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利当即拿出香积钱合同，上面白纸黑字签字画押，确实是小官的手笔。
小吏直言，当初他们规定的厘息不是这样的，是寺庙耍赖多收了钱，这笔钱就该退还给他，说到这里惠利噗嗤一笑，展示起合同上的内容，上面显示，合同当时勘验清晰，确认条陈无误后签字画押，一旦签字画押就算彻底定死了合同。
他还把责任抛给这吏员，当初你又不是不识字，既然都确定无误那就照合同执行，你若觉得有问题，当时又何必签字画押，难不成房子买了安下脚来，就想着反悔不成。
何况也不过是多了几十两银子，这笔钱你全当孝敬佛陀了，若有来世，佛陀还能保佑你大富大贵呢。
啧啧啧，好话说尽，坏事做绝，以合同欺瞒，叫别人多花了好大一笔冤枉钱，到了惠利这里，倒成了孝敬佛门。
岂不是，这些小吏员每年的禄米银钱职田折合白银不过五十两，他为了还清这笔钱已经是吃苦了数年，到了衙门也不敢轻易得罪人，讨好上官、讨好同事、勤恳办事、不敢有一丝懈怠，银钱都已经还清，才发现比他自己预算的还多几十两，由此才发现了这些佛寺的龌龊心肠。
若不是他是太府寺的筹算吏，一辈子也发现不了，自己多花了这几十两冤枉钱。
如今，小吏的双亲已经亡故，债务也已还清，他本来就是来讨说法的，哪知道惠利头铁如此，竟然连告官都不怕，若是律法都不能把他怎么样，那就只能付诸暴力。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这小吏猛地从袖中抽出匕首，朝着和尚捅了十几刀。
这惠利和尚到死都在拿着手中银钱，坐在香案后数来数去，爱财如命也不枉因财而死。
至此，惠利和尚的回忆彻底落幕！
陇元镇从记忆中抽离出来，看向这脑满肠肥的和尚，对于这老沙弥的死，他并不觉得惋惜，靠着香积钱剥削平民，暗自修改条陈，使得别人多花了几十两冤枉钱，他唯一可惜的，就是那个吏员以及数万万被剥削的百姓。
现在来看，他终于明白，明慈大僧只是赈济救灾就已经算是高僧大德，跟这些脑满肠肥的佛门蠹虫比起来，明慈已然脱离了低级趣味，做的都是利人利己、香火高功的好事。
他不仅惊讶于惠利爱财如命，更惊讶于长安的寺庙，都成了这幅样子。
可以说，长安千百座寺庙，都放的有类似香积钱的贷银，靠着京畿长安数百万人口，已然成了除开朝廷、留后院以外的第三大经济体。
甚至，有些寺庙已经开始和商人一起经营铺面在西市做起生意，他们涉及的生意，多是跟寺庙有关，善心烧香用的供香蜡烛、短暂停留所用的水饮客房，求佛拜神要用的符篆、宝物、吉器等东西，都是靠着外包出去的店铺做成，等卖出去了再给店铺分利。
除此以外，他们还对外承接法事法会！
谁家的老太君死了，谁家的儿子娶新妇，只要涉及节日盛会和祈祷的，都可以以一定的价格包给他们，保准办事当天妥妥当当、风风光光。哪怕人死了，也能把骨灰寄存在寺庙，只要给几百两捐个佛龛，就可以把先人的骨灰坛放进去，若是给得钱多，甚至还能单独给他们开辟家族佛龛，如屋子般可随意放置家族望着骨灰。
总而言之，只要涉及寺庙的事情都可以化为银钱，流入寺庙的腰包。
看到这里，陇元镇只觉得触目惊心，老百姓辛辛苦苦一整年也不过有几十两银子入账，这些寺庙凭借无本生意，像是巨大蚂蟥吸取着黎民百姓身上的血液，甚至，至今都不感到满足，还要吃下更多的民脂民膏。
他们的永业田不缴税、香火功德钱不缴税、一切法事科仪、买卖佛物也都是闷声发大财，还有数万佃户称他们为佛爷，在他们的土地上殷勤耕种、讨口饭吃。
这些佛寺聚集了大量的钱财，哪怕是最贵重的亲王郡王，也未必有他们有钱，他们已然成了世家门阀、官宦士绅之外的又一坐食阶级。
甚至，现在已经想获得参政议政权，有些佛寺仗着受到朝廷优待，开始和官宦互通有无，背地里鼓捣的事情肯定不是造福于民，估计是想利用官员的身份，执行什么利于寺庙的政策。
他借着惠利的眼睛，看到了像惠利一样的香座僧，每日所看都是银钱掌薄、每日所谈必定是铜锈钱味，他们早已把佛法经文忘却脑后，手下算盘比木鱼还要熟练，连脖子上的佛珠都能用来筹算厘息收益，已经到了为钱而狂的地步。
可怜啊，那数万亩永业田，全都属于辛勤劳动的百姓，这些人却用着各种招式，强行把田地兼并侵占，农户甚至还要感谢他们，给了自家一个活路，要不然，他们就会官府剥削死了。
在佛寺外，每日都有等着剃度出家的百姓，他们想成为沙弥并非想皈依佛门，只是觉得寺庙里好挣钱，至少比他们种地做工强多了，就连寺庙不准私度沙弥的规矩，也被寺庙利用，只有交够了一百两，寺庙才能把他们的籍碟递到官府等待核验，此后的大戒、小戒、皈依都得掏钱。
好家伙，单个最低级的小沙弥，都要给个百两银子才能入碟，他们付出的银钱，必定要千倍百倍从香客善信身上骗来，他们自以为自己进得是佛门极乐天堂，实际上却是金钱的炼狱。
这种情况，想必朝廷和玄帝早就知道，要不然他们也不会纵容河东刺客刺杀明慈，以玄帝的心胸，知道这些寺庙产生的利益银钱以数百万计算，怕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他哪怕是得罪了佛门，估计也要把这笔钱再讨回来。
至于玄帝会做什么，他大概也能猜到结果——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都曾经灭佛，每当寺庙势力积累银钱又染指朝廷，就到了该收拾他们的时候了。
若玄帝真的也搞什么灭佛运动，倒也完全符合他的性质，以千百座寺庙积累的银钱，至少在数千万贯，这可是一年岁入，谁能不心动？
啧啧啧，这些沙弥合适如此贪婪，想必此难必定无法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