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广峻的阿娘人老珠黄,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骤然见尸体,心中有惊又悲。
以前,赵秋棠为表明他对船难不知情,只能送亲信上船以扯开嫌疑,与她商量这件事时,她原本是极不愿意的,是听赵秋棠说只是演戏这才勉强同意赵广峻登船,如今见到背后胎记与她儿子的如出一辙,再怎么相信赵秋棠,也觉得这就是他儿子的尸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至于另外两个人,他们近身接触赵秋棠,岂不是赵的唯利是图、冷酷无情,别说只是书童和亲戚,就是亲爹亲娘阻碍了他,也免不得要被他给牺牲掉。
如此一想,三个妇人哭成一团,吴氏看向陇元镇,叉手说道:“大人,多谢大人为民妇找到家人尸体,这恩情无以为报,但愿来世衔草结环当牛做马报答您,这尸体我们可能带走?”
吴氏说了那么多好听话,终于吐露真正的意图,她想把尸体带回去,好找赵秋棠再次确认弟弟是否亡故,陇元镇明白,一旦让她把尸体带回去这计划就进行不下去了,连忙推辞道:
“还不行,今天找你们来是来确认尸体身份,若想领走尸体,必须等仵作验明尸身死因后才可以,还请诸位夫人再等三日,三日后再来,我等必定亲自派马车送他们回家。”
“这……?”
吴氏的计划没得逞,脸上涌现异色,她如今对眼前尸体的身份信了五成,剩下的五成还要靠赵秋棠来确认,尸体如今拿不回去,只能僵持在这里。
“诸位夫人,时候也不早了,你们不妨早点回去,继续操持三位他们的葬礼,毕竟亲属一场他们又是惨死,总要哭一哭以尽哀思。”
陇元镇都发了这话,明显是下了逐客令,她们依依不舍告别仵作房,互相搀扶着走出县衙,还没走出几步,赵广峻的亲娘承受不住打击,噗通一声昏倒在马车边。
等她们彻底走远,陇元镇和尉迟骏站在县衙楼阁前望着他们的马车,果然先后敢往赵家老宅。
“靖安兄,你怎么知道这些人一定会去袁家确认死亡真相?”
尉迟骏左手拿剑抱着胳膊,眼中充满了好奇,急于向陇元镇求证他的计划。
陇元镇看向小公爷,跟他解释起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这三个妇人都不是傻子,他们知道关键时刻避嫌的道理,出了事以后,只敢在背地里跟赵秋棠联系,就是怕官府的人发现了真相,察觉到笔墨吏的死亡另有蹊跷,这些天,赵秋棠为演戏也不会主动见他们,为了避免节外生枝,甚至都不可能跟他们透漏太多消息。”
“这样做确实可以做到严格保密,但是也正因为太保守秘密,会让这三家与赵秋棠的消息沟通出现延迟,这就好像原本可以畅通无阻交流的两个人,突然之间对对方冷淡下来,甚至与见了面都不再说话。”
“这种消息的延后,对于赵秋棠来说是避嫌,可对于这三家人来说,难道也是避嫌?他们肯定在猜测,不让他们了解家人的消息,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问题。”
“这种现象就叫猜疑链!”
陇元镇拉着他坐在胡榻上,摆出三个不同颜色的茶盏:“现在,这三家是一个整体,赵秋棠也是一个整体,他们之间的消息出现滞后延迟,就代表开始互相猜疑了,想从他们之间找到突破口,那唯有让双方的默契和合作完全失去条件,如此,就需要再有一方势力介入他们的沟通,让这种对彼此的猜疑更深。”
“你让他们来认领尸体,就在在干扰他们的沟通?”
尉迟骏从未听过这么办案的,眼神好奇看向陇元镇,他清了清嗓子点头默认:
“尉迟兄果然孺子可教,他们之间关系破裂,缺的就是笔墨吏的死讯,既然赵秋棠可以弄虚作假糊弄我们,那我们也就可以以假作真忽悠他们。”
“这些尸体只是寻常溺死之人的遗体,我把他们穿上官服,再配合彼此的胎记信物以假乱真,她们只要信以为真必然,就会说服自己那真是家人遗体,一旦猜疑条件达成,她们会对赵秋棠所说的演戏假死越来越怀疑。”
“更可怕的是猜疑链一旦形成,就再无恢复原状的可能,人总是倾向于选择自己愿意相信的真相,赵秋棠以往所有的避嫌行为,在她们看来都是在阻碍他们了解真相,估计,这三个妇人对赵秋棠假戏真做的行为已经信了五成。”
“剩下五成不信,是因为对家人尚且活着抱有幻想,这才有了前往赵家老宅的行为。”
“如果事情真如你所言,那他们见到赵秋棠以后,岂非立马就识破了你的意图?”
尉迟骏不相信赵秋棠有那么蠢,居然会按他们的计划走下去,这老东西精明能干,阴着呢。
陇元镇朝他摇了摇头:“尉迟兄此言差矣,赵秋棠本来就忌讳联系笔墨吏的家眷,三个妇人去了赵家老宅也没用,因为赵秋棠根本就不愿意现在跟他们有牵扯,他明知道这个节骨眼上廷尉卫都在监视他,怎么可能跟这些妇人说太多,他更不会叫这些人跟笔墨吏见面。”
“总得来说,到了如今他就只剩下两条路可走!”
“一,带着这些妇人见到家人,和他们坦白这是官府的局,打消他们之间的猜疑。”
“二,只能继续演戏,以这些妇人无理取闹的理由敷衍过去,继续瞒着官府和所有人。”
“赵秋棠无论选择哪一个,对官府来说都不算是坏结局,他要是敢带着妇人去看那些人,我们可以顺理成章找到这三个笔墨吏,这样就坐实了他赵秋棠别有居心。又或者,他把这些妇人赶走,那就又从了官府的心意,让这些妇人对他的猜疑更深,他们之间出现的裂纹足以让妇人偏向官府,甚至亲自来揭露赵家的阴谋。”
“你说说,既然无论他怎么选择都是我们赢,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就看赵秋棠选择什么样的死法!”
尉迟骏没想到陇元镇还有这手段,心中佩服的同时也不免产生新的疑问:“难道,就没有折中的选择吗?比如既不带妇人去看家人,也能继续取得他们的信任,赵秋棠的手段,比一般的贪官还厉害。”
“这,已经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