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茓……这老头子以为我想对尸体做点啥,陇元镇拍了拍这老管家的肩膀:
“童管家,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是看她头发被颠散了,想给她收敛遗容,你去找堂官要一把梳子来。”
“呼~”
一听说陇元镇要为这死者敛容,童管家这才长舒一口气,叉手走向中门去索要他需要的梳篦。
所谓梳头敛容,也只是陇元镇支开这老头子的说辞,等童管家离开后,他赶紧把手放在尸体额头。
以前,他以为解刨尸体才能进入尸主记忆,根据上次处理程少游的尸体来看,只要与他们的身体有接触,就可以看到尸体的生前记忆。
陇元镇心中默念辑异城,待灵识汇集脑海,只听得咣当一声,九州疆域从缥缈云雾中渐渐清晰,时案缉异城再次出现。
那顾姮娥的记忆,也变为鱼龙百戏鼓瑟吹笙、徐徐开演。
哇哇一声婴啼,她降生在长安东南郊的蛤蟆陵,此时正是明皇缔造的开元盛世之年。
这个时代,海清河晏、四海承平。
端人的铁骑踏破胡人之地,国威远扬海外,引得西域胡商、万国使臣不远万里入长安朝觐贸易,整个帝国都沉浸在歌舞升平、万国朝贺的喜悦!
顾姮娥也与众多开元儿女一样,沐浴进清明皇恩,无饥寒、衣鲜艳、经富庶、度流年。
人人都知汉皇重色思倾国,旸妃一人得宠、鸡犬升天,这泼天恩宠不知引得多少父母不重生男重生女!
她的父母早早就把她送到教坊司,学习琵琶伎乐、歌舞弹唱。
这个时代的教坊司,还没有堕落成权贵豢养金丝雀的笼子,伎乐学成,不仅可以风光出名,甚至能得圣人娘娘接见,若是得圣人赏识,成为宫妃夫人指日可待。
顾姮娥深知这一点,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从小苦练伎乐弹唱,将那琵琶箜篌、古筝筚篥、胡璇羽衣、剑器浑脱等诸般绝艺一一学成精通。
终有一日,琵琶学成,她摘得桂冠,成为教坊司最出色的伎乐歌女。
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一旦出名,必定风头无两,顾姮娥在一夜间享誉长安,成为长安权贵人人谈论、炙手可热的人物。
此时的长安,正有纸醉金迷、风流竞艳的风气,多少王公贵族不慕军功勋爵,只求红粉知己。
顾姮娥这样色艺双绝、名满教坊的名媛淑女,迎来她人生中最风光的十年!
所谓歌舞伎乐,往往是勋贵权宦尤喜欣赏,她受万人追捧,自然往来于馆阁王府、宫苑殿宇之间,每曲唱罢,不知叫多少宫廷乐师甘拜下风,绫罗绸缎、珠翠钗环赏赐不断。
甚至连兴庆宫中的明皇贵妃,也曾邀她登上花萼相辉楼,在宫宴之上抚琴琵琶、歌舞助兴。
圣人旸妃恩宠、勋贵子弟追捧,顾姮娥变得日益骄纵、尤爱奢靡,出行非金鞍汗马不骑、寝卧非园林琼楼不栖、饮食烹茶需要色香味美、衣裳饰物追求刺绣精巧。
她虽然不是贵族,生活过得却比不受宠的宗室贵女还好!
如此恩宠,哪能长盛不衰,顾姮娥本想积攒下财宝,待色衰爱弛后,被教坊司遣散出宫,好有个安稳晚年。
却不料想,她还没等来色衰爱驰,那兵祸灾殃已然临近。
她与众多权贵一样,丝毫不关心战争饥瘟民生艰苦,他们不知道,长歌盛世某个阴暗的角落已经开始霉变腐烂。
当长安的贵族们闲庭散步、衣着鲜艳、醉生梦死时,安戮山已经河北起兵,裹挟着河朔诸镇的精兵强将朝长安杀来,那凶悍衙兵脚步飒沓、剑刃带风,弓弦早已满张。
只待一声令下,万千铁骑与利剑,自会撕开那盛世浮梦!
很快,安戮山造反的消息传入熙攘繁盛的长安城。
勋贵权宦们大梦初醒,那纸醉金迷被叛乱狠狠撕开鲜血缺口,盛世繁华消散如烟,只剩满目疮痍。
此时,明皇和旸妃嗅到危险来临,早已带着亲信皇族远走高飞,大明宫一夜之间空**死寂、人烟稀少。
太平时她们是喜乐鸟,战争时她们却也是牺牲品,待长安城破,多数教坊伎乐沦落叛军之手,屈身为叛军为他们奏乐弹唱!
哪怕侥幸跑出长安,她们也早已失去谋生本事。
多数人只能颠沛流离沦落街头,有才华的以卖唱为生,没才华的只能沿街乞讨,更有甚者沦落风尘,光景比之开明盛世,凄凉了不知多少倍。
长安城破之前,顾姮娥被江南富商谢鸿法看中,在教坊司买断了官奴籍,随着他一同逃难到远离战乱的江南之地。
顾姮娥原以为谢郎为她买断奴籍,是想娶她做正头娘子,却不曾想他在江南早有正妻,甚至还有几房妾室。
她一旦入府,就与那姨娘妾室没什么不同了。
心高气傲如她,怎么肯如此委身为妾,多次拒绝入内宅,谢鸿法无奈只得在外置办宅院,将她安置其中。
做了别宅妇,除了名声不好听,至少比在后宅与他的诸多妾室窝里斗舒服多了。
顾姮娥满意吗?
她当然不满意,以前她过得堪比贵族,如今虽衣食不缺,却仍算是虎落平阳,如拔毛凤凰失了所有光彩。
不过,比起教坊司其他伎乐,她的生活却已经算是富足,能在江南安稳度日,总比朝不保夕强多了。
战乱之苦,虽远不至江南,却仍能感受到帝国式微、民生日艰。
官府从北方藩镇收不上税负,行兵打仗又需要钱,勋贵皇族如铁公鸡一毛不拔,庞大的供粮税负的压力,全都压在江南百姓和大小万商头上。
像谢鸿法这样的富商,不但要被官府强迫捐纳银钱,还得应付日益难做的生意,稍不留意即是鸡飞蛋打、破财家亡。
民生日艰,也体现在百姓生活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