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老和尚双手合十走出去,陇元镇跟到院子里仔细看,满院子密密麻麻站满僧人,他本想挨个查问一遍,仔细回忆明尘老僧的话,反而觉得又查不出什么东西。
既然连明尘都对他师弟赞不绝口,说明这老和尚根本看不穿他师弟的隐藏面目,那么,这些距离明慈和尚远的沙弥,估计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思索片刻,只把与明慈息息相关的三个小沙弥叫进来。
“空缘、空观、空文何在?”
“小僧在~”
“进来。”
陇元镇毫不废话,把这三个人叫进正堂,他故意装得凶神恶煞,把进门的小沙弥吓得好似个小鹌鹑,战战兢兢乖立在旁,丝毫不敢多言多看。
这,反而就是他想要的结果,陇元镇清清嗓子,咳嗽几声压低嗓音问道:“你们在明慈圆寂时身在何处,又在做什么?”
“回施主的话,明慈师父回来时,正是寺中吃斋饭的时辰,法玄寺所有沙弥僧众全在斋堂用饭。”
出口说话的是空文,他随后顿了顿,支支吾吾解释道:“我们可以互相佐证,不是我们杀的明慈师父。”
“我可没说是你们杀的他,不过有个情况我必须要问清楚。”
陇元镇看向空文,这个小沙弥倒是比其它两个要胆子大:“你可知道,你师父为何在临死前是敲木鱼,而不是求救?”
“这?”
空文明显由犹豫了,眼神中有踟蹰也有疑惑,朝陇元镇摇摇头:“这小僧就不知道了。”
“你不知道?你可是明慈大僧唯一的亲传弟子,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陇元镇厉声厉色问向小沙弥,陌刀都出鞘了接近三寸,明晃晃的刀刃冒着寒光,任谁看了都要惧怕。
“我不信你跟他如此相近却不清楚,依我看你支支吾吾的样子,是故意有所隐瞒,看来我得把你抓进不良府好好审问一番。”
陇元镇故意如此,倒是把空文吓得畏畏缩缩,说话都变得更结巴了:“施主,我确实不知道为何师父圆寂前去佛堂诵经而不是呼救,不过,黄昏斋饭诵经是每日都有,与圆寂当日无关。”
“无关?”
陇元镇心中咯噔一下,如果明慈死前在敲鱼念经,而且每日如此,这就证明念经这件事已经不是早晚礼佛那么简单,似乎是成了人生中比死亡还重要的仪式,他仔细观察空文的神色,确定他没有说谎,这才接着话题继续问道:“可见他翻阅过什么经文典籍!”
“有,我曾经替师父收拾过经堂,我这就给你找来。”
空文不敢耽搁,走进经堂案几,在里面的抽屉中摸摸索索,拿出一本装潢精美的佛经!
陇元镇随手接过放到眼前,古姜色书页檀香袅袅,封面用墨迹楷书写着《三聚经》,看书页的卷边程度,这经文已经被明慈给翻得破旧卷边,他随手翻阅几页,明显看到血乎乎的手印,可见空文所说不假,明慈临死时确实在念诵《三聚经》。
“三聚经是何物?”
陇元镇问向空文,他对佛经确实一窍不通。
空文双手合十:“回施主的话,《三聚经》即为《佛说决定毗尼经》,乃是将忏悔罪业、随喜功德、善根回向聚集唱诵的经文。”
“你可曾问过你师父,为何每日唱诵这部经文,可有什么缘由?”
陇元镇知道,这种为忏悔罪孽而出现的经文,如果不是做了什么事情,何以唱诵这类诗文。
“我曾经问过师父,他只说是为塔中亡魂祈福,洗脱掉他们身上的罪孽,别的再无其他。”
空文小和尚一字一句尽数告知。
“塔中亡魂不应该是超度吗?怎么到你师父嘴里反倒成了洗脱罪孽,他们有什么罪孽。”
陇元镇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继续追问小沙弥。
空文明显踟蹰沉默,似乎有话要说,但又不知道该不该说,显得有些犹豫不决。
陇元镇对此心知肚明,语气恢复和缓,打算跟空文打起感情牌:“你大可说明白,你说得越清楚,你师父的死因就越是能调查清楚,你师父对你不薄,你忍心见他横死?如果你愿意出一份力,这可是报答他的唯一机会。”
“那,能不能屏退所有人,我师父跟我说这是寺庙秘辛~”
空文抬头的一刹那,眸光尽是神秘。
陇元镇低头看着这个只有十七八岁的小沙弥,他脸上的稚嫩还没消退,明亮眼神好似夹带水光,眼中只有涉世未深和惶恐不安,他朝另外两个小沙弥一示意,他们俩立马识趣儿走出去。
吱呀一声,陇元镇关上大门,他面向空文坐在胡榻上:“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且说吧。”
“好!”
空文看向门外,确定没有人偷听,神色这才轻松起来,看向陇元镇:“施主可知,圣人为何要给伽蓝佛骨塔赐铁碑~”
陇元镇看向小沙弥:“莫非是因为塔中供奉着千万万百姓~”
小沙弥摇摇头,明显不是他的想法:“非也,非也,施主所有不知,塔中供奉的除了安戮妖乱被杀的百姓,还有一个长安百姓都不愿意提起的人。”
“谁?”
陇元镇很像知道,这个被长安人刻意回避的人,到底是谁?
“先明皇的宠妃,旸贵妃,旸云幻!”
咔嚓~
陇元镇支起身子,陌刀蹭蹭悲鸣,吓一跳:“旸云幻在龙尾坡被赐死后,不是早就被枭首示众,怎么会在这座塔里~”
他仔细回想起老匹夫喝醉那天说的话,龙尾坡病变时,明皇的旸贵妃本不用死,后来有将兵当众喧闹,怕回长安后旸云幻算账,这才兵谏要挟明皇赐死旸贵妃,而后杨氏兄妹的脑袋皆挂在龙尾观外,暴尸示众。
这小和尚如今又说起这件事,陇元镇只觉得个中情况怕是另有蹊跷。
他走到这小和尚身旁:“你说的可是真?”
“那是自然,这是我师父告诉我的,他所说的为他人消解罪孽,指的就是伽蓝佛骨塔中的旸妃。”
“施主若不信,可以亲自去塔中看看,那塔顶最高龛是被封闭起来的,根本不对任何人开放,旸妃的尸体就镇压其中。”
小沙弥说得神乎其神,陇元镇不得不信:“也就是说,你师父至死都在替旸妃消解罪孽,可她何罪之有?”
宠幸她的是明皇,奸佞乱朝的是旸国忠,造反叛国的是安戮山,这旸妃不纯纯是个大冤种嘛。
小沙弥闻言不再说话,双手合十说道:“施主,不可说,不可说,如果她不是霍乱朝纲的罪魁祸首,名声要臭掉的就只能是更重要的大人物,当今圣人在前朝宠妃和先父之间,做出哪种选择,施主难道比我这小沙弥还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