电话之后,很可能将这张电话卡丢了。”
“那也没关系,他能把电话卡丢了,但清除不了电话卡的使用记录。”
“万一是张新卡,之前都没有使用过呢?”
“现在的新卡都是实名登记购买,如果是新卡,我们就有办法找到卡的主人。”李八斗看了下时间说,“时间不早了,先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我们去通信公司查这个号码。”
第二天一早,李八斗带着姜初雪去了通信公司,调查昨晚打来的电话号码。
号码是很早以前的,没有实名登记,所幸的是上面有一些通话记录。李八斗找了一些拨出电话和呼入电话了解详情,查出了电话号码的主人叫郎四喜,人称郎老四,平山镇响马村三组人,是一个老篾匠,常年在家,年龄有五十好几了。
显然,这个叫郎老四的老篾匠不可能知道黎东南的背景以及黎东南和夏东海之间的恩怨,那么就是那个打电话的人怕暴露自己的身份,因而拿了这个郎老四的手机打的电话。但对方是怎么拿到郎老四的手机的,还得去调查才行。李八斗决定去一趟平山镇响马村。
行程有些远,而且多是崎岖山路和乡村公路,车速只能保持在四十到六十迈之间。一共开了两个小时,车才到平山镇,而平山镇到响马村还得一个小时,路也更难走。
“那个举报人怎么想的?竟然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弄个手机打举报电话。”姜初雪忍不住发牢骚。
李八斗说:“地方越远越偏僻,我们就越难找到他。”
“他这么怕我们找到他,又何必来费尽心思打这个举报电话呢?”
“我猜他跟黎东南之间也有什么矛盾吧,但他斗不过黎东南,所以只能采取这种方式。而且,他不敢把有些事说得太明白,因为有些事知情人不多,他说明白了,我们去调查黎东南的时候,黎东南就会清楚是他出卖的自己了。他可能知道黎东南有一张关系网,不确定我们警方内部有没有黎东南的关系。这样一来,他做事自然会更小心谨慎。”
“这个黎东南有这么可怕吗?”
“我在网上看到一种说法,说黎东南就是白山地下世界的皇帝,白山所有的大哥在他面前都得低着头说话,尊称一声南爷。我开始是觉得有些夸大其词的,后来经过调查发现,他确实有这么强大。”
“是吗?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首先,有阎老三这种受过特殊训练的人为他卖命,杀人而不留痕迹,还有谁敢挡他的路。另外,你看那些稍微有点身家的老板、有点分量的大哥,出行时都会跟两辆车、带几个人,显得有排场,也更有安全感。可黎东南不一样,他出门一般只带他那个司机。我起初以为那就是一个司机而已,后来在马场,我看他从一千米外跑过来,气不喘心不跳,而且姿态很有军人气质。我猜他也是个难得的高手,一个人足以保护黎东南的安全。试想,一般人为了让别人知道自己厉害,恨不得把自己那些家当都亮出来。可黎东南不一样,他养着的保镖以及杀手看起来普普通通,其实无比强大。这说明他这个人的手段都在暗处,一般不轻易出手,一出手就是毁尸灭迹的那种。这样的人,一般人哪里会是他的对手?谁要惹了他,没点动静就消失了。”
“法律是干什么的?怎么会让这样的人坐大成事了?!”姜初雪不满道。
李八斗笑了笑:“凡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法律有时候也会打瞌睡,或睁只眼闭只眼。而罪犯也可能会伪装自己,把自己混进法律的队伍里。人的世界有很多东西没法清白,因为人心本来就充满了欲望和罪恶。道德也好、法律也罢,它们在不一样的人心里,就会有不一样的价值和标准。”
“至少你是个好警察吧。”
“算不上好警察,但至少称职吧。”
“称职?说起来很应该的事,可我怎么觉得已经是很高的标准了。我在想,要是每个身在其位的人都能像你一样做到称职,这个世界的罪犯肯定会少很多吧。”
“也许吧。”
其实李八斗心里很清楚社会生态的恶劣性,当人们习惯了打着小算盘、耍着小聪明谋求私利,并以此为追求时,他们在任何岗位上都没法称职。而这样的人不在少数。
又颠簸了将近一个小时,李八斗和姜初雪才赶到了响马村三组,然后找了个在地里干活的老婆婆问了郎老四其人,老婆婆热心地为两人指了路。
李八斗开着车来到郎老四家,根本无须再问,就在门前的坝子上,坐着一个嘴里叼着烟、手里拿着竹条的老头儿。
车子开近的时候,老头儿抬起头来,拿下嘴上叼着的烟,抖了抖烟灰。腾起的烟熏得他睁不开眼,他就眯着眼睛看着从警车上下来的两个不速之客,眼神颇有些茫然。
“你就是郎老四吧?”李八斗问。
“是,有什么事吗?”
