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不假,可明公你可知,老将军为何贪蠹军费?”
老吏似乎很是感慨,提起这一点鼻头变得通红,陇元镇只得让其他衙役给搬了个小凳子递过去,这才叫他勉强定住颤巍巍说道:“下官多谢明公体恤,当年,我跟随戚老将军来到监军堂时,还尚且是壮年……”
“那时,海师营连年征战,出师海外,不是远征东南外岛,就是到东海附近去攻打高句丽、扶余、新罗,监军堂虽不上战场,职责却也十分重要,供应后勤,抚慰全军,位卑权重,自上圣元年直到永历元年,这十一年,是下官最引以为傲的官吏生涯,那时,下官只要尽职尽责即可。”
“时间来到永历元年,那时高句丽、新罗、扶余战事已平,东南外岛也由南海防卫防戍守,再也不起争端,我们本以为等来的是朝廷犒赏海师的旨意,却不料朝中旨意下来后,会是以海事太平为理由,削减军费。”
大部分军费,除开军器工事以外,大部分都用来支应海师营上下军官的衣食住行了,圣人所谓的削减军费,其实就是削减海师营将士的待遇。
这一点,尤其不能令将士们接受!
前面说道,海洋战争不比陆地战争,陆地战争哪怕是战败了,至少还能收尸,海洋中一旦战败,尸体多数沉入海洋,哪怕侥幸漂在水面,也会到处漂流,想完全打捞上来,所耗费的人力物力尤为靡费。
在这种情况下每个上了战船的人,其实都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他们去到海上时,就已经忘却自身生死,要么凯旋而归,要么船毁人亡葬身鱼腹。
风浪越大,鱼就越贵,既然在海洋作战属于高风险,必然有很多百姓不愿意涉险,朝廷为了征召水师,就知道给予高福利,来鼓励百姓进入海师折冲府参军。
在优待海师将士的规则下,海师营一个正职军户,除了会获得普通军户的田、宅、职、禄以外,还会吃好的用好的,甚至,每逢节日庆典,圣人还要赏赐海师营,甚至,朝廷连家人的生老病死、求学问药都要安排妥当,方才称得上优待海师营兵。
见到朝廷如此有诚意,海师折冲府兵这才能抛却一切烦恼,在海洋上跟敌国拼杀,为国争光,建功立业,没想到海师太平后,海师营将领得来的不是什么授勋授禄,而是缩减军费。
这件事一旦被执行,这就意味着海师营的待遇,将会直线下降,这不仅仅是衣食住行降低标准,连累的还有海师营阵亡将领的家眷亲友。
上圣元年至于永历元年,这十二年间至少有数万将领阵亡海上,这些人幸运的话,能被打捞起尸身带回家安葬,如果不幸运,尸体至今漂流海外不得寻找,这些人为大端抛头颅洒热血,除了那忠君报国的信念外,剩余的就是想让家眷亲友过得好一些。
每个阵亡将士死亡后,他的家人会一次性获得五百两抚恤银,同时,每年还会再给五十两优待银,除此以外,家中若无男儿,还可以从旁支过继,仍旧充任前人军额,保留田、宅、职、禄,直到他们能参军入海师府。
若有那家中男丁全部亡故,且无旁支可以入继宗脉,那就只能由海师营照顾家小女眷,直到他们成年或者亡故,再收回田、宅、职、禄。
在这种情况下,海师营这才开始互相联姻,以保证海师营的优待,不落于外人之手,永远在海师营内流通,,这样也能方便海师营照顾怜恤阵亡将领的家眷亲友。
可以说,若无联姻和父死子继,海师营未必能有将士愿意去送死,也不可能有源源不断的后备兵员,这一切都建里在庞大的军费供应之上,若无军费供应,再无海师折冲府的世代忠勇。
他们笔墨吏仔细测算过,如果军匪降低到六成,若还想维持军府运转,那就只能从抚恤银和优待银上开刀,要么停发要么减少,若是从军府用度本身开刀,怕是要出大问题。
但是,抚恤银和优待银背后,是数万万阵亡将士的家眷亲友,他们可都是为了大端捐躯身亡,若他们死后,军府却对他们不管不顾,始作俑者的口子一开,军府再无半点忠诚可言,此后,也别想获得将士们的忠心作战。
若砍去抚恤银和优待银,海师营军心必定生变,若是砍去军府支出,又免不得要出问题,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将军不想顾此失彼,愁得一夜白头。
这一百二十万两白银的缺口,任谁也没办法补齐,后来,梁监军这才给出主意,阳奉阴违,巧立名目,虽说名声变得难听,好歹是能补齐军费,不至于解决不了问题。
老将军其实一直都有进入凌烟阁的心愿,为了这个目的,他一直公忠体国,贤明奉主,怕的就是名声收损,连累他不能进入凌烟阁。
此事一出,老将军知道再无可能进入凌烟阁,他纵然有此心思,也得为海师营将领和阵亡将士照顾家眷,若因为虚名失了大节,那才配不上凌烟阁。
无奈,老将军只得同意梁鸿升所言,以巧立名目应付朝廷,贪蠹军费维持庞大开支,但同时他也跟梁监军约法三章,只准在一百二十万两白银上下浮动,若过于多,他就要拿其问罪。
前尘往事,俱已清晰,尉迟骏听着老吏声泪齐下的控诉,免不得眼睛发酸,心中郁闷南平,当年老将军怕是上阵杀敌都没这么憋屈过,为了全海师营的将士,他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
“大人,若是当真要问罪,就让下官顶了这死罪,将军纵然德行有亏,却不属气节大义,实在是个好人啊!”
老吏这大概是心里话,已经做好求死的准备,还没说完立马从凳子站起来,颤巍巍想触柱而亡,陇元镇眼疾手快拦住他:“高公,还不到你替罪寻死的时候,我们找你来问话,只是想解决海师营军费铺张的问题,也许能有个法子,叫老将军再也不需要贪蠹军费,这你可愿意襄助?”
这话,说得老吏一阵狐疑,似乎是怕他们钓鱼执法,反而不敢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