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牌时分,知府大人柳章台正会同同知田青山、通判左子明等属下一众官员十数人在府衙议事房议事。
钦差大臣、都察院都御史岳精忠岳大人一行已到邻近州府考核官吏,评定政绩,预计不日将可到达本府。
岳大人乃天子钦命巡按御史,专按察内外大臣、府州县官,具考察举劾之大权,大事奏裁,小事立断,先斩后奏,雷厉风行。
知府大人勉励同僚务必谨言慎行,以免授人以柄,遭到纠弹。另据驿报来讯,青阳知府衙门总捕头莫惊雷纠结匪类,意图谋刺朝廷命官,事发之后当堂劫囚的事早已惊动钦差大人,岳大人已命随行之刑部督捕司捕头、四品上骑都尉陆海川快马加鞭,先行赶往青阳府协助缉凶,务必赶在岳大人到来之前肃清匪类,以策安全。
知府大人交待大家务要尽力配合,用心接待。
属下一众官员皆尽点头称是。
正在这时,忽有衙役来报:“议事房外有两名乡绅求见知府大人。”
柳章台面色一沉,摆手道:“此非常时刻,哪有功夫接见闲人?不见!”
衙役领命而去,片刻之后,复又还来,手执一帖,禀道:“两名乡绅执意要见大人,并附上名帖一封,请大人过目。”
柳章台犹豫一下,接过名帖,里面夹着一张泥金笺,却是一张礼品清单,上面列着金银元宝、珍珠玛瑙等十余款厚礼。
柳章台心中一动,收起清单,说道:“请他们进来罢。”
少顷,便见衙役恭恭敬敬地自门外引进来两位老者,年纪都在五十开外,身形富态,衣着华丽,嘴上留着两撇八字须,颇有气度。
那衙役显是得了二人不少好处,是以来往通报,非常卖力。
柳章台见了二人,并不起身,只抬了一下眼皮,慢条斯理地道:“两位是……?”
走在前面的那位乡绅躬身行了一个大礼,道:“大人,在下二人乃青阳船商,此次前来,原是有事相求,不知大人是否方便一谈。”言罢,目光四下瞧瞧,面露难言之色。
柳章台早已细读他送来的礼品清单,以为他有事相求,有厚礼呈上,人多眼杂,不便公开,便不动声色地咳嗽一声,摒退了房中同知、通判等一众属下,议事房内只剩下了他和两位“有事相求”的乡绅。
孰知此刻,那两名乡绅却忽然脱下宽袍大袖,抹下脸上的胡须装饰,恢复本来面目,竟是一男一女两人,那男的正是以下犯上当堂劫囚现正八方通缉的知府衙门捕头莫惊雷,那女的却是那日当街行凶的女刺客。
柳章台大吃一惊,脸色一变,急忙向后退去,同时张嘴欲呼,莫惊雷忽然纳头便拜,说道:“大从勿惊,属下并无加害大人之心,那日大闹公堂,犯上作乱,劫走女囚,皆因有人掳走犬子挟迫属下,不得已而为之,情非得已,望大人明察。”
柳章台稍稍镇定,又退了一步,声音微颤,将信将疑,问:“果真如此?”
莫惊雷见他没有大声呼叫,引来侍卫,这才稍稍松一口气,接着道:“大人如若不信,可亲自问她。”指一指身旁的女刺客,“她真名叫燕子飞,乃十年前飞天大盗燕三绝之妻,现与人勾结,欲加害大人为夫报仇,失手被擒之后,心生悔意,愿面见大人,交待罪行,洗清属下一身冤情,争取从轻发落。请大人为小人作主。”抬头看见知府大人对女刺客仍心有余悸,面呈畏惧之色,又道,“大人放心,此人身受重伤,武功已不足平日三成,且来见大人之前属下已点了她全身数处大穴,除了能走路说话,使不出半点武功。”
柳章台瞧瞧那女刺客,见她眼里已少了几许暴戾之色,却仍难以放心,心道:谁知你俩是否合伙欺骗本官。又忖:刺客距我如此之近,若大声呼救,贼人一怒之下,难免玉石俱焚,他既如此说话,不妨姑且听之,见机行事。
当下便强作镇定,把头转向女刺客燕子飞,问:“他说的可是实情?”
燕子飞点点头道:“莫捕头所言,句句实情,此事确乃因我等而起,与他无关。”
柳章台沉下脸来,问她:“既然如此,那你又有何话可说?”
燕子飞低头禀道:“小女子与人联手,意欲谋刺大人,实乃受人指使。这里面涉及到一个惊天大阴谋,不但与钦差大人大有干系,而且与大人前途也息息相关。”
“哦,此话当真?”
