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这有什么问题?”严敬忍不住问。
我笑了笑,翻出一段监控视频。
“这是25号当天,杨明小区的楼道监控,你先看看。”
视频时间显示为晚19点01分,天黑后楼道里黑咕隆咚的,一道裹着袄子的人影走进楼道,应该是王怡,穿着厚厚的衣服,正脸隐没在黑暗中。
“当地2月下旬天气还很冷,都穿着厚衣服,从外在轮廓看,你和王怡其实是差不多的。再加上小区楼道灯坏了,夜里从监控只能分辨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所以呢?”严敬坐直了身子,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那晚在杨明家的,不是王怡,而是你。”我平静地注视着严敬,做出结论。
严敬敲了敲桌面,“那该这么解释我在办公室里加班到23点?”
“你办公室里没监控吧?”
“没。”
“那从你的办公室到楼外,应该有不少监控吧?”
“有,但其实只有电梯和大门口那个是能用的,其他只是摆设。”
“那好,你应该有过敏性鼻炎吧?出门经常戴口罩?”
“是,老毛病了。”
“天冷的时候,当地人出门习惯戴帽子。你当时戴了吗?”
“应该……戴了吧。”
“那你觉得凭那两个老旧的监控,真的能认清你和王怡吗?”
严敬微微沉默了下,“那我助理呢?他走的时候还和我打了个招呼。”
“很简单,你助理是在隔壁,他当时走的时候,应该没有和你打正面吧。”
“没错。”严敬点头,旋即也反应过来,“录音?”
“嗯。”
“你的意思是…”
我梳理了一下思路,“嗯…事情应该是这样,2月25晚19点,你假扮王怡,潜伏在他们家中。而王怡则是扮成你,去你的办公室坐着。”
“待杨明回来后,你持刀杀了杨明,又播放了一段杨明和王怡吵架的录音,让邻居误以为在家的是王怡。”
“之后,你清理完作案现场,就一直在室内待到第二天凌晨5点左右,假装出去买早餐,实则是和王怡将身份换了回来。”
严敬吐了个烟圈,闭目思考了下,反问:“那我为什么要杀杨明呢?王怡又为什么要让我去杀杨明?这样她不是也脱不了关系?”
“很简单。”我笑了笑,“你发现王怡的父亲就是当年的人贩子,所以打算复仇,让他也感受到孤苦伶仃的痛苦。但当时的你并不知道王怡就是你的女儿。”
“碰巧在那段时间,杨明走投无路之下决定以自己的死拉你下水,而王怡良心发现,告诉你真相,又将那段杨明自陈视频给你看。”
“你哄骗王怡,要去她家与杨明好好商量,化解冤仇,但不希望两人的会面被他人知道,所以希望王怡能假扮成你的模样,制造不在场证明,而你则假扮王怡。”
“事发后,王怡发现被骗,但在你的威逼利诱下不敢说出真相,你又向王怡保证,会照顾好她的女儿和父母。”
“再之后发生了什么,就不用我多说了。”
“后来,你因为良心不安,决定主动自首。”
严敬的脸色有些古怪,上上下下打量了我许久,才憋出一句话:“你这样的人,当律师真是可惜了。”
我不以为意,回怼了句:“严经理这样的人,缩在这么个小旮旯当财务经理才是可惜了。”
严敬又问:“照你这么说,那王怡那晚下班后又是在那过的?回去路上不会被人看到?”
我耸了耸肩,“那就是你在自首前需要考虑的事了,我只能安排你和王怡先见个面。”
“你就不担心,我会把你供出去?”
“供我什么?供出是我识破你的阴谋,又说服你去自首?然后给我送面锦旗?”
我呵呵了一声。
严敬也笑了,“我如果真进去了,能请你当我的辩护律师吗?”
我摇头,“还是算了,免得被人说我两头通吃。”
严敬嗤了一声,“大律师还会怕?”
“呵呵,你就这么相信我的本事?我才毕业没多久。”
“就凭你能捞出我女儿,我就信。”
我无奈一笑,拍了拍严敬的肩膀,“好好表现,下次请你喝酒。”
严敬仿佛看开了,又变成了那玩世不恭的模样,斜眼道:“你这么说我就慌了,你不会为了省一顿酒钱,让我在里边捡半辈子肥皂吧?”
“这哪行?老严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肯定给你个痛快。”我半开玩笑,“要是打输了,明年我把委托费烧给你。”
表面上嘻嘻哈哈,但我心里却挺不是滋味的。
我的那些看似条条有理的推理,其实都是根据小说瞎编的,严敬应该也很清楚。
我能做的,就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尽快收集更多的证据,继续翻案。
更重要的是,我也想知道……
这案子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严敬临走前,我忍不住问了句看似没头没尾的话:“为什么?”
严敬似是听懂了,笑了笑。
“因为还有人,没得到报应。”
严敬究竟想隐瞒什么?
