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安西,已经远远不如开元时期那么太平,西域诸族表面上效忠大端和天可汗,实际上已然包藏祸心,甚至,安西平静的局面下,已经起了一丝波澜。
陇世君镇守安西将近三十年,对河西情况了如指掌,自天保年间以来,随着府兵制的废除,关内防务逐渐空虚,明皇的穷兵黩武、好大喜功,也使得他不断给藩镇募兵权,好让节度使传战胜捷报入长安。
可以说,大端以前是全国各地府兵挑选精锐拱卫关中,以保证关中的安全,如今,随着府兵制取消,藩镇愿意给高价招募士兵作战,这也使得大部分有能耐、有理想的武人,前往边境谋求功名,但凡能留在关中的,多半是老弱病残和浮浪街溜。
这些人承平日久不思训练,虽说是府兵,其实跟老百姓已经没什么区别,这些人欺负个老百姓还行,要是碰上藩镇悍兵,多半压根就不是对手。
再通俗来说,大端的防卫策略已经从内重外轻的防守姿态,变为外重内轻的攻击姿态,关内看似兵多却不堪一击,只要藩镇势力有所变化,那长安必定危险。
庙堂之上的衮衮诸公,远离战争,脱离百姓,早已不知道边疆战况是什么样子,十份捷报中,有六份都是虚报功勋,甚至,有些将领喜欢丧事喜办,故意夸大斩敌规模,以此来邀功献媚。
到了最后,藩镇所谓的对外作战、开疆拓土,不过是拿着钱、粮、人命去为了明皇的好大喜功做面子功夫,白白浪费钱财,严重虚耗了关中财政。
如今,这股歪风已经刮到河西,明皇派了高仙芝,想让他继续西征,直接向大食王朝宣战,他们面对这位同样如日中天的“强盛”邻居,碰了一鼻子灰,数万将士白白葬送性命,二者既未分出胜负,也未占得便宜,只是虚耗各自实力。
这场战役,也让安西之地的胡人,见到大端铁骑虚弱的一面,原来,河西铁骑也并非不可战胜,胡人想反抗汉人统治的心思,变得更加活跃,面对已经风波渐起的安西之地,陇世君曾经给明皇上了几道折子,希望明皇暂缓开疆拓土,专注于防守边界,同时,将各藩镇精锐调回,以拱卫长安。
可惜,那时候的明皇身边全是安戮山、旸国忠、李林府这样的小人,再也听不进去任何贤良之言。
时间到了天保年间,河西治安越发崩坏,陇世君知道河西将有剧变,将商文颜送到长安,好避免她们在河西受苦。
安戮妖乱爆发后,明皇和玄帝达成一致意见,命陇世君带着河西精锐入关平乱,关禹斌当然也跟着他来到关中。
此间作战暂且不提,陇元镇滑动此人记忆,将其的记忆滑动至于幽州平乱,借着关禹斌的视角,他经历了幽州平乱的前后经过,与此同时,也察觉出更大的真相。
当年,陇显祯父子在海东巫国作乱时,就已经察觉到海东巫兵乱得太过蹊跷,他们明明可以借助襄助战胜之功,跟大端官府直接提条件要金银珠宝,为何非要自己动手出脏招式,仔细想想,怕是有人在其中布局筹谋,煽风点火。
他们明白,海东巫兵再这样闹下去,幽州十三府哪怕收服了,民生也得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以后还得大端来拨给财政来治理,与其这样,不如趁着海东巫兵肆虐,把他们全都打出山海关外。
他们此时已经猜到,这件事是某些人给他们做的局,为的是让他们犯错好有把柄来掌握他们,帝王心思他们岂会不懂,只要能救百姓,身上就是背着污点,也没什么大不了,他们知道有人赌他们的爱民忠君之心,无论如何出手,都会有下一招等待他们。
陇家父子心想,新皇再怎么心狠,至少也该给他们留条性命,最差无非是丢官贬职,一辈子赋闲,若能以一家前程换来幽州十三府百姓安宁,也算值了!
但是,他们固然做好最坏打算,却不得不为自己的孩子考虑,陇世君将关禹斌卸甲,命他从渤海湾坐船逃回江南,这样,既能保护他的孩子,也能为他们的经历保留一个人证。
此后,关禹斌名册阵亡,真正的他化名陆善,从渤海湾坐船离开在江南口岸登陆,一直在暗地里保护着商文颜母子的安全。
等他出生以后,关禹斌还看了他一眼,给他准备好了昔日旧主早已取好的名讳。
陇元镇,字靖安,靖肃天下,黎民永安!
再其后,陆善就成了不良卫,虽然陇元镇从来没有见过陆善,从陆善的视角看,这半胡二十几年来一直都在默默保护他这个少主。
“你小子也别嫌弃,你是勋贵我是半胡,如今在不良卫里都不怎么受待见,咱俩就臭脚对臭脚,互相凑合着吧。”
“虽然你坊间名声不好听,也颇爱红粉佳人,可这都是你的私德,我也犯不上去管,但这一切腌臜事只能散了班去做,若让我发现你再像当武侯那样散漫怠惰、玩忽职守,我可不会给你留面子。”
“我就知道你小子没安好心,高公都告诉我了,你可是偷偷吞了一百万贯。”
“陇靖安,你最近狂得很啊,我叫你看看,什么叫全无线索,走。”
“走走走,别说是鸿门宴,就是断头宴咱也得捧场。”
“臭小子,你还太年轻,这种飞蛾扑火的蠢事儿,还是交给我这样的老家伙来做吧,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值得为瑞安王这样的老狗去死。”
“当初,我没来得及救走你阿爷,如今,至少也该让我救走他儿子,否则,我这生死弟兄岂非白做了。”
臭小子…臭小子…臭小子……陇元镇借由陆善的记忆,不断看到有关于他的记忆飞速转动,听到最后一句话,已然泣不成声,半日憋屈,在心中的所有眼泪,全都好似江河倾倒流动不止,鼻涕眼泪全都下落,无半分俊朗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