李八斗出示了证件:“白山刑警队的,找你了解点情况。”
“什么情况?”
李八斗当即说出那个电话号码来,问:“是你的号码吗?”
“是的,怎么了?”
“这两天手机一直是你在用吗?”
“没有。昨天被人拿走了。”
“昨天被人拿走了?谁拿走的?”
“不,不认识。”郎老四摇头。
“不认识怎么拿走了你的手机?”
“他当时开着车从这里过路,说有急事要打电话。他自己的手机没电了,就找我借,我就借给他了。”
“可是你都不认识他,你会把手机让他拿走?还是他留下什么地址或联系方式了?”
“没留地址和联系方式。但留了钱。”
“留了钱?多少钱?”
“五千。”
“五千?”李八斗皱了皱眉,“这么多?”
“是的,一开始我没答应,就像你说的,我又不认识他,肯定不放心咯。然后他就说放五千块在我这里,还说等他回来取钱还手机的时候,给我五百块作为感谢费,我就答应了。这都一天过去了,他也没回来还手机取钱。怎么,是出什么事了吗,警察同志?”
“出了一桩很大的案件,跟这个手机号码有关,所以你不想摊上事的话,我问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回答,不能有半点假话,否则就得抓你了,明白吗?”
“嗯,我老实回答,肯定老实回答。”郎老四边答应着边骂,“我就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没人会傻到骗我个几百块的破手机不要五千块钱。原来他是拿去犯法让我背锅。狗日的!现在这些骗子真是花样百出、防不胜防。”
“行了。你跟我说一下那个找你借手机的人的性别、年龄、身高、胖瘦、发型、衣服,以及有没有什么明显特征?”
“让我想想啊。男的,年纪三十来岁,不胖不瘦,一米七几的样子,跟你差不多高,胖瘦也差不多。头发是平头,戴了个眼镜,看起来挺斯文的,像读书人。衣服穿的是一件红蓝白条纹的衬衣,戴了手表,差不多就这样了。”
“你们还聊了点什么没有,譬如他问你电话方面的事情,花多少钱买的啊,用多久了之类的?”
“嗯,有。”郎老四想起来,“他问过我号码用多久了,我说都十来年了。他说那时候买的号码好像都没要身份证登记吧,我说是。后来通信公司让我用身份证实名,我也没有实名,反正里面有话费,他还敢停我的机?”
听到这里,李八斗大概心中有数了,又问:“还记得他开的什么车吗?”
“车啊?”郎老四摇头,“我不认识车,只知道那是轿车,四个轮子的,什么牌子我不认识。”
“如果你看见车子了,还能认得出车的样子吧?”
“嗯,认得,肯定认得。我当时就觉得那车子看起来很有档次、有气势,转着圈看了一遍。”
有档次,有气势?李八斗当即从手机上找了辆路虎的照片给他辨认,他说比这个看起来还要霸气一些,车子前面有些图案也不一样。当下,李八斗又找出了悍马的图来。
“对了,就是这个,就是这个派头。”郎老四喊起来。
“记得车牌吗?”李八斗指着悍马车前面保险杠中间的位置,“就是横在这里有数字的那个东西。”
“那里?”郎老四摇头,“看不清楚,好像是做婚车,贴了个百年好合。”
“那个人昨天什么时候在这里把手机借走的?”
“中午。刚吃完饭一会儿,一两点的样子吧。”
“当时你看见这辆车是从哪个方向来的,然后又是向哪个方向走的?”
