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天集中排查嫌疑车辆,除去张家豪与三个横死者的关联,这也算目前为数不多能看得到摸得着的线索。车管所给出的资料,相关品牌车系在本地有1260台,通过进一步研究确认,视频中出现的车为该品牌车于2017年生产的一款经典车型,在本市有485台,而通过车牌号筛查,能与视频中出现的任何一个数字对应上的该款车只有22台,经过问话均排除嫌疑,也就是说,剩下的463台需逐台排查,这还没考虑外地牌照车辆的问题,排查范围实在太过庞大了。其实这也是现实中警察办案的最常规状态,所谓高科技手段只是辅助,大多数时候还是要靠侦查人员不辞辛苦地奔波走访和面对面的交流。
排查车辆有没有效果先不说,能够发现这种犯罪人开车跟踪尾随被害人的模式,结合宁雪坠楼前同样也被一个高个男人从电梯一路跟踪到酒吧的情节,至少可以证明犯罪人选择目标的方式是随机性的。不过这种随机指的是时机和空间,并非是说任何人都能成为犯罪目标的,犯罪人有他选择目标的一套标准,同样地,在被害人身上也一定有能激发犯罪人作案的因素。
那么来看看目前已知有可能是被同一个犯罪人作案致死的三个被害人——宁雪、吴俊生、孙小东,他们遇害前身上有什么明显的特征呢?宁雪就算亲眼撞见未婚夫**,却仍不愿相信未婚夫出轨的事实,还执意要与其成婚,这个婚结得不可谓不卑微;吴俊生豪掷千金、意气风发,自以为与美女主播情投意合,可以发展线下情缘,未承想被“美颜”蒙骗,还被斥为愿者上钩的傻×;孙小东遵循真理,为红颜一怒,为正义发声,到头来反倒遭到排斥而丢掉工作,成为办公室政治的牺牲品。总结起来,这三个人在生活中的境遇,可以用三个字概括,那就是“失意人”。
为什么犯罪人会对所谓的失意人感兴趣呢?按普通人的逻辑,心理阴暗的人看到别人过得不好,不是应该暗暗庆幸吗?为什么要嫉妒,甚至愤恨呢?这就是畸形人格的特质,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心理变态。这种人格的自惭和卑微是深入骨髓的,所以当他们被激发型事件刺激到之后,便会在那些看起来境遇比他们更失意、更难堪的人身上寻找存在感和优越感。或者更变态的想法是,把自己生活中的不如意,归罪到他人的犯错,认为只要毁灭了那些人,自己的境遇就会好起来。这就是鲁迅先生所说的“弱者发怒,抽刃向更弱者”,在现实中的真实写照。
可能有人会质疑说,这观点太片面了,事实上有一些犯罪人,他的学识、地位、财富都比一般人高很多,人家有什么可自卑的呢?那是因为变态人格内心的自轻自贱是源于“自我评价”。打个比方:你有1000万或者1个亿,周围的人都会觉得你很牛,但是你自己心里非要跟马云和马化腾较劲,你当然会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而关键问题在于,你片面而又错误地坚持认为,你不能成为马化腾和马云那种人,不是你自身的原因,是因为他人的犯错、社会的不公和政府的管制,这就是为什么在社交媒体上,会看到某些在别人眼里有不错学识或者有一定财富积累的人,经常发表一些仇恨社会和仇恨国家言论的原因。
言归正传,回到案子中。被害人是失意人,那犯罪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骆辛开始在心里默默给犯罪人画像:很明显,能够通过制造横死假象,连续杀死三人,却又几乎没露出破绽的人,说明他的心智和阅历已经相当成熟,年纪应该不会太轻,骆辛的估计是在30岁以上。
另一个很明显的事实,“下雨天”是激发犯罪的因素之一。这种外在因素,一旦成为犯罪中不可或缺的因素,说明对犯罪人已经形成强迫性暗示,而强迫症的本质是恐惧和没有安全感,这就说明犯罪人眼下的生活正面临着生死存亡的挑战,让他不可抑制地去联想发生在某个雨夜中令他终生难忘的惨痛经历。然而就如前面分析的那样,犯罪人目前的生活虽不尽如人意,但不意味着他在现实社会中地位低下,宁雪、吴俊生、孙小东死前都曾在东城区留下过足迹,说明犯罪人日常应该也活跃在繁华的东城区域,再加上他有可能时常光顾浪客酒吧,说明他至少应该比普通的上班族要生活得从容些。
被害人有男有女,性别是无差别的,说明犯罪动机中不涉及性的因素,犯罪人应该已经成家,如果至今他在日常生活中未表现出任何异常行为,说明他大脑中有关连环杀人的认知体系已经相当成熟,意味着他一定会继续作案。
