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只能先让水鬼下水了！”
陇元镇看向钱玉忠，他心领神会示意身后众位河工，那为首的水鬼头子朝前叉手说道：“喏。”
随后，这些河工在腰上扣紧麻绳，又把猪尿泡吹满气挂在腰间，戴上骨头制的潜水罩，噗通几声跳下船帮，陇元镇看向船边挂着的十几条绳索，但愿这些水鬼在河面下，能靠着自己的眼发现什么东西。
……
渭南县、袁家埠口、漕帮忠义堂
时间倒数半日，来到当日上午，陇元镇带着官船出发去黄河时，尉迟骏也已经动身，带着几十廷尉卫，气势汹汹赶往袁家埠口。
渭南县数百埠口中，除了渭南渡驿属于官埠，其余埠口皆为私埠，其中有一半都是袁家在经营，其余埠口的份额只占了四成，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或者说，无论埠口多少都不影响漕帮的经营，若是私人的埠口不听话了，漕帮甚至能做到不让力夫脚夫过去干活，埠口没人了，商船也就不敢再停靠，只要有私埠想赚钱，就得听袁家的话。
以此为要挟，袁家几乎可以说控制了除官埠以外的所有私埠，难怪只要漕帮的不发话，那些流民就完全挣不到多余的钱。
如此一手遮天，必定滋生了不少蝇营狗苟。
“这么多埠口，都是袁利康在管理？”
尉迟骏问向一旁的公廨佐官。
笔墨吏叉手回话道：“回明公的话，渭南县埠口数百，当然不会由袁利康直接管理，而是划分为忠孝节义、仁礼智信八个堂口来管理，每个堂口领二十埠口，负责埠口的公私庶务，袁利康还算亲力亲为，每日都会到袁家总埠来查探行情，我们要去的，就是位于县城北方的袁家总埠，紧挨着总埠后面的就是袁家的老宅。”
说话间，马蹄哒哒狂奔，终于有了停下的意思，尉迟骏掀开轿帘看向附近，这里是渭南县百行商街，货运流转，行客如云，看起来热闹极了，这些走街串巷的平民一旦见了官府，立马躲开到路边，任由他们驰骋而过。
到了商街尽头，已经可以见到前面的袁家总埠。
整个埠口宽阔敞亮，街口有重檐牌坊，工笔写着“袁家总埠”。
进了牌坊，可以看到面向河道的栈板分出数十道漕口船坞，像是梳子细齿般沿着河道“凹”进栈台，可以停船卸货，也能充当临时停靠的泊站，栈台左右两侧靠街的位置，沿着栈板搭建起二层灰瓦楼阁，里面坐着诸多笔墨郎，他们负责漕帮埠口所有事务的管理。
埠口中间的巨型广场上，无数南北货物整齐堆摞在栈台，把埠口占得满满当当，漕道船坞并排停着十几条运货沙船，有无数脚夫力夫站在船外轮流到船上卸货，队伍绵延出几百米，如蚂行蛇线永无尽头。
更远处的河道上，牛角号闷鸣轰响不绝，千船毕集万艘停渡，风帆堆积河面，好似飘满白色贝壳。
啪！
啪啪！
尉迟骏到埠口主楼前时，袁利康正坐在楼前胡榻上，斜撑着身子拿起茶盏喝茶，更近的地方跪着两个扛包夫，他们正被埠口工头唰唰甩鞭。
这两个扛包夫只穿着灰色半臂，赤膊暴露在外，身上黄麻裤子挽到脚口，头上幞头潦草包着头发，后背已经被打得渗了血，哪怕被打得这么狠，也不敢站起来反抗，只能战战兢兢抱着脑袋，嘴里不断求饶。
“大胆~”
“见了大理寺少卿，竟敢不拜。”
公廨笔墨吏看向袁利康，他们到了埠口已经接近一盏茶时间，此人不但不迎接反而把他们看做透明，这等藐视官府的行为，着实让他们不爽，若是放在以前，看在漕帮人多势众有靠山的份上，也就忍过去了。
当下有尉迟骏给他们做靠山，他们也就不再忍耐，终于拿出了公廨官吏的款儿，朝着袁利康呵斥出声。
这袁利康平时嚣张惯了，又有姐夫赵秋棠给他捐的六品散官，说起来比这些笔墨吏还要高一点，以往他仗着这个身份没少给这些办事官吏气受，如今听他提起什么大理寺少卿，终于肯抬起腿脚下到地面，稍微坐得方正一点了。
“那大理寺少卿，是个几品官？”
袁利康问向一旁的账房先生，这老头子应是个落榜秀才，对官员品佚还算懂行，吹着花白的胡子对他伸出四个手指头：“正四品，乃是京城天官，常在御前行走。”
这话，叫袁文康立马抖擞起精神，他起身叉手在前：“下官不知明公大驾光临，还望明公恕罪，都怪这些腌臜贱肉，气得我昏了脑袋都不认识明公了，险些做了错事，请公上座容我更衣再来回话。”
说完，袁利康带着打手们进了楼阁，等出来时已经换下华贵圆领袍，穿上圣人赏赐他的墨绿襕袍，官样幞头戴在脑袋上，一改方才的纨绔样貌，倒是有了几分朝廷官员的样子。
尉迟骏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平民和商人见到官员要下跪回话，袁利康知道他一旦下跪，从气势和地位上都弱了几分，拿出官服穿在身上，至少把自己的地位给提到了官僚这一阶层，即便是回话，也只是叉手在旁，不会动不动就跪在地上。
“我是叫你袁公，还是叫你袁老板？”
尉迟骏坐在胡榻上，眼神犀利看向袁利康，他眼神一闪，态度变得恭敬起来：“您是京中天官，您说下官是什么那就是什么，叫我阿猫阿狗也没关系，明公舒服即可。”
“那好，我就叫你袁利康吧，今日本官来此，是想调查官榷院招工一事！”
尉迟骏赈济灾民那么大的阵仗，袁利康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早就被帮里的弟兄给递了消息，几日前就已有所防备，见尉迟骏这么问他，故意解释道：
“原是如此啊，官榷院与漕帮平日确实有合作，若是缺了船工或是卸货工匠，多会让漕帮代为招募，漕帮中人本就是靠水靠力气吃饭，我们把他们聚集起来，也方便官府征募，难道这也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