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御节在八月,万国来贺朝华夷。
八月十五日,中秋佳节、万国来朝,尚且还在天色泛青时,长安的小老百姓已经收拾妥当,穿着体面衣裳出了宅门,或是骑马坐轿、或是步行赶车,此刻正站在坊门里,乌泱泱堆积了几里路。
有眼色的胡人师傅,多会在坊门附近租下几间铺子,明火灶台垒砌大锅,那胡饼填满了肉馅,烤地滋滋冒油,等撒上芝麻,只见香气朝外飘散,任是个佛心虔诚的老和尚,也止不住咽下口水。
常有人脱离队伍,到食肆中点上胡饼,再来一壶冰得凉丝丝的米酿浆水,热腾腾祭奠起五脏庙,等坊墙城楼打开,城门郎、监门将军、中郎将打着哈欠走出坊门,站在栏杆上,此时多数百姓都会往前探一探,好等着出坊。
中郎将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圣旨抄本,咳嗽几声洪亮喧告道:“门下,大端永历十二年,八月十五,适逢中秋佳节,遍长安华灯如彩、花架如云,圣人诏令,自此刻起,直到次日巳时,长安城暂停宵禁,汝等无论来自何方何国,只要尊我大端为我臣民,只需查验公验过所,此后十二时辰内,皆可于坊中自由通行,进入皇城天街,以期黎民同乐、共襄盛世!”
宣旨完,百姓热闹出声,沿着早已打开的坊门,鱼贯而出流向长安的大街小巷、犄角旮旯,此时长安的一百零八坊皆是如此动静,可见数十万百姓流动皇城,各自营生,熙攘不止。
那守坊金吾卫擦着红眼换了班,下楼时抬眼看向远处,东方的金光红日照耀到万千寺庙,可见金顶鸱吻灿烂金辉,长安城崔瓦重叠的千门万第,在咚呛雷动的晨鼓中逐渐苏醒!
晨鼓敲了好几遍,陇元镇听着隆隆响声,不情不愿起来洗漱,等穿上圆领襕袍,戴好幞头来到中堂,陇府众人已经穿戴完毕。
先看陇世安,这老匹夫正四品的爵,衣着正红圆领襕袍,头戴乌纱幞头,腰佩金质腰带,其余挂物一如品级,身上银鱼袋故意挂在最显眼地方,那乌皮黑缎靴朝前翘起,贵气袭人!
再看大夫人!
望北郡夫人、正四品的诰命,按照朝廷品级,四品外命妇嫁及受册、从蚕、大朝会、庆典、节日,亦准此翟衣,六花树、六花钿、六花钗,开国来,礼法系统确实如此规定。
但是,天保以后,遇到除朝参朝会这种盛大节日,只有内命妇需要这么打扮,外命妇一般情况下是搭配衫、裙、帔子,头上中央多插着凤冠首饰,有时还在左右插横凤首簪,垂珠结,周围或插花树,或插花簪,既华贵又庄重,比只礼服要有趣的多。
她此刻就是如此装扮,外套丹色联珠花草纹路拖地大衫,下摆襦裙为绛红朱砂裙,披着花草纹染的月白披帛。
头顶用义髻束成高发髻,头顶戴着六尾团凤冠,凤眼血红、嘴衔珠玉,两侧插着凤首簪,祥云流苏垂下肩膀,左右发髻各有三支花钗,如“米”字张扬伸展。凤冠下发髻正中,带着上下咬合的金梳篦,另有两颗长形鎏金花钿戴在耳畔偏髻,脖颈里缠着三圈红蓝玛瑙璎珞珠,尽显富贵奢靡!
眉如远山、脸如酒晕、额头涂白、眉心贴钿、睑下有红、唇如含朱,再配上本来就风韵犹存的鹅蛋脸,更是美丽万千。
大夫人身旁的阿姊毕竟还没出嫁,也就做不得妇人打扮,但是又是五品安庆县主,在打扮上也会尽心一点。
她的发髻略微梳小,头顶戴着银白孔雀冠,口衔银流苏,两侧翅膀巨大精致,尽头缀珍珠,形如凤首簪装饰头顶,左右各有两支银色花树步摇,脑后故意垂下一绺头发,绛红丝带垂到后背。
身上没有大衫,而是搭配月白花草半臂,下身淡绯襦裙,两侧垂下红色宫绦,臂弯披着宽阔的浅蓝色披帛,像个大袖裳似的遮住大半身体,既显华贵又能和已婚妇人做区分。
全家俱是按品大扮,华服满堂。
“啧啧啧,大夫人,这身行头很贵吧。”陇元镇揶揄出声。
“那是自然,我特地叫西市给打的头面,活了那么多年,总算要扬眉吐气一点,若不是怕僭越,老娘还能打扮更华丽。”
徐兰芝扬眉吐气说道,都说她这侯夫人过得还不如五品官呢,现在可算站直了腰杆子,可不能放过这个好机会。
“夫人,马车已经到了。”
陇府众人坐进马车,在家丁的吆喝中马车踢踏起行,赶往北方的皇城,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大明宫内朝,麟德殿!
这座宫殿建在西南宫墙的高地上,向着东北方向,可以俯瞰湖光潋滟的太液池,是大明宫最为特殊的殿宇——它是由三座殿宇前后连廊形成,光是基台占地就有二十亩,前殿与后殿为歇山顶,中殿楼阁多层,为重檐歇山顶,皆为翠瓦金鸱吻,左右阙楼游廊如翅膀展开,可谓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恢弘俊俏、气象万千。
殿前与殿后都有巨大广场,可供歌舞伎乐数万人同时献舞歌唱。
马车越过皇城天街后,各自停在兴舆门前,这是大明宫与西内苑之间的夹城,麟德殿位于左银台门附近,正好可以穿过夹城进入殿中,此刻,各类华贵马车绵延无尽,载着门阀勋贵、达官贵人进入皇宫。
大夫人坐在车上,走在夹城的长街中,前后骏马嘶鸣,车轮滚滚,叫人不辨头尾,她见前车马车华丽,嘟囔说道:“果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还以为咱家的马车已经够豪华了,每成想竟有用金玉装饰马车的,到底还是财大气粗。”
“夫人啊,咱家算什么天啊,不过是四品的爵,听闻圣人的皇叔皇亲都来了,人家可是五马同驾,岂是我们这等两匹马可比。”
陇世安倒是看得开,在他看来多少马车,都不比舒心日子有奔头,这种节庆日最为闹腾,还不如在家吃水席。
“罢了罢了,一品的爵,咱家这辈子是得不上了,我光看也没用,等会儿你别总耷拉着脖子。”
大夫人彻底无语,抬眼看向陇靖安:“臭小子,也就你还有点希望。”
“大夫人,我当再大的爵给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我亲娘也沾不上什么光,不如指望崇扬,说不定他长大了还能封狼居胥呢,你今日就不该把他放府里,说不定圣人见了还能封太子呢!”
这话,说得大夫人白了几眼,想反驳却发现他说得是实话,毕竟是外室庶子,以后真当了一品的国公,要追封,也是追封他那早死的娘当太夫人,跟她可没什么关系,索性悻悻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