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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 单子凯梁融

  

  玩火少年

  楔子

  全中国的小学生都写过同一篇作文:我的理想。

  梁融当年念到这里就转学了,这篇作文没写成。转学的原因是父母离婚,他老妈跟人去了美国,老爸把他扔在姥姥家,自己下了深圳闯**,单子凯跟梁融同岁,他认认真真地写完了这篇作文。同学中有人想当科学家,有人要当大官,还有要当解放军,当大明星的,这些同学不论文笔好坏通通及格,只有单子凯一个人零分,他的理想是当全世界最帅最有钱的男人,不用每天上班,不用看别人脸色,只要动动脑筋就有大把的钱飞到口袋里来,他可以住最好的房子,穿最好的衣服,跟最漂亮的姑娘结婚。班上最高分的作文老师也只表扬了几句话,这篇作文却被足足批评了二十分钟,小小年纪就有不劳而获的思想,单子凯从此在老师眼中变成了不可救药的孩子。

  那个零分并没引起单家大人的注意,就在单子凯挨批那天,他老爸在厂里出了事。车间主任在操作机器时打起瞌睡把他爸的一双手给绞进了机器。妈妈去了医院,回来的时候哭哭啼啼的,根本没看到他作文本上的零分。

  从那之后,医院就成了单子凯常去的地方。那年头工伤赔偿很少,少到刚刚够吃饭,连医药费都不够,没了手,他爸又不能工作,整个家的重担就压在了他妈的肩上。他妈是普通职工,工资不高,还得按月给远在乡下没有收入的奶奶爷爷寄生活费,单子凯的生活水准一落千丈。起先是再也不能买玩具了,然后是连零食也没有了,接着连午间搭餐费都要交不起了。

  不过这些并没改变单子凯的生活,买不起玩具就跟同学借,他人挺仗义,有帮铁哥们儿,变形金刚任天堂的红白机什么的大家玩他也玩。买不起零食也不碍事,同桌是班上最美的女同学,男生们送的零食吃不完就全都进了他的肚子。最为难的午餐搭餐费,零食只能吃着玩吃不饱肚子,同学们都有饭吃,他只能就着凉白开吃两毛钱一个的白馒头。那可是即丢面子又饿肚子的事情,下午第二节课还没上完,他肚子就咕噜咕噜叫了。

  穷则思变,这句话说的是大人,对小孩也适用。肚子饿时怎么也听不进课,脑子里满是香喷喷的蛋糕,油汪汪的肉包,单子凯做梦都想吃个饱,想得直咽唾沫。可怎样才能得到这些东西呢,他也不知道。

  有一个星期天,老妈要去做另一份工作赚外快,单子凯和平时一样去医院给住院的老爸送饭。那是单家最困难的日子,他家已经买不起下饭的菜了,连着吃了半个月的清水煮面条,一块霉豆腐就是面条的码子。单子凯喂老爸吃完面,在病房里蹭别人的书看。那个下午很热,不知不觉地病房里的人都睡着了,单子凯还书时发现那个上初中的小哥哥枕头下面竟然压着一张十块的钱。

  老师讲过,每个人的脑子里都有一个好的小人和一个坏的小人,遇上这种事的时候脑子里那两个小人就会打架。大坏蛋之所以坏,是因为他们脑子里的坏小人战胜了好小人,同理,有些人能够成为大英雄就是因为脑子里的好小人获得了胜利。单子凯有那么一会儿懵了,他仿佛感觉自己的脑子里真有两个小人在打架,只不过那个黑色的坏小人一下子就战胜了好小人,他看到的不仅仅是十块钱,还是香喷喷的面包,火腿肠,罐头肉。

  那时候单子凯的妈每个月辛辛苦苦才能赚到几十块钱,其中大部分还得交给医院,这十块,够买上一个星期的菜了。单子凯轻轻地把那本书放回小哥哥的枕头旁,顺便接着这个动作把那十块钱给捏在了手心。

  他永远都记得,那天下午他拎着饭盒拼命往医院大门的方向跑,可那些没完没了的树荫好像外星人的地图,他真希望就这么跑到外星,或者另一个世界去。耳边是知了不知疲倦地叫,好像在喊着抓贼抓贼。他的手心潮得不得了,那张十块钱被他的汗水弄得粘乎乎的,以至于后来妈妈完全相信他是水沟里捡到这十块钱。