“他先是从你们这个方向来的,路过我门口,过了十来分钟,又回来路过我门口,找我借了手机,就顺着你们来的方向走了。”
“嗯。”李八斗听后若有所思,沿着公路找过去。
乡村的公路跟城里的路不一样,没有全部用水泥填平,是一部分泥巴、一部分碎石子混合而成的。有时候下雨行车,泥巴的部分会使车轮打滑,留下一些坑坑洼洼的印记。那些坑坑洼洼的地方泥土多的部分,车轮驶过时就会留下车轮印。
李八斗在前面路上泥巴多的地方找到了一些残缺的车轮印,大致能分辨出来,的确是悍马常用轮胎的轮印。
“对了,把你那五千块钱拿出来,我跟你换五百。”李八斗回来后,从钱包里拿出五百块现金,对郎老四说。
郎老四虽然不知道李八斗要干什么,但警察这么说,他赶紧这么做,回屋把那五千块拿出来递给了李八斗。一沓钱全是百元面额。
李八斗从最上面抽了三张,最下面抽了两张,然后留了一个郎老四家人的联系方式,就和姜初雪驱车离开了。
一个小时后,两人赶到平山镇,去了镇派出所,调看两点到四点之间的路口监控。
大约两点五十分,监控里出现了一辆悍马,但悍马的车牌处没有贴“百年好合”的字样。李八斗还是将画面暂停下来,仔细地看了车里的人。那人穿的不是红蓝白条纹衬衫,也不是一个留着平头的年轻人,而是一个年老的司机。
李八斗只好继续往后看。小镇上的车辆来来往往的倒也不少,但多是一些普通车,譬如面包车、小货车,还有低档轿车,像悍马这样的车少得可怜。两点看到四点之间,李八斗只看到了那一辆悍马。
“难道那辆车没从这里经过?”姜初雪提出疑问。
“如果那个人真的熟知黎东南,还知道黎东南和夏东海的恩怨,并因为某些原因举报黎东南,那他一定是白山县圈子的人,他一定会回白山县城。而他要回白山县城,就只能从这里回,如果是走路,还可以翻山越岭,哪里都可以走,但是开车,从响马村回县城,这里是必经之路!”
“可是我们并没有看见那辆车?一个小时的车程,我们已经看了两个小时的道路监控,难道还在后面?”
“往后面看看再说吧。”李八斗说着,继续往后看监控,但再也没有看到经过的悍马车。
“这什么情况?”姜初雪问,“难道这辆车压根没有回县城停在乡下了,那个人就在乡下打的举报电话?”
“不可能!”李八斗很肯定地说,“能和黎东南这种人物有利益纠葛,并有恩怨的,都不是一般人。所以,打匿名电话的人不可能亲自跑这么远来乡下,再用这样的办法骗一个电话。他肯定是派了自己的心腹来做这件事,但他也只能让心腹来帮他找一部足够安全的手机,不会让心腹来打这个举报电话。所以,心腹拿到这部足够安全的手机之后一定会回县城,把电话给他的老板,由老板亲自打这个举报电话。我猜那个心腹根本不知道老板要用那个手机做什么,更不知道是用来举报黎东南的。”
“可是,你所说的那个心腹以及那辆悍马车就是没经过回县城的必经之路啊,举报电话是昨天晚上将近十点打的,我们把监控都看到十二点了。照你的说法,对方肯定会在十点之前回县城的,而从镇上回县城还得花两个多小时,对方如果要回县城的话,就必须在八点之前经过这个监控。”
“我明白怎么回事了。”李八斗如梦初醒。
“怎么回事?”
“金蝉脱壳,人车分离!”
姜初雪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对方算到警察会根据郎老四说的某些特征来找人和车,因此他会故意把这些特征打乱。我觉得他们其实有两辆车,一辆由老头儿开着,一辆由年轻人开着。年轻人开着悍马拿到那部手机之后,在没进镇子的半路上与老头换了车开,并且把贴在车牌上的‘百年好合’撕掉了。”
“你的意思是,那个穿红蓝白条纹衬衫的年轻人其实开着另一辆车回县城了,而我们之前看见的老头儿开着的悍马,其实就是那个年轻人开的悍马?”
“不出意外,应该是这样。所以,我们现在一是锁定这个老头儿和悍马。二是继续翻看监控视频,不看车子,只看司机。时间范围可以缩小点,悍马车是两点五十经过的,我们假设那辆车提前或者往后一点经过,看两点四十到三点之间的车子就可以。”
“以红蓝白条纹衬衫和眼镜为特征来找吗?”
“不一定。此人如此工于心计,很可能会换衣服、取下眼镜。重点是年纪,而且相貌比较正,至少看起来不是那种农村人。我还有个猜想,他们换的那辆车子,恐怕也不会很差,跟小镇上这些低档车应该有一定区别。”
“嗯,有道理。”
两人又继续查找,果然发现了一个可疑的年轻人,就是那种看起来相貌很正,不像是乡下做苦力的年轻人。虽然没有穿着红蓝白条纹衬衫,换了件白色的,但看起来很干净,开着一辆丰田霸道,没戴眼镜,发型是平头。
李八斗觉得很像,但不能确认。他当即拍了照,还多拍了几个可疑的年轻人,然后开车返回了响马村。
李八斗找到郎老四,拿出几张照片让他辨认。郎老四指着那个丰田霸道里的年轻人,语气毋庸置疑地说了句“就是他”。
李八斗和姜初雪相视一笑,当即开车返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