醉酒情节也出现在已知的三次犯罪中,前两起案件出现如此情节有一定偶然性,而没有先例表明第三起案件的被害人孙小东,会独自在家中把自己喝得烂醉还要出门。这很可能经过犯罪人的设计,把人灌醉了,失去反抗意识,接下来可以任由其摆布。这个逻辑很好理解,但事实上无论偶然还是故意,犯罪人确实擅长在被害人醉酒之后行凶,所以骆辛有种感觉,这个人极度缺乏自信,甚至可以说是与生俱来的。前面说过的自卑问题,那其实只是一个方面,幼年的成长经历,身体上的缺憾,也是形成自卑心理的重要因素,所以骆辛直觉认为,这个犯罪人身体上或许存在着某种缺憾或者残障。
骆辛正沉浸在对犯罪人的画像中,叶小秋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地闯进玻璃房,连门也没敲,这算犯了骆辛的大忌。骆辛正待发火,只见叶小秋把一个手机屏幕举到骆辛眼前,屏幕中正播放着小丑表演的视频。“我记得你说过,宁雪去世当天曾去文汇大道看过小丑表演。”叶小秋没理会骆辛的不快,语气急促地说,“你看,这是孙小东在文汇大道用手机录下的小丑表演视频,时间就是他去浪客酒吧消遣的那天下午。”
“孙小东那天竟然也是先看过小丑表演,再去正阳楼听相声,然后又去浪客酒吧喝酒,除了没在素食餐厅用餐,其余的岂不是与雪姐坠楼当天在文汇大道的行程基本一致了?”骆辛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
“还有,那天是周六,宁雪坠楼当天也是周六,这会不会太巧了?”叶小秋皱皱眉,“你说会不会时间上对犯罪人来说也有什么说道?”
“应该不会,孙小东并不是在那天遇害的呀!”骆辛轻摇了下头,“再说,文汇大道周六周日最热闹,也只有周六周日小广场中才有各种表演,自然大家都会选这两天去逛逛。”
“那倒也是。”叶小秋挠挠头,想了想说,“单说孙小东的案子,正阳楼,浪客酒吧,还有张家豪咱们都查过,这张家豪看似嫌疑很大,但我总觉得还缺点什么,你说这小丑会不会才是咱们调查的突破口?”叶小秋顿了下,用手比画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他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那种小丑杀手吧?”
“值得查查,这小丑确实挺神秘的,明明会说话,非要装哑巴。”骆辛说。
“啊,还有这么一出,那咱现在去文汇广场找人问问呗?”叶小秋说。
“走。”骆辛用力点下头说。
对于张家豪,周时好的态度是保持谨慎关注。尽管他与三个横死者存在着交集,但孙小东被害当晚,有监控证明他确实待在家中一整晚未外出,如果他不具备害死孙小东的作案时间,那么也就可以排除他在整个连环案件中的作案嫌疑。不过周时好总觉得在他身上蒙着一层极为神秘的面纱,尤其孙颖提到的那个放在他车里的密码箱,里面到底装着什么秘密,也让他颇为惦念。
支队这边正集中人手紧锣密鼓地排查嫌疑车辆,张家豪却在无意中做了把新闻热点人物。事情经过是这样的:有位女明星近段时间随一个电影剧组在金海拍戏,前段时间她在经纪人的陪同下到张家豪诊所做了一次心理咨询,结果被娱记拍到了照片,这两天网络上正大肆传播女明星因出现抑郁倾向就医的新闻。而这女明星的经纪人,在接受媒体采访中有意无意、隐晦曲折地把矛头指向张家豪的心理诊所,暗暗地指责是心理诊所要炒作自己,而向媒体爆的料。
其实深谙娱乐新闻炒作之道的人都知道,这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张家豪也不傻,干吗以泄露客户资料为代价炒作诊所?那不越炒越煳吗?经纪人把心理诊所抛出来,不过是为了掩饰他自导自演这出戏的恶俗行径。真实的情况是这样的:这女明星是电影的女二号,拍了几场戏之后导演对她的表演和状态不是十分满意,动了换角色的心思。这女二号的经纪人事先得到消息,便鼓动女演员扮惨装病,然后爆料给相熟的媒体人,制造出这么一起就医事件。如此一来,就算片方知悉内情,碍于有可能给正在拍摄的电影带来负面感知效应,只能把曾经准备更换女二号的想法,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而且经女明星这么一炒作,电影的关注度也会有很大提升,做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人家是多赢局面,倒霉的是张家豪的诊所。被影迷和网民暴骂好几天,不过张家豪并未太在意,他的客户源很稳定,而且对他都尤为信任,这个事件对他来说不值得,也不应该去回应,尤其在眼下群情激愤的时候。他太了解现在网络上一些人的心态了,尤其这个粉、那个迷的,他们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东西,真相是什么不重要,所以这个时候去回应,除了给事件添热度,对他和诊所没有任何好处。他给自己的律师打了电话,让其着手在网络上搜集和固定证据,等事件热度过了,他准备通过法律手段还诊所一个清白。