  这十块钱换来了一个星期的青菜,虽然没什么肉菜,但终于不用顿顿吃光头面,单子凯很高兴自己脑子里那个黑色的小人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原来钱真的可以来得这么容易,他在动物世界里看到有些动物就是这样,从其他动物的窝里把蛋偷走,从同类的嘴里把肉抢走,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聪明人从来不会挨饿。

  这个小小的成功奠定了他日后的基础,他不满足十块钱的胜利,他要实现他的理想,过上那种不太费心就能赚大钱的好日子。

  B

  世界上不仅仅是男人和女人,还有两种人,一种是想犯规怎么也犯不了,另一种想不犯规却怎么都忍不住。当两个同样想不犯规怎么都忍不住的人遇到,那没有谁能阻止他俩一起犯规。

  那年单子凯刚上初三,班上来了个转学生,梁融,个子不高的小胖子,被老师安排坐在第二排。小胖子的家里有海外关系,穿的用的都很洋气,有人羡慕也有人嫉妒。他家大人不在身边,读的是寄宿。

  那时候单家的情况很不好,父亲因败血症去世,母亲在加班的路上出了车祸,肇事者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当天还喝了酒。事故最后是私了,单子凯年迈的爷爷奶奶得到了足够他们养老的钱,单子凯也获得了一笔够他念到上大学的钱。虽然生活不那么窘迫了,但单子凯对学习总提不起劲,成绩不好不坏,因为相貌出众,他成了女生们追逐的焦点,这让他被大部分男生排斥。

  单子凯虽然被男生们排斥,却常有女生请吃东西,那天晚上下晚自习,有两个女生请他去小卖部喝汽水吃肉肠。三个人来到小卖部,除了他们还有不少其他同学都在小卖部买东西填肚子,单子凯也发现了梁融,这小子正在打电话。他的衣服大部分是他没见过的牌子,这让他很好奇,那天正好和梁融隔得不远,就凑近些想看清楚。没想到这一凑近却发现了天大的秘密。

  梁融打电话居然说英文,而且说的超级溜。单子凯的英语成绩不好,听不懂梁融在说什么,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直觉,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小胖子在搞他搞不懂的名堂。梁融先是说了一通英文,最后电话似乎接到了一个中国人的手里,他开始说中文。差不多打了十多分钟的电话,如果是越洋电话,单子凯虽然不知道具体该多少电话费,但肯定是天价,可他亲眼看到小胖子最后按照计价器上的现实付的款,只有十多分钟的市话费。

  从那一刻起,单子凯对梁融有了浓厚的兴趣,他聪明,平时不怎么看书也能顺利通过考试。和小学时一样,上课同样走神,不过现在他想的可不是吃什么玩什么了,而是琢磨人。但班上的同学和所有能接触到的任课老师都经不起琢磨,倒是这个刚转学来的小胖子,激起了他的兴趣。忍了两天没憋住,他找到梁融挑明,问他究竟是怎么做的。

  “告诉你可以,先帮我做件事。”梁融这家伙居然卖起了关子。

  单子凯盯着这个小胖子看了又看,这家伙貌似忠厚的外表下,其实隐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东西。

  “你放心,是能赚钱的事。”小胖子狡猾地笑着,冲单子凯勾勾手指头,让他凑近些说。他从一本文言文的老书里看到一种骗术,想找单子凯合作实践。听完梁融的计划,单子凯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下晚自习后,距离寝室睡觉关灯还有四十分钟,许多同学都在校门口吃东西,梁融和单子凯假装不认识,一前一后地去了离校门口较远的烧烤店。这家店在超市门口,人气旺生意好,老板和伙计忙得脚不点地。

  单子凯找个角落坐下,点了一碗凉面。梁融比他晚到一会儿,坐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叫了个蛋炒饭打包。梁融付的是一张五十块的大钞,伙计找了一大堆零钱。梁融走后又过了一会儿,单子凯吃完了,不过他非但没有付钱,反而叫伙计找钱给他。伙计想了想说,他刚才没给过钱。可单子凯坚持说自己给了钱,不但给了,而且是一张五十块的。一边说着,单子凯还掏空了裤袋,里面除了两张散碎毛票外,还有一张五十块钱的小角,只有指甲盖大。显然毛票不够买单,所以他掏了张五十的。伙计一听说是五十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坚持自己只收了一张,但他已经找过钱了,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单子凯坚持说自己是付了五十块,不信的话就让老板从钱箱里找,如果那张五十块的能跟他手里这个指甲盖的小角配不上的话,那他愿意付十碗凉面钱。

