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恒毅,请过来一下。”头发灰白脸上肌肉松弛的曹乃谦大律师,推开房门后探进硕大的头颅说了一句,随即关上房门走了。
“好的。”被称作林恒毅的年轻男人从办公桌前站起身。年轻男人梳着标准的偏分发型,身形笔直,略微消瘦的脸庞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他谨慎地整理了下休闲西服,快步走了出去。
这是商住楼的一个大套。里面有几个小房间。
他走到写着“曹乃谦律师”的房门前敲了敲,然后走进去。
坐在办公桌前的曹律师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在对面沙发上坐下来。曹律师大脑门宽肩膀,发丝已有些许染白,皱纹横生的四方脸上透露出沉稳睿智。
“小林,所里接了个刑事案件,是个杀人案。我们想让你负责这个案子。”曹律师说完,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等待林恒毅的反应。
林恒毅一听,立即兴奋地回答:“好的。我会全力以赴。”
“诺,这是案件有关资料信息。”曹律师指着办公桌上的一个档案袋说:“委托人以及嫌疑人的信息都在里面。”
“哦。”
曹律师看着林恒毅说:“虽然你到所里不久,之前还没有独立办过案,但你在通达浩律师所的经历,以及你的学历和成绩我们都有了解。大家认为你应该能够胜任这个案子。”
林恒毅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走到曹律师办公桌前拿起档案袋,同时说了句:“谢谢曹律师。我一定全力以赴。”
曹律师又说:“这个案子应该不复杂。你为嫌疑人辩护,尽到你的责任就行了。”
林恒毅向门口走去时,曹律师又加了一句:“另外,所里决定让实习律师吴业坤做你的助手。”
“哦,好的。”林恒毅微笑着回答。无论如何这是自己接到的第一宗案子,他的语气里显露出兴奋。
“有什么问题及时跟我们沟通。”曹律师最后说。
“嗯。”林恒毅拿着档案袋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这是一宗典型的感情纠葛引起的凶杀案。前夫因为谋求复合,多次到前妻家中纠缠。女方因不堪骚扰,奋起反抗刺杀了男人。现场证据确凿。
看完资料,他甚至觉得案件过于简单了。这种案子明明白白,自己的才能其实得不到发挥——他略有点遗憾。但他又想这毕竟是刑事案件,好过那些离婚纠葛和遗产继承之类婆婆妈妈的案子。这是自己独立办的第一个案,如果做好了,以后曹律师他们应该会把大案交给他。新人嘛,总是从最简单的做起,逐渐在磨炼中成长。
他拿起咖啡杯,走到饮水机前给自己泡了杯马来西亚进口速溶白咖啡。
一年前,作为毕业于A省一所重点大学法律学院的研究生,他先是应聘于本市一家大型律所——通达浩。大型律所自然人才济济,自己这种初出茅庐的新人,只能作为助手跟在大律师身后当个小跟班。不过,他还是学了不少东西。
他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回忆起当初那些青涩的日子。
想当年他还是一个中学生时,因为看了《杀死一只知更鸟》和《十二怒汉》两部经典电影,对律师这一职业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高考时,他不顾父母的反对,一意孤行报了法律专业。父母的愿望是让他当老师。在父母的眼中,老师是受人尊敬,收入颇高,且没有任何风险的职业。律师是什么?要接触罪犯啊,那不是风险很大么——一直生活在小镇上的父母很是担心。
在大学就读期间,他所接触的知识让他更坚定了做一个好律师,一个为社会的公平正义努力奋斗,为好人正名,把恶人绳之以法的正义化身。由于有坚定的信念支持,他的成绩一直在学院里名列前茅,属于学霸一类,并被保送上了研究生。
春节时,偶遇回家探亲的同校毕业师哥黄树仁。黄在上海一家律所上班。他为自己推荐了这家“天成”律所。这里虽然规模小——总共十几个人,但几名合伙人都是省内著名律师。况且这种新成立的律所因为人少,才会把案子交给新人。也就是说自己独立操作的机会比较多。在师哥的鼓励下,他辞职来到这里。
“林律师你好!实习律师吴业坤前来报道。”一个清脆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打断了林恒毅的回忆。他抬头一看,一位穿着藏青蓝西服套装,打着朱红色领带的年轻女性笑容满面站在自己面前。
林恒毅急忙站起身来,伸手与吴业坤相握。吴业坤算不上美女,但看起来自信满满,一双机灵的眸子镶嵌在略显方形的脸庞上,齐耳短发更显得利落爽快。
“曹律师说让我做你助手。今后请多多指教。”
“哦哦。大家互相学习吧。”林恒毅打量着眼前比自己更年轻的人:“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A省师范大学法学院。”女孩儿的脸庞充满阳光,声音也好似被阳光熏染。