骆辛和叶小秋来到文汇大道小广场时,广场边一个巨型大屏幕上正播放着娱乐资讯节目,其中穿插了女明星因抑郁倾向就医的报道,由于提到张家豪的诊所,便吸引骆辛和叶小秋驻足观望一阵。这也是两人第一次听到这则新闻,骆辛本就不关注此类消息,叶小秋平时倒是对八卦新闻挺感兴趣,不过最近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案子上,微信朋友圈都懒得打开,就更没工夫浏览八卦网站。而不知为何,看着大屏幕中播放的新闻,骆辛心底突然颤动一下,隐隐地生出一种山雨欲来的不祥之感。
由于不是周末,小广场上人流不是很多,平日里没有了文艺表演,就会有一些小商小贩在广场里摆个小摊子,卖些诸如糖果、文具、手机壳、CD唱碟等等的杂货,加上天阴沉沉的,小广场中有些死气沉沉。两人逮到一个正在巡逻的保安大叔,打听到文汇大道管理方的办公地点,随后找上门去。一个领导模样的人向两人解释说:原则上他们不会干涉小广场中的个人表演秀,除了一些卫生和安保方面的要求,彼此没有其他约束关系,他们乐见各种特色的表演者来为广场聚拢人气。小丑表演他们也都见识过,但是对表演者并未做过特别的了解,无法给出更详尽的资料。
从文汇大道官方没有打探出信息,两人又回小广场里,找到刚刚那位保安大叔了解情况。
“那小丑啊,我知道,知道。”叶小秋一提到小丑表演,保安大叔立马回应说,“他每周六下午来,大概从2点到6点停留4个小时,其余时间看不到他。”
“他个人情况您了解吗?”叶小秋问,“比如说是上学还是工作、是本地人吗、住在哪里等等一些情况?”
“别的不知道,他是哑巴,我们也没法交流,不过他很有礼貌,每次见我都会主动点头打招呼,表演完也会主动把周边的垃圾纸屑收拾干净,挺有素质的。”保安大叔说。
“您见过有什么人来找过他?或者他表演完是怎么离开的?”叶小秋继续问。
“他每次都是一个人来,表演完把器具收到一个旅行袋里,也不卸装,拎着袋子就走了。”保安大叔冲广场北边指了指,“每次都是往那个方向走。”
文汇大道广场以北,隔着一条马路,大片区域都被一家叫作“友谊百货”的大型百货商场占据,商场的正门面朝东方,毗邻一条城市主干道,街边有多路公交车站和出租车临时停靠点,骆辛和叶小秋估计小丑表演者离开文汇大道朝这个方向走,应该是要搭乘公交车或者出租车。两人四下打量一番,发现出租车临时停靠点旁的路灯架上安装有监控摄像头,上面还标记着编号,应该是安防监控,通常到辖区派出所便可以查看监控录像。
叶小秋拿出手机打开地图软件搜索附近的派出所,发现派出所竟近在咫尺,就位于友谊百货后身的巷子里,距离她和骆辛所在的位置不足300米远。两人赶紧前往,走的路上天开始掉雨点。到了派出所,亮明身份,说明情况,调出相应时间点的监控,却发现小丑表演者并非如两人想象那样到街边乘车,而是从正门走进了友谊百货。
友谊百货也属于商住两用的大厦,下面五层为商场所用,五层之上有写字间,也有个人公寓,莫非小丑表演者就住在那上面的个人公寓里?带着疑问,两人又辗转来到友谊百货大厦的保安监控室。而查完监控,发现两人又想错了,小丑表演者进入大厦坐着电梯没往楼上走,而是往地下走,因为他的车停在大厦地下停车场中。通过监控视频,能够清晰地看到,小丑表演者所驾驶的是一辆红色两厢轿车,车牌号为“宁BX4378”。
走出友谊百货的大门,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雨也越下越大,周遭黑暗阴凉,行人大都脚步匆匆。看时间不觉已经晚上7点半了,叶小秋提议去吃素食自助餐,骆辛想了想,没拒绝,两人便顶着雨冲文汇大道跑过去。进了餐厅,骆辛刚把餐选好,端到桌上,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接听之后里面传来周时好的声音:“张家豪的诊所发生纵火,里面有一具尸体,很可能是张家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