  结局不难猜到,老板的确从钱箱里找出一张缺角的五十块,而且正好能跟单子凯手里那个指甲盖大小的角配上,最后不得不赔礼道歉请吃烤鸡翅,还找了四十多块钱给他。

  初战告捷,两个小骗子尝到了胜利的滋味,文言文的故事里是两个生意人去进货,一张银票被人撕了个角,最后骗来了几百两银子。虽然这次只赚到四十多块,老祖宗的办法能行得通,这可给他们带来了莫大的成就感,也带来了两个人半个月的早餐钱。

  梁融兑现了他的要求,告诉单子凯越洋电话的秘密。电话是打给他远在美国的妈,他爸很久都没给过他钱了,又联系不上,想找妈妈要点生活费。电话先打到市内某家外资公司的服务部,这个号码是从黄页上找到的。然后电话接通后以打错为由立刻要求转接一个部门,别小看这一转,这是最关键的程序,经过公司总机的处理后来电显示上就没有原始号码了。这一转随便转到什么部门,然后用英文告诉对方自己是国外总部的,是电话打错了地方,请这位同事帮忙再转到国外公司总部,经过这第三转,电话就算是出国了,而计价器上还会显示市话费,不过这还没完,第三转后,再一次用英文告诉对方自己打错了电话,要联系某位重要的客户,请帮忙再转。最后这一转,就可以告诉他母亲的电话号码,一般国际化的大公司里,工作人员都很有礼貌,碰上类似的事大部分人都会愿意帮忙转接。

  梁融说,虽然这么转来转去比较麻烦,但是一想到能省下每分钟十多二十块钱的越洋电话费,再麻烦都值得。

  “可是,他们真的相信你是公司同事?”单子凯狐疑地再次打量这个身高只有一米六的小胖子。

  “当然,为了练习那几句台词我准备了很久。”梁融很认真地说。

  “你可真能折腾。”

  “要想省钱就得折腾,折腾越多,省的越多。有钱人才懒得折腾,不过就算我有一天变成有钱人了,也要这么折腾,我喜欢折腾。”

  “我喜欢你,咱们合作吧!”

  就这样,两个不走寻常路的少年成了最佳拍档。有段日子里,他俩出没于全城的大小饭店,五十块换成了一百块,一钱两人付的招屡试不爽。一招鲜也不能吃遍天,后来他俩又换了个玩法,两人去隔壁学校里弄出班级同学联系册,上面有家长的姓名,工作单位还有家庭住址。当然不能被人发现,联系册复印了就马上还回去,一直没人发现过。

  拿着这些资料,就可以去撞门了。所谓撞门,不是真的拿身子去撞,而是按照联系册上的名目,挨个去找同学的家长。

  “阿姨,我是**的同学,我叫***。不好意思打搅您,我的单车刚在楼下被人撞了,车得去修,我身上没带够钱,能不能跟您借二十块呢?我给您写个借条,明天一定还。”

  **当然是家长的孩子,***通常都是班长之类的人物,家长们都听过这个名字,或者知道这人是谁。只借二十块,并不多,还肯写借条,一定是好学生了。大部分家长都会借,也有偶然碰巧家长见过班长,或者跟班长很熟,这时候就说自己找错了人,然后在对方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赶快撤。事后,就算同学们提起来是班长来借过钱的话,同学们也只会找真正的班长去要钱,就算要不到,也只有二十块而已,不算多大的损失。

  对一个人来说二十块并不多,对两个人来说,许多个二十块就算是巨款了。这个办法很灵,几乎百试不爽,整整一个学期,这两个最佳拍档的生活费和置装费车马费娱乐费,全都是这么来的。就这样,两个少年走上了一起折腾赚钱的犯罪道路,不过距离他们真正靠近危险,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

  C

  好景不长,风光日子只过了一个学期。假期里,梁融的老爸生意破产,要带他回老家,只能再次转学,最佳拍档不得不散伙。那年头还没有手机,连呼机也是奢侈品,高中生根本不可能用得起。梁融给单子凯写过两封信,单子凯都没收到,再后来就初中毕业,两个人的联系就断了。

