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华走后,老女官进入荣安宫,尉迟帝太后长呼一口气:“总算是走了。”
“太后,您真的一句话都不说?”
老女官指的是,她是否会为元贵妃和翰王说情。
尉迟太后拿出佛珠,双手合十感慨道:“这可是谋逆之罪,说与不说有什么用?难不成,哀家的话圣人真的就奉如圭臬?既然吃力不讨好,我又何必白白消耗母子感情,若让圣人厌恶了哀家,以后对尉迟家实在不利。”
“哀家这把年纪,今天脱了鞋袜还不知道明日穿不穿,有些事情确实是说不得做不得,我固然心疼崇华这孩子,可要跟尉迟家荣耀相比,我也是不愿意的,这样吧,你把皇帝孝敬哀家的这些珍玩宝器给送过去,也算尽了哀家对她的怜爱之情,再多,就不是哀家给得起的吧。”
说完,尉迟太后顿了顿,低头拨弄着自己的佛珠:“若哀家是她,我肯定不会在这种节骨眼上提什么宽宥元氏的话,既然元氏和废翰王谋逆与她无法,不如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也当自己不是元氏的儿女,毕竟是没有继位可能的女儿,圣人照样该宠还是会宠,父女也不会因这件事就生了嫌隙。”
“眼下,崇华这孩子看不清情势,一味想替元氏求情,反倒惹得圣人不快,这样只会让圣人把她和元氏绑定,若是认为她也提前知情,以后,她再想获得圣人宠爱那可就难了。”
尉迟太后叹了口气:“天家亲情本就薄凉,崇华这孩子日后可有得吃苦,你以后找人多注意点太清宫,若有宫妃敢欺负就给我狠狠地罚,她再什么受圣人不待见那也是天潢贵胄,容不得这些贱婢欺辱。”
“喏!”
……
大明宫、太液池、瑶华宫
吱哑一声,殿门大开,昔日门厅热闹的大殿,此刻变得冷冷清清,不断有太监往外搬运东西,富丽堂皇的奢靡宫殿,很快如雪洞似的清冷,元贵妃颓废坐在胡榻上,眼神空洞,再没有一丝生气。
这几日,每当元家男丁被斩首,元贵妃就会被押送刑场,关押在笼子中悬于城墙之上,玄帝这样做,就是要让元贵妃亲眼看着,元家的男丁是怎么人头落地,如今,元家所有人都给斩首,女眷虽侥幸保住一条命,流放岭南是免不得的,路上,必定还要再死一些人。
眼看她起高楼,眼看她宴宾客,眼看她楼塌了。
不过数日前,她还是大端朝最尊贵的摄政贵妃,元家也是煊赫高门权势滔天,甚至,她的儿子即将成为皇帝,她也将做以天下养的太后,棋差一着,临门一脚,到底还是败落颓唐,成了如今的阶下囚徒。
古人常说,山中一日,黄粱美梦,元贵妃骤喜骤悲,早已失了对外界的反应能力,距离精神崩溃,只差分毫。
他眼见陇元镇带着不良卫进入大殿,略松弛的精神立马又紧绷起来,端坐胡榻理了下衣服,做起应敌的姿态。
“陇靖安,我们母子到底还是栽在你手里了,你如今又来这里所为何事,难不成还要痛打落水狗?”
元贵妃这句话似乎用尽了力气。
“娘娘,臣是来请娘娘移驾。”
陇元镇从不觉得是他害了元贵妃,这对母子本就有狼子野心,如今失败了只能说是咎由自取,算不得可怜,他真正可怜的,唯有崇华殿下一人。
“匕首、白绫、还是毒药?就在这里吧。”元氏目光悲凉古井无波,仔细端坐了身子已经做好赴死的打算,于她来说成王败寇是必然,她愿意赴死以保全体面。
陇元镇叉手道:“娘娘,圣人念你伴驾数十年,虽然被废为庶人,却是皇子皇女的生母,为了顾全殿下的面子,决定让您奉旨修道,为翰王和崇华殿下祈福,虽终生不得出安国观,份例用度一如贵妃。”
元氏听见这话,眼神略微差异抬起头,甚至,眼神中带了些惊悚,可见确实预料不到这点,刚才做好的赴死心气,此刻全然散了,眼底随即蔓延疑惑不解。
在她看来,玄帝刻薄凉情,就连发妻的死都不在乎,又怎么可能顾全她的体面,若当真是顾念旧情,早在东窗事发当日就已经提出,这样还显得他宽厚处理,时隔多日才这样,必定另有缘故。
“圣人何时如此深情了!”元贵妃懒得逢场作戏,话语里句句讽刺。
“确实不是圣人特赦,圣人的意思本是要把你在这关一辈子,生死不管,但是臣深受殿下恩惠,又岂能对她的苦难做事不管,是臣用这次功劳换来您的优待。”陇元镇没必要瞒着她,到了这个地步,他怎么也得说实话了。
“值得吗?我可是你的仇人,本宫当年差点把你们陇家给灭了,你值得为本宫浪费这次功劳?”元贵妃问道。
“无关值与不值,臣只是在报答崇华殿下的知遇之恩,当时,元家确实差点因你而亡,但是,今日我们也扯平了,臣报答殿下,是臣与殿下的情谊,与他人无关。”
陇元镇顿了顿,继续说道:“你一定很好奇,圣人是什么时候知道你们元家要谋反的吧!”
说罢,他拿出歌隆藏和瑞王的来信,元贵妃看遍信封,眼神惊讶转为恐惧,眼中的败者骄傲瞬间被冲散,于她来说,政斗本来就有失败,政敌倾轧也属自然,她唯一无法接受的,是自己在这局面中连个执棋手都算不上,不过是一枚棋子。
这,既侮辱了她,也侮辱了翰王!
“臣给你这封信就是让你知道,你到底输在哪里,你能有今日完全不是臣的责任,而是自己的贪婪被瑞王推波助澜,这一局你这才输给了臣。”
元贵妃的面色瞬间苍白如纸,良久才恢复血色,只是,她的脸色却忽然转好,长呼出一口气,哈哈惨笑悲凉又戏谑。
“你笑什么?”
元贵妃眼神邪魅又狡诈,眼神极度戏谑:“陇靖安啊陇靖安,两颗棋子,遑论输赢,你难道就不是李御的棋子?我何曾输给你,这盘棋还没尘埃落定呢!”
陇元镇无意跟这个疯婆子多费口舌,带着不良卫就要走,刚走到门口就见崇华眼神虚弱走进来,二人目光相遇,他还没来得及道歉,崇华随即躲开目光。
“殿下?”
转身而过时,陇元镇想叫住她,崇华眼神悲戚看向他:“你想说什么,你陇靖安难不成还有苦衷?那么长时间,你总有机会告诉我实情,如今却瞒着我直到今日。”
“你给我滚,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
说罢,用仅存的力气嘶吼起来,更是随手抄起一旁的扫帚,把这些人全都打出瑶华宫。
轰隆一声,宫门落锁,这扇金纽朱漆门如同一道结界,将二人完全隔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