这是我与严敬交谈后的最大疑惑。
我问严敬,19号到22号之间,他做过哪些事,他的回答滴水不漏。
我又问严敬,为什么杨明会转变态度想杀妻子王怡,他表示不清楚。
我也问了严敬,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杨明手中,严敬又否认。
看似案子随着严敬的自首即将走到尾声,但我却非常清楚,事情还远没有结束。
我帮严敬,不仅仅是为了帮王怡脱罪,更是对他的试探。
我始终觉得,这个人有问题,但又像抓刺猬一样无从下手,于是用这种方式试图让他露出破绽。
而严敬也直接决定去顶罪。
那么……
假如严敬其实就是杀害杨明的真凶,或至少与杨明之死有间接关系……
他完全可以坦白真相,就算不够让王怡脱罪,编谎也能编得更圆些。
而不是一声不吭地,由我这个局外人瞎编一套满是漏洞的谎言。
我那段“推理”看似有道理,其实细查之下必然会露出破绽,不过是拖字诀罢了。
严敬决定配合我,就只能是一种可能——他觉得这样更有利,至少比坦白真相牺牲更少。
那他究竟想隐瞒些什么?
当然,也可能严敬确实是什么都不清楚,但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
在我煞有其事胡乱推理的过程中,我一直在观察严敬的面部表情和肢体反应。
人的嘴会骗人,但一些反射性的肢体语言却是难以掩饰的。
我发现,严敬的身体全程都保持较为僵硬的状态,几乎没有肢体语言,显然在下意识的压制。
只有当我讲到“你发现王怡的父亲就是当年的人贩子”这句时,严敬的眉毛才忍不住微微上扬。
眉毛上扬,是极端情绪导致的无意识动作,表面严敬的情绪剧烈起伏。
这句话有问题……
难道严敬并不知道王怡名义上的父亲,就是当年的人贩子?
那严敬之前,似乎就没有动机针对王怡家。
我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死胡同。
换个思路想,如果王怡的“父亲”并不是当年的人贩子呢?
我感觉思路有些乱。
等等!
换个思路?
我突然想起了杨明态度的转变。
“被害人的自陈视频可靠性不强,不排除自导自演的可能。”在法庭上的辩护在我脑海中回放。
当时我只是为了“怼”而“怼”。
但如果说,杨明的那段自陈视频真的只是他自导自演的,那会不会意味着……
杨明从一开始就想杀王怡?
那预谋已久的杨明,又为何反而死了呢?
我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
当我再次陷入迷茫的时候,一个年轻人的到来为我指引了新的方向。
他自称张元,是酒店的服务生,看起来二十多岁,有些拘谨。
他鬼鬼祟祟的四下张望了下,才压低声音,说出了一句让我头皮发麻的话。
“我杀人了。”
我拿水杯的动作顿时就僵住了,下意识想去拿手机。
但我还是克制下来。
杀人犯在作案后,情绪通常不稳定,这时候我要是稍稍刺激下他,谁知道会不会就被他拉个垫背的。
我打量了下他的衣着,上衣口袋微微鼓起,不能确定是否携带凶器。
安全起见,我假意去倒水,趁机拉开了距离。
“坐,慢慢说,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我们隔着书桌坐下。
张元端起水喝了口,又道:“我好像又没杀人。”
我的表情微微凝固,这莫不是在逗人玩呢?·
见我脸色不对,张元忙解释:“不不,主要是我也不清楚我到底有没有杀人。”
“我杀了人,但死人却不见了。”
“我看新闻里说你愿意为杀人犯辩护,才来找你问问该这么办。”
我恢复平静,“发生了什么,不妨讲讲看?”
“就在昨天晚上,我在KTV待到12点左右才回家……”
张元住的小区,楼道灯坏了,夜里黑咕隆咚的。
他上楼的时候,一个人匆匆下楼,撞得他差点仰面摔下楼梯。
张元下意识地骂了句“走路不长眼啊”,随后就感到手臂一疼。
借着依稀的月色,他看到对方手中拿着一把剔骨刀,直接扎进他的手臂。
对方拔回刀,又一次扎下,这次是瞄准了要害。
张元手疾眼快抓住对方持刀的手,一点点的角力。
但左手臂受伤的他,用不上多少力,眼看着刀尖刺破胸口衣服,一点点刺入皮肤。
在疼痛的刺激下,张元嚎了一声,一发狠拧转刀把反刺回去。
他也不知道刺中了对方哪里,只是感觉到刀刃破肉就立刻清醒过来,吓得赶紧撒腿往下跑。
从三楼楼梯口一直跑到一楼,又跑出居民楼数十米,才放缓脚步。
他回头看了看,没人追上来,稍稍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感到不安。
张元甲担心,对方会不会被刺中要害,那他岂不是要背人命。
等了片刻后,他咬咬牙,决定返回看看。
他摸索着来到三楼楼道口,看到地上有什么东西。
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一照,立时脸都白了。
是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