“好好好。请坐。”林恒毅从女孩儿的脸上看到了对新工作的兴致和期待,看到了自己当年刚毕业时的影子。
“这是我们接到的第一个案子。你先看看资料。”他把档案袋递给吴业坤。
“哇,是个杀人案!”吴业坤边看边惊叫道。
林恒毅无言地笑笑:“我先跟警局那边联系下,咱们尽快去见当事人。”
“好的。”吴业坤从文件上抬起头来。
第二天上午,林恒毅和吴业坤出发到警局看守所去。林恒毅骑着他刚入手不久的雅马哈摩托车,载着吴业坤风驰电挚般行进在L城大街上。
“敢不敢坐我的摩托车?“出发前林恒毅问吴业坤:”如果不敢坐,你就打车或者挤公交。“
“有什么不敢的?我喜欢摩托车。”吴业坤回答得很干脆。于是林恒毅从摩托车工具箱里拿出头盔递给她。他感觉这个大胆爽快的女孩儿真是个当律师的料。
林恒毅终于忍不住笑着说:“看来你真像个假小子。”
“嗯呢。大学同学都叫我女汉子。”林恒毅本来还以为她会不高兴,没想到她很乐意接受这个称呼。
十字路口红灯。摩托车停在人行道前。
“你为什么不买汽车?喜欢摩托?”吴业坤问。
林恒毅稍加思索回答道:“一是腰包里银子不多,房子还没买呢。二来摩托车比汽车更灵活,不怕塞车。”
“答得好!我就喜欢这种与众不同。”
绿灯亮了。摩托车轰的一声飞驰向前,继续行进在市区大道上。他忽而随着汽车在大道上行进,忽而绕进狭窄的小街巷,奔驰了大约40多分钟,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某偏远地段的看守所。
看守所会见室是一个狭小空间。他们在室内坐定后,不一会儿就见一个身着黄色号服的女人在警察押解下走进来。这是个大约30多岁的女人,虽然因为关押,使她看上去神情疲惫沮丧落寞,但她那姣好的面容和纯真的眼神,第一眼就给林恒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你好,周媺。我叫林恒毅,这是我的同事吴业坤。我们是你的朋友兰茜茜委派的律师,负责为你申辩。你有什么要说的尽可以告诉我们。”
“谢谢你,谢谢你们!”看到他们,周媺似乎被唤起了一点希望,她的双眼顿时瞪大了:“我没有杀人,没有杀他!我是冤枉的!”说完这句话她就哭了。
林恒毅和吴业坤对望了一眼——他们没想到。因为看资料证据确凿,他们原以为这是个冷漠无情的女杀人犯。
“既然你说没杀他,那你把当时的情况跟我们谈谈。为什么现场所有证据都证明你就是凶手?”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啊?那天我刚好跟朋友们在外面喝了点酒,睡得很死。”周媺说着说着几乎又要哭出来了:“但我绝对没有杀他,我平时杀鸡都不敢,怎么可能杀人啊?”
林恒毅点点头,接着又问:“他平时跟什么人结过怨有过仇吗?凶手为什么要在你家里杀他呢?”
周媺泪眼婆娑地抬起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我们已经离婚三年。不知他得罪了什么人啊……反正我是冤枉的,不知哪个黑心肠,杀了他还来加害于我……”
“你……夜里睡觉一点都没有听到声音?如果有人进来,不可能一点声音没有啊。再说凶手还杀了人。”
周媺摇摇头。
“就算喝了酒,夜里也不见得一点声音都听不到吧?”
周媺无语。咬着嘴唇一脸无奈。
林恒毅和吴业坤交换了下眼色。吴业坤问:”据说你跟他当天下午刚刚吵了架。他说要跟你复婚,你把他赶出去了,有这回事吗?”
“嗯。他是个无赖,离婚都三年了,还三天两头往我家跑。”
“你是不是特别讨厌他?如果他死了,你会觉得很痛快?”
“我是特别讨厌他。但我不会杀死他啊。因为他多次骚扰,我曾经报过警,警察说这种事他们不能完全杜绝,他没触犯法律。他死了……我只是觉得松了一口气。”周媺实话实说。
从周媺的表情和语言中,林恒毅感觉到了一种无奈和真诚——他觉得这不像是一个杀人犯能够伪装出来的。
“但是”,林恒毅迟疑了一下,还是向她说出真实情况:“现场勘查取证,包括凶器和衣服上的血迹,凶手都指向了你。因为没有第二个人的指纹或者其他痕迹。”
“我真是搞不清……一定有人也想陷害我。可我没得罪过什么人啊?”周媺眉头紧锁,看着林恒毅一脸茫然地说:“对于我个人的表现,我和周围邻居以及同事们的关系,你们可以去调查。”
林恒毅和吴业坤互相对望一眼,两人的目光中都包含着疑问。
周媺又看看吴业坤,双手合十对着他们二位,满含期待地说:“两位律师大人,希望你们一定要为我做主。如果我杀了他,我肯定会认罪伏法。但肯定不是我干的啊。”
林恒毅说:“那……好吧。我们回去再做些调查了解。你好好回忆下平时生活中的一些特殊事情,比如跟人发生矛盾的大小事情。你和被害人来往的所有细节,你所接触过的人或事当中,有可能与此案有关而忽略的情形。”
“好的。”
看着身穿黄色号衣的周媺在警察押解下离去的背影,林恒毅深深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