柳章台本来有些忐忑不安,心不在焉,此刻听她说到事关自己前途官运,立时便大为关心,上前两步,踱到她面前,问道,“你倒是说说,这是怎么样一个惊天大阴谋,又怎地与本官前途命运息息相关?快快说来,不得有半点隐瞒。”
燕子飞乘机道:“要小女子说出秘密,交待主谋,原也不难,只要大人应允赦免小女子谋刺之罪,小女子便心甘情愿说出一切。”
柳章台急道:“这个不难,本官即刻赦你无罪,你尽管道来。”
燕子飞道:“多谢大人不杀之恩。其实这件谋刺大人、意图造反的惊天大阴谋的幕后主使不是别人,正是……”
话到此处,她忽然用力咳嗽起来。
“到底是谁?快说!”
柳章台情急之下,一面出言催促,一面俯下身来,侧耳细听。
“是,是……呸!”
燕子飞连说两个“是”字,忽地抬头,双目中杀机一闪,嘴巴一张,“呸”地一声,竟从口中吐射出一枚轻巧的燕尾镖,青光一闪,燕尾镖不偏不倚,正钉在柳章台的咽喉处。
那镖通体黑色,幽幽地泛着冷光,显然淬有剧毒,见血封喉。
柳章台“啊”地一声,向后一挺,倒在地上,未及挣扎,已然毙命。
惊变乍起,莫惊雷大惊之下,也不禁为之一呆。
听见知府大人临死前那“啊”的一声惊呼,正候在侧房中的同知田云山情知有变,从侧门探头一瞧,正好看见知府大人喉头插着一支毒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田同知直吓得魂不附体,站立不稳,竟从侧门中一跤跌出,嘴里还在大呼小叫:“不好了,不好了,莫捕头和女刺客把知府大人杀死了,快来人呀,抓刺客,抓刺客!”
呼声传出,四下回应,早已震动府衙,立时便有熊人杰领了十数名衙役捕快奔进来。
自打莫惊雷由捕头沦为通缉犯之后,熊人杰便顶替了他知府衙门总捕头的位置。此时闯进议事房,乍见莫惊雷和女刺客并肩立在房中,已然大吃一惊,待见知府大人倒毙在地,咽喉处插着一枚燕尾镖,镖形与那日射杀顾正雄的燕尾镖完全一致,屋中情形已不问可知。
当下十数人立即慌了手脚,哗啦一阵响,齐刷刷亮出兵刃,把住门口。
熊人杰大喝道:“大胆刺客,竟敢行刺知府大人,该当何罪?还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
莫惊雷施救不及,一见知府大人中镖毙命,心中已知不妙,旋即看见燕子飞满面冷笑,一脸得色,这才恍然醒悟,原来自己中了她的奸计,什么交待一切,什么帮他洗清冤屈,什么惊天大阴谋,这些都只不过是她引诱自己带她来面见知府大人的诱饵,她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不惜一切手段刺杀知府大人为亡夫报仇雪恨。
自己封住了她身上的穴位,却没想到她竟能嘴发毒镖,出口伤人。如此一来,自己非但没能洗清冤屈,反倒成了帮凶,纵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脸色惨白,早已惊出一身冷汗。怎么办?
熊人杰一声断喝惊醒了他,为今之计,只有先携燕子飞离开此地,再慢慢拷问她,也许还能救出儿子,洗清罪名。
他狠狠地盯了燕子飞一眼,左手重重扣住她脉门,拖着她就往大门口闯去。
“大胆刺客,杀了知府大人,还想逃么?”
三名手持水火棍的衙役立即冲过来,将他围住。
莫惊雷面沉如水,心中已然大乱,出手更不容情,猱身欺近,呼呼呼连拍三掌,对方三人皆横棍抵挡。
莫惊雷三记重掌都落在对方水火棍上,只听喀嚓喀嚓喀嚓三声,三棍齐断,断棍一齐打在三名衙役各自胸口,三人立即飞跌出去,撞墙落地,口中鲜血连喷,不知是否还能活命。
熊人杰本是莫惊雷一手提拔的,两人私交甚笃,可此时莫惊雷刺杀朝廷四品大员,犯的是灭门大罪,他若就此放他离去,自己也难免获罪。虽有心相帮,却身不由己,无力回天。只好挺刀上前,喝道:“大胆刺客,你还跑得了么?”
莫惊雷亦知此生死存亡之际,不能有半点犹疑,当下钢牙一咬,左手提着燕子飞,右手擎刀在手,不待熊人杰出招,已先一刀劈了过去。熊人杰举刀来架,莫惊雷刀至中途,骤然一变,由劈改刺,刀尖直指对方心窝。关键时刻,一出手便用上了非伤即死的狠毒招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