  梁融跟老爸辗转了好几个城市,稀里糊涂地混了一年,最后老爸把老家的房子抵押给银行,拿了笔钱去上海再碰碰运气。梁融也跟着老爸去了上海,这时候他已经念高二了,频繁的转学他的成绩很不稳定,这所高中居然开设了相当超前的电脑课。

  在梁融的概念里,少部分人掌握的技术一定是好的,高级的,尖端的,洋气的。他对所有洋气的东西都充满了兴趣,酷这个字要在胖子身上体现可不容易,所以他花费了比同学们更多的心血在电脑课上。事实证明他相当有天份,电脑课每次考试他都得第一。

  儿子的成绩好了起来,老子的生意却没有起色,天天在外面应酬,却总不记得给儿子早餐钱。不过这不要紧,梁融早就习惯了,并且自己能养活自己。只是没了搭档,单枪匹马不太方便,梁融一直在物色新的搭档。正经念书的同学谁会跟他去骗人呢?所以左看右看,他看上了学校里一个天天打架泡妞的小阿飞。

  倒霉的梁融所托非人,小阿飞非但不跟他合作,反而把他的底子告诉了校外的大阿飞,一帮真正的混混。那帮人逼着梁融做坏事,让他出面骗钱,由混混们负责把风,骗到钱了梁融拿零头,混混们拿走了大头。梁融当然不乐意,可对方人多,手里又有他的把柄,他不相干也不行。有了梁融这个智多星,这帮平时耀武扬威却过得青黄不接的阿飞们,生活水平有了质的飞跃。

  有一次,梁融被逼去搞一个老头子的包。那个老头子是大阿飞发现的,住高级酒店,穿得很洋气,出手非常阔绰,最重要的是,老头子是一个人。住酒店的肯定不是本地人,又那么有钱,不搞他搞谁。

  按照计划,梁融假扮跟着大人去酒店吃饭,在老头子旁边的桌上坐下,大人吃了一半暂时离开,大人离开不久,他就假装肚子疼,请坐在旁边的老头子帮忙看下大人的包。他前脚一走,后面就有人过来拎起他的包就走。这当然是调虎离山,趁着老头子的吸引力被转移,很可能还会追出去,梁融赶快回到老头子的位置上把他的包拿走。这个大人当然就是大阿飞,他亲眼看到过,老头子的包里有厚厚的美金,还有合同之类的文件,貌似回国经商的生意人。把那个包拿到手,不但可以得到美金,还能拿那些文件要挟老头子再出笔钱。

  梁融见到老头子的第一眼,就惊为天人,天底下还有这样的老男人,就像从好莱坞电影里走出来的一样,帅得不现实。梁融是第一次被一个老男人震撼到忘记了走路,后来大阿飞在桌子底下使劲踢了一下他的腿,他才回过神来。这个老男人是自己要下手的人,他的包就放在身边的椅子上,黑色的爱马仕,大大的H标志是昂贵和身价的代名词。梁融识货,这一单只要得手,就算包是空的也赚大了,这个包就算送到寄卖行也能换来万八千的。

  大阿飞为了不暴露身份是背对着老头子坐的,梁融坐大阿飞的对面,正好看得到老头子的一举一动,他使用叉子把意大利面放在勺子里卷成一团,优雅地放进嘴里,跟旁边大部分还在吧唧嘴吃牛排的人比起来,老头子简直就是个贵族。

  刚坐了一会儿,有侍应过来点菜,大阿飞说还要等人,先上两杯水。没坐多久,大阿飞假装下楼去接人,把一个空空的便宜包留在位置上离开了。一分钟后,梁融开始装肚子疼,弯着腰做出痛苦的表情跑到老头子身边请他帮忙照看以下座位上的东西,自己要去厕所方便。换做任何一个普通人,大多会同意,可这位风度翩翩的绅士老头非但不同意,反而冷笑着说了句别装了。

  至今梁融都无法接受被人当场戳穿的那种尴尬,那个老头子就是老韩。梁融记得很清楚,他一直在观察老头子,他连看都没看过自己一眼,却怎么能看穿自己的目的。后来老韩抬眼看着他,说了句让他更震撼的话:小骗子骗大老千,你们找错人了。

  “我……我不是骗子。”梁融很忌讳那两个字,在心里他觉得自己做的事并不算太坏,至少每次都是小打小闹没骗多少。

  “那你敢不敢把那个包打开给我看看。”老韩立刻点中死穴。

  梁融不做声了,那包里全是废纸,用来装样子的。远远看一眼躲在走廊上的大阿飞,见被人识破,已经扔下他一个人逃了。

  “小子,还算够胆,没有拔腿就跑。”老韩把梁融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觉得这个少年颇和自己的眼缘:“想知道我怎么看穿你的话就坐下来,陪我吃顿饭。”

