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回陵赐县
很多年以后,当陵赐县的老人们回忆起这一天的时候,都会说,这天晚上的月亮特别大,特别红,就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月赤如血。
“是阴火,月亮下了阴火。”老人们穿着厚厚的蓝布棉袄,半眯着眼睛坐在门前的藤椅里说,“太阳下的是阳火,月亮下的是阴火。”这个结论是从哪里来的,已经不可考证。只是带着不容置疑的神气,端起了放在藤椅扶手上的玻璃杯,喝了一口绿茶。
狭窄的石板路街道上洒满了淡淡的阳光。街边的另一侧,是沿河而建的石栏杆,一眼望去,蜿蜒绵长,不见尽头。
江南小县城的河流,照例是狭窄的,河面上架着砖砌的石拱桥,一座又一座,数来数去,说是有七七四十九座桥。
“血月的那一天啊,阴火烧得好旺好旺,天都被烧红了。曹宅的那些东西,被阴火烧的实在受不了,于是一个一个地都爬了上来。”说到这里,老人们总爱拖上这样一句话来佐证自己说的内容,“你去看,曹家大宅的花园子里,是不是有一棵很粗的银杏树?它一半枯萎一半还活着。这就是当年让阴火烧的。”
时光很慢,记忆不老,这回忆的中间,还夹杂了被岁月沉淀后的一抹并不可靠的记忆。事实上,那棵半枯半荣的银杏树,只是在某个盛夏的午夜,被雷电劈到了而已。
不过这曹宅的秘密,确实是在那个血月之夜揭开了。只是没人能说的清楚其中的曲折罢了。
除了当事人李默。
……
民国十五年十一月,距离当天夜晚血月的出现还有三个多小时。一个穿着黑色棉布袍子的年轻男子戴着铜盆帽、墨镜,站在太湖里飘**着的一叶小船上。
他是李默。
从上海漕湖巡捕房里逃出来的李默。
明明已经是冬天,但这天的晚霞却如同火烧了一样,赤红赤红,映的太湖水宛然是一副“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模样。
湖面的风很大,船只并不太多。白色的水鸟,时不时地略过水面。李默摘下墨镜,迎着风,反背着手走到船头。
猩红的晚霞,就像是要滴下血。这正如他此刻的心情。
最终,自己还是和宝珠失之交臂。
后来,他在狭小的巡捕房看押房里坐了整整一天,仔细观察,并且记下巡捕警察们的作息。
巡捕房里的门锁自然是难不倒李默,如何从看守的眼皮子底下溜出去,只要算准了他们交班时间,倒也不是很难做到。
都说漕湖巡捕房每年都会逃走不少在押人员,还说和大昌路上绰号为“篮子监狱”的大昌巡捕房有得一比。
是呀,篮子篮子,缝隙大了,漏网之鱼自然在所难免。这个绰号倒也不是在说瞎话。至少李默从漕湖巡捕房这一路逃出来,也只是有惊无险而已。
然而当他溜进凯撒公寓,无视贴在日不落侦探所门上的封条,一鼓作气地将门打开时,他呆住了。
屋子里多了一个柜子。墙角处的暗金色落地钟不见了。
被人一股脑地搬走了。
天很黑,风很大,李默喉中只觉得有一股腥甜涌了上来,他身子晃了晃,差点摔在地上。
直到后来,他才缓缓走进侦探所,站在昔日摆放座钟的位置上,借着窗外霓虹灯闪的光芒望过去,只有满地的灰尘。
没有座钟。
平日里,被座钟挡着的雪白墙壁上,此时倒是一晃一晃地闪烁着对面果子鲜露的广告图案,红的绿的蓝的,一闪一闪,让人看了心惊。
李默面无表情地在角落里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后来,天快亮了,大街上传来早餐摊的声音,他才不情愿地离开这里。
后来,李默一路从小路绕着道走。直到出了上海,他才在太湖边雇了一艘小舢板船,去了陵赐县。
虽然连续两天没有好好睡觉,但是李默一点都不困,相反,他整个人处于亢奋中,脑袋里思前想后,将这案子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
然而想来想去,最后却总是想起梦绮那张被撕破的脸。
嗯,就在自己关押在巡捕房的三十多个小时里,神奇魔术团也撤离了新世界游乐场。李默去找她时,正好见到梦绮的巨幅海报被人从游乐场二楼广告牌的位置扯下来,阴冷的寒风中,梦绮的半边脸被撕破了。
不止,海报上的那个人,从额头到脚底,端端正正地破裂成了两半。
就好像被人劈开了一样。
然而,飘落的那一半海报上,梦绮还是在笑,嘴角边的小酒窝依旧那么甜美俏皮。
李默靠在新世界游乐场对面跑马厅大门口的柱子前,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后来,他从路边兜售香烟的小孩那边买了一包老刀牌香烟,真心实意地抽了一根。
直到最后,李默看着梦绮的海报终于一点一滴干干净净地撤了下来,换上了胡蝶和吴素馨的《白蛇传》电影海报。
白素贞和许仙最终没有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