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清宣统元年,在一个名曰“陵赐”的江南县城里,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怪事。
这一年秋天,天气特别冷。子时,更夫李老头吸了吸鼻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铛”的一声,右手的梆子敲响了左手提着的锣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李老头拉长了声调,慢悠悠地喊,放眼望去,铺着青石板的狭窄街道上空无一人。今儿个,和自己搭档的刘麻子得了寒热病起不来,于是,就只有自己一个人慢慢巡街了。他沿着走惯的街道,一边走一边喝着。还有一条街,巡完了就可以回家了。
虽然是晚秋,可是这天怎么冷得这样可怕。抬头看看月亮,也是时隐时现,更添一份萧瑟。李老头心里嘀咕着,走在江南小镇一座又一座相似的石板桥上,他紧了紧已经油腻腻的蓝色夹袄褂子。眼看着还剩下最后一座履泰桥,走完了就能回家喝两口黄酒暖暖身子,李老头加快了脚步,再一次拉长嗓子,吆喝了起来。
“天干物燥,小心……”最后一句话还没有喊出来,老头脚下一个踉跄,生生从履泰桥石板上摔了下来,直痛得他龇牙咧嘴都忘了爹妈的姓名。好不容易扶着桥栏杆站起来后,李老头看到就在桥下,有一团白得发亮的东西在蠕动。
“这是什么?”李老头揉着屁股,将身子微微下弯,盯着那一团白物看了半天。忽然,月亮从厚厚云层中钻出来,银白色的月光斜斜照射到那团银白色东西上,只见那东西骤然之间颜色变浅,不过是眨眼功夫,从中喷出一地泛着银光的鱼!
李老头看得眼睛都发直了,眼前仿佛出现了李默,自己的养子,趴在汤碗里咕咚咕咚喝鱼汤,头也不肯抬的样子。
小子最爱吃鱼。
月光下,这落满青石板的鱼身闪烁着银子一般的亮光,细细密密晃人眼睛。
李老头张大嘴,呼吸急促,瘦削的脸庞上红一阵白一阵。
眼下时局不稳,听说小皇帝的朝廷要变天,所以这变天之下,怪异之事横生倒是自古皆然。老头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许多不过指头般粗细的小鱼,在暗漆漆的青石板上水泄一般喷涌而出,他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刚才摔得极痛的身子也瞬间不觉得疼了,连忙直奔向鱼群。
“轰隆隆!”
平白无故的,天上忽然打起响雷。天空的最南边,几道闪电瞬间撕裂天幕。月光忽然消失,老李头只觉眼前一黑,刚才还水漫一般的小鱼瞬间如同退潮一样,倒退着消失在黑暗中,他都没有来得及抓起一条!
李老头呆呆地站在桥下,看着空无一物的桥底,气地直跺脚,一叠声地叹息。发了好一会呆后,垂头丧气走回桥上,抓起被自己遗落的梆子和铜锣,转身再一次往桥下走去,回想起刚才看到的一切,心头倒是还砰砰直跳。
然而,还没走几步路,就看到有个身穿朱色长袍的人,背对着自己,端端正正蹲在曹家门槛上。
李老头抓了抓头发,看着四周空无一人,而这里除了曹家老宅子,就再没别人家了。他心里倒是疑惑着,莫非是曹家的谁喝醉了酒,在这里“挺尸”呢?他走上前,用梆子轻轻戳了戳对方的后背,只觉所触之处坚硬无比。
老李头轻咳一声,说道:“曹家的?都过了子时,还不进去呢?”
不料这话重复了好几遍,对方就是不抬头。
老李头使劲闻了闻,也不觉得对方身上散发着酒气。他心里倒是还可惜着刚才一地的鱼,不由没好气地提高嗓子,说:“喂,你装死呢?”
话音刚落,低着头的朱袍人猛然一抬头。这……老李头只觉一阵刺目亮光从朱袍人脸上发出,待他定下神来,却是看到这哪里是人,分明是无常鬼!可是,看起来也不像。
只见这朱袍人面长三尺,一双眼睛犹如陈老爷家灯泡,闪闪放光。更骇人的是,这人,不,这妖怪居然还把脸凑近李老头,眼见得这妖怪站起来身来,似乎要扑倒自己,李老头吓得大叫一声,手中的梆子和锣甩得老远。情急之下,转身就奔。
不知何时,月亮又出现了。
李老头听着身后并没脚步声,凝视地面上也无来人追上的影子,他微微喘了一口气,扭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一张三尺长的怪脸,就在自己肩头。
这下,李老头直吓得两眼一翻,整个人向后倒去。闭眼前,他恍惚看到这朱袍妖怪没腿,身子被种在了朱漆大木桶里。
下一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有人看到浑身是血的李老头跌倒在路边。众人好不容易将他抬去大夫那边,简单治疗后李老头醒来,却已经成了傻子,见人就只说一句话:“曹家有鬼,曹家有鬼。”
这本是荒诞至极的说法,但在当时,却是让所有人都深信不疑。因为曹家在那一夜,连人带狗,共十三口人都消失得干干净净。附近邻居没一人听到曹宅里传出异样声音。
此后的日子,在陵赐县里,人们总是看到一个孩子拿着破破烂烂的家什去典当行,随后拿着钱奔去药房抓药。他是李老头捡来的孩子,叫李默。
那一年,李默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