  这是梁融陪老韩吃的第一顿饭,老韩问起为什么干这个,梁融很老实地说了实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的老头这么坦白,可一面对老头那双锐利的眼睛,就知道自己说不了谎。

  老韩正好在上海做一单买卖,让梁融跑了个小小的龙套,平时梁融放学后也总是去找他,跟他学了不少东西。关于老千和骗子的区别,也是老韩教给他的。除此之外,老韩还教梁融用计拜托了那帮阿飞的纠缠,并发现了梁融极强的动手能力,为日后改造各类小玩意打下了基础。

  这一老一小相处得十分融洽,不过梁融还要念书,不能跟着老韩到处跑。老韩的买卖结束后,两人分开。高中毕业后,梁融按照老韩的建议,去北京学习专业化妆。

  D

  梁融转学后,单子凯再没遇到投契的伙伴,刚刚起步的赚钱事业暂时停止。骗来的钱,还剩下一些,被他挥霍了一年,高二第二个学期生活再次开始拮据。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吃惯了小馆子的炒菜再吃清汤寡水的食堂,那滋味可不好受,穿惯了名牌,再重新穿上二十块钱一条的牛仔裤虽然同样好看,但他已经不满足了。儿时的理想,那种出人头地有名有利又不要付出太多努力的生活,非但没有因为老师的批评和时光的流逝而减退,反而向往得愈发强烈。

  可按照目前的生活,将来考上大学,老老实实紧巴巴地用那点生活费念到毕业,再然后,他又能做什么呢?这问题让单子凯足足考虑了一个星期,最后他决定,去考电影学院。娱乐圈是通往名利的捷径,他天生就是要走捷径的人,而且他具备进入这个圈子的资本。凭着出众的外形和天生的表现力,单子凯没有太费力气实现了这个目标。

  进入梦寐以求的大学,单子凯却在踏入校门的第一刻发现,这里跟他想象的完全不同。从前不论在什么学校,他的外形总能带来某种优越感,现在,俊男美女随处可见,外形根本不算优势。除此之外,同学们出手的阔绰让单子凯有了自卑感,班上除了他,只有另外两个来自农村的同学和他经济条件差不多。可他不想跟那两个同学为伍,那不是他的风格,他要光鲜亮丽,要成为所有人关注的焦点,而不是穿着外贸店淘来的次品,小心翼翼生怕被人看出端倪。

  一个偶然的机会,单子凯窥探到了阿里巴巴的宝库。那日同学生日,全班同学集体K歌,点了不少吃的喝的,最后买单时过寿星女甩出一张信用卡,据说是朋友送的,可以随便刷。那是单子凯第一次去那么贵的KTV,主动提出帮忙跑腿去买单,想不到随便玩了一晚上居然消费了三千多。他多了个心眼,看了眼余额,数字让人激动,上面还有好几万。单子凯和梁融奋斗了一个学期赚到的钱也没那么多,而那张卡实际可以支配的钱还不止这个数,透支额度还有五万块。

  是什么人,可以随便把这么值钱的东西送给女学生。不用说,当然是有钱人,有钱到对几万块一点都不在乎的有钱人。那个晚上单子凯激动不已,他知道自己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宝库,可如何得到开启宝库的钥匙还是个难题。

  又那么懵懵懂懂地过了一个学期,现状并未改善太多,不过社会上已经有人来找他们拍广告了。每人两千,通常只要周末去一趟两趟,虽然不是每周都有这样的机会,但只要能干上一次,就够一两个月的生活费。单子凯跟同学们一起,参加了一次龙套角色的演出。那天天气不好,上午还阳光灿烂,中午刚过就晴转多云,导演怕下雨耽误进度,还没吃完饭就催着大家赶紧上场。

  后台很乱,到处都是刚换下来的衣服,七七八八地扔了一地,正好这租镜头是女生的戏份,男生们不用上。单子凯没和其他同学一样去现场看拍摄,而是守在后台帮大家收拾衣服。这一收拾,意外地发现了该广告的合同。合同附件是导演和制片人的身份证复印件,单子凯心里咯噔了一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只犹豫了一小会儿就把那张复印件带了出去,飞快地跑到最近的一家复印店,把那两张复印件再复印了一次。

  又等了足足半个月,他找到一个专门帮人办信用卡的家伙,付出了两百块,那个人用这两张复印件,成功申请到两张透支额度为一万块的信用卡。单子凯只透了两千,每张卡两千,然后在广告制作成功最后来发钱的时候,他把那两张卡上的指纹擦得干干净净,趁着人多的时候塞进了制片人和导演的口袋里。他默默祈祷着那两个人不会发现这张忽然冒出来的卡,也许他们的卡多,也许他们的钱多,也许他们根本不会注意到这是自己放进去的。

  就在他紧张不已的同时,在人群中发现了一张熟悉的脸,三年不见,当年的小胖子长高了,不过还和从前一样的体形。

  “梁融!”

  “单子凯!”

  两个人惊喜地叫出了彼此的名字,单子凯没想到的是,梁融念完高二就没继续念高三了,在这所电影学院的成教部学习专业化妆。算起来梁融比单子凯还高了一级,平时他很努力,总把自己关在化妆室里不停地练习,由于技术过硬,经常被老师推荐去各种各样的小剧组和广告公司做兼职,所以虽然同校,但两个人从未见过面。

  老友相见,少不得讨论曾经玩过的那些赚钱小把戏,他们依然保留着对金钱一如既往的渴望,只是那些小儿科的把戏已经有些不合时宜。单子凯把利用别人的身份开出信用卡的事和盘托出,梁融也表示很有兴趣。等待了一个月后,没有人来找麻烦,这说明这个办法行得通。

  那四千块,单子凯迟迟未动,坐吃山空,不可能总借别人的身份证这么复制下去,身边的熟人只有那么多,迟早会出问题,那四千块就是他留着保底的钱。

  E

  那时候梁融的社会经验已经比单子凯要丰富许多了,人脉也比单子凯广,不知他从哪搞来一套侧录器,可以把卡上的信息全都解读,再复制到另一张全新的卡里。买这套机器花光了梁融的全部积蓄。这笔钱很快就赚了回来,单子凯在一次聚会中,拿到了一个大老板的钱包,里面正好有三张信用卡。初试身手,两个刚入门的小子就赚了一万块,把那台机器的钱给赚了回来。

  这两个老搭档再次合作,他们只拿有钱人的卡复制,每次只复制一张,每张卡每个月只取现一次,取现金额从不超过一千,每次去提款机都会口罩帽子墨镜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大刀切肉一刀见血,小刀子割肉却不太能有感觉,对于那些有钱人来说,每个月千八百的小帐他们根本不会在意,卡也就可以一直用下去。两个人轮番出手,慢慢地,手有了二三十张卡,他们的生活费不成问题了,最新款的手机,刚上专柜的名牌衣服,还有梁融化妆箱里那满满当当的正牌化妆品,全都不成问题。

  按说这两个小子就这么按部就班地混下去,每个月的钱足够他们混到毕业,混上好几年的。可他们天生就是那种不守规矩的人,偏偏还给他们碰上了一张黑色的卡。

  卡的主人是一位全国都排得上号的大地产商,来电影学院找新楼盘的形象代言人。说来也巧,这人看上了单子凯他们班的一个女生,一来二往,两人恋上了。这种事在艺术类院校很常见,所以女生也没对大家隐瞒什么,圣诞节的时候,这位地产商为讨女生欢心,请全班同学吃圣诞大餐外加派对。舞会时,地产商和女生相拥热舞极其缠绵,趁着人多,单子凯轻而易举地拿到了地产商的钱包。

  包里只有一张卡,黑色的卡。

  那可不是普通的卡,是美国运通发行的顶级贵宾卡。传说拥有卡的人,就算刷卡买飞机游艇,买下整栋酒店都可以。最吸引人的不是卡上的数字,而是拥有了这张黑卡,就拥有普通人无法想象的特权。

  这种卡是不能申请的,甚至在银行网站上找不到主页,只有银行方面觉得你够资格才会主动邀请。卡主的待遇是超乎想像的,只要银行认可你的身份,这张卡几乎拥有无限额信用额度。据说曾经一位香港的大亨在意大利偏僻的乡村结婚,他希望有个热闹的中式婚礼,仪式上要有传统的舞狮表演,但他又不希望婚礼上有香港人。当时正值假期,很难找到舞狮的人,银行客服找遍意大利,终于找到两个学习功夫的意大利人,并邀请这两人舞狮助兴。当然,所有开销都由卡主负责,但只要卡主有需要,哪怕是上天入地,银行都可以提供任何所需要的服务。那不仅是一张卡,更是一张直达看不见的社会顶层的入场券。拿着这样的宝贝,单子凯很难不动心,多少银行工作的人都从没见过这样的卡,现在,这张价值连城的卡就在他的手心。他马上打电话叫梁融带了机器过来,他们得尽快把卡的信息拷贝下来,再把钱包还回去,拥有这样卡的人,可不是单子凯他们惹得起的。

  复制这样的卡,对梁融来说是前所未有的挑战,因为卡的质地是钛合金。在此之前他们从没想过要干一票大的。但有了这张卡在手,他们才发现自己并非只是吃好穿好就满足的人,年轻人的胃口才刚刚开发出来。也许是一次海外旅行,也许是一套二环内的四合院,也许可以成立一家公司,总之有了那张卡,就有无限希望。他们尚未确定究竟要些什么,但复制的卡已经做出来了,他们拿到柜员机上去试验一下,想看看会出现怎样的界面。

  他们成功了太多次,以至于低估了如此特别的卡,会有怎样的安全系统。复制卡插入ATM机后显示出满屏的乱码,随即警报如雷鸣,这两个被瞎蒙了年轻人还来不及逃,就被保安抓住。所幸其他卡全被藏了起来,警察在搜过宿舍后并未发现,梁融也坚称那套复制卡的设备只用过一次,就是这张黑卡。

  他们惹上了麻烦,那位地产商看不惯女朋友班上所有英俊的男同学,单子凯在班上偏偏跟那女生关系不错,早就恨不得让他消失,现在正好有了机会。大人物看起来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他也没有失去什么,但盗窃罪和伪造罪两罪并罚,单子凯和梁融被勒令退学,拘留半年,从此留下案底。

  从这两个小老千做下第一笔案子开始,就想过有朝一日可能会落到这步田地,但只有真的落到这一步,才发现这真有点难受。在号子里挨牢头的打是肯定的,吃不饱饭也是肯定的,但最难以忍受的还是日复一日规律得不能再规律的生活。

  对年轻人来说,半年时间不算太难熬,出狱后,剩下的几十张卡被他们销毁掉,绝对不能再在卡上做手脚了,不能被同一块石头绊倒。可不干这个,又能干些什么?有了案底,谁都不敢用他们,单子凯当初藏起来的四千块,是两个人仅有的钱了,他们第一次为生计发愁。走投无路中,梁融忽然想起当年在上海时,老韩曾经给过一个神州行的手机号码,说是每个月的九号才会开机,如果他遇到困难,可以联系。

  时隔三年,那个电话居然真的打通了,老韩在南方打算干笔大买卖,正好需要人手。其中并无其他插曲,这一路总算顺利,两个人千里迢迢地奔着那个仿佛活在传奇中的老头去了。他们当然知道自己是去做什么,但他们没想会跟老韩那么投缘,那么默契。那笔买卖成功后,老韩收下他俩当徒弟,更没想到从此马不停蹄地奔波在大江南北。这一干,就是十年。

  在单子凯和梁融跟随老韩两年后,司徒颖加入了他们的队伍,又过了一年,陆钟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从那之后,这支无敌团队日渐成型。干这行也跟拍电影一样,讲究大制作大投入,越多演员越多台词越多情节戏就越逼真,场面宏大有噱头,不愁票房不高。

  当年机敏过头的顽劣少年,如今拥有最好的一切,他们只看最好的风景,只睡最好的女人,只喝最好的酒抽最好的烟,也只赚最黑心人的钱。他们不要任何牵绊和负担,没有半点拖累,只有最信任的兄弟和最好的师父,还有一个又一个永远也骗不完的坏人。十年的时间,他们历经世事学会了看各种人,更学会了作为老千的各门功夫,就算他们身上一毛钱也没有,也不会担心饿肚子。

  单子凯多年没有回过家,只是定期寄些钱回去,不知爷爷奶奶的头发是否全都白了。梁融也跟永远生意失败的父亲彻底断了联系,海外的母亲,已经好几年没有听过声音。这有什么要紧,他们过上了刺激,新鲜,充实的生活,每一天都是挑战。

  他们打心眼里向往这样的生活,可真的幸福吗?

  也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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