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遭遇毒手
这个念头的产生,让李默自己也不禁震动了。心底里,他是排斥这个想法的。但是,仔细梳理了汪少、范富贵和崔久的案件,以及后来他俩经历的种种,从理智上来说,李默真的做不到无视关元的这一切行为。
他站在关元房间门口,心里涌动着各种纠结的念头。但最终,他转过身,走进了自己房间。
行李还没有收拾,但是晚上就要回上海了。
李默的内心,最终还是情感战胜了理智。他竭力将心里各种乱纷纷的想法都驱赶出去,于是,打开自己的藤条箱子,将衣服一件一件仔仔细细地叠着。
那一刻,他的心里只有收拾行李这一件事。
然而自己的东西实在太少,即使是屏息凝视,全神贯注地整理,也不过是小半个时候就收拾好了。
李默将箱子放到沙发边,看了看时间,还早,于是他走出客栈,想要去街上吃一碗汤面。
说起来,自己虽然后来去了上海,而且这上海和陵赐县隔的并不是很远,饮食口味也都相近,但是李默总觉得这上海的面,少了陵赐县面馆银丝面的那种韧性,以及浇头的鲜美。
李默是顶喜欢吃焖肉面的。那肥而不腻的五花肉,是早就焖得烂烂的,每一块肥肉和精肉的比例恰到好处,既不会因为肥肉太多而觉得腻,也不会因为精肉太多而感觉柴,兼之这肉吸收了特别调制的汤水,一口咬下去,焖肉完全在嘴里融化。
这种感觉,实在是让李默梦魂牵绕。
在当时,这样的一碗焖肉面其实也不贵,十多个铜板就能吃上一碗。但对于李默来说,却是难得的美食。
在他记忆中,只吃过两次。
毕竟李老头只是个更夫,收入有限,平时又喜欢喝上几口,日子本就是过得紧巴巴的;而他病了以后,更是靠着典当家什来过活,哪里有闲钱去吃焖肉面。
所以,这份滋味,只能是李默记忆深处的美好回忆之一。
长大后,李默吃过很多碗面,品尝过很多不同的浇头,其中也不乏大厨师做的,但是没有一碗比得上童年那一碗焖肉面。
李默沿着陵赐县街道慢吞吞地走着。刚逼着自己不去想案件,不去想昨晚的经历,不去想关元,但是眼下,这些事情又都纷纷扰扰地侵占了自己的思绪。
直到后来,他看到街角处有一家“裕得兴”面馆,精神终于为之一振。这是陵赐县最出名的一家面馆,其中,“枫镇大肉面”和“焖肉面”是招牌。
李默撩开沉沉的暗红色厚棉布帘子,跨进面馆时,一股油腻腻,暖烘烘的热气迎面扑来。放眼望去,面馆里摆的七八张八仙桌,每一张桌子都坐满了人。
还有人在一边等位呢。
李默倒是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人吃面,但既来之则安之,于是他安之若素地在柜台上点了一份焖肉面。
正当他取了面,瞅准角落里有人吃完了,赶紧端着碗走过去时,没想到有个姑娘倒是先他一步,坐在了位置上。
李默差点把面打翻在她身上。
女孩抬起头,两人对视了一眼,顿时愣了,居然是梦绮。
“怎么是你,好巧。”梦绮睁大眼睛,惊讶地看着他,大大方方地说,“来来,我们挤挤好了。”她一边说,一边让出了一点空位。
李默犹豫了下,将面碗放在了桌上。
虽然这吃面的环境实在不怎么样,但是胜在这碗焖肉面十分可口,就是李默心底里一直惦记着的滋味,再加上这地方也实在不是和姑娘聊天的地方,一来有那么多双眼睛都等着自己让位,二来,也因为这面馆里居然还烧暖炉,实在是让人出乎意料,总之,口腹之欲是满足了,但是身上却是热得很不舒适,于是两人也实在没什么劲儿聊天。
后来,李默闷头吃了大半碗面后,已经是满头大汗了。这时,一块洒满香水的白色绸手帕,塞到了他手里。
李默愣了下,抬头看梦绮,见她嘴角含笑,不觉讪讪起来,想要将手帕还给她,但是手伸了一半,又突然醒悟这样做不好。
而梦绮见李默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倒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索性趴在桌上,“咯咯”地笑着,将脸埋在胳膊里,一双大眼睛又乌溜溜地转着,偷瞄着李默。
李默抓了抓脑袋,将手帕叠好,放在了一边。
梦绮见他居然不擦汗,不觉急了,抬头看着他说:“喂,你怎么不擦呢?”
“这么漂亮的手帕,只能使用来做香袋用的,用来擦汗实在是可惜了。”李默不假思索地说完这句话,却看到梦绮脸一红,嘴角一抿,低下了头,两手只是拨弄着衣服上的右襟纽扣。
见梦绮平白无故居然害羞起来,李默大惑不解,只得低下头,唏哩呼噜将碗里还剩下的面都吃了,甚至连汤都喝完。
这时,他见梦绮碗里还有不少面,但她却早将筷子比齐了,端端正正放在碗上,做出那不吃了的样子,不觉吃惊地说:“你还有那么多,不吃了?”
梦绮嘴角一抿,说:“太多了,吃一半就够了。”
李默又看了一眼梦绮吃剩的面,颇觉可惜地摇了摇头。
梦绮忍不住又笑了。可是李默实在是不明白这又有什么好笑的呢?这时,有人端着面,做出等他俩让位的姿势,于是,他俩也就站起身来,一起走出了面馆。
一挑开厚厚的暗红色布帘子,一股冷风迎面吹来,梦绮被冷风这样一激,忍不住掩面打了连续打了几个喷嚏。
李默赶紧将手帕塞到她手里,他正愁没机会还给她呢!
梦绮接过手帕,擦了擦鼻子,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
这天,梦绮穿着一件枣红色棉袄子旗袍,袖子口做得窄窄的,显得身材苗条娇小。她也没涂脂粉,愈发显出了少女独有的那一份清纯,
李默见她脸红红的,鼻子也是红红的,穿着枣红棉布旗袍,显得十分天真烂漫,不觉多看了几眼。正好撞上梦绮看自己的眼神,李默的心居然“突突突”地跳了起来。
这……倒是怎么回事?
这种紧张感,好像比昨晚进入地道还要来得严重。
李默低下头,仔细琢磨起来,这时,梦绮忽然说:“哎,我到了。”
“到了?”李默抬起头,见已经走到了大世界剧院,这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说:“是的是的,你到了。”
原来这大世界剧院和面馆只是隔着一条马路。
梦绮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觉好笑,右边嘴角下的一个小梨涡忽而闪现了下,一转身就进了剧院。
走了几步路后,她忽地回头看了一眼,见李默还站在原地,于是含着笑,挥了挥手进去了。
直到梦绮身影消失后,他才转过身,这时看到门口支着一个贴着红纸的木头架,上面写着“神奇魔术团”的演出时间。剧院里面,还到处贴着梦绮的海报。其中有一张人物画像,是她躺在水晶棺材里,两眼紧闭,长长的睫毛低低垂着,宛如长眠水中央的样子。
这画像画得十分逼真,尤其是黑色头发飘散在水中的模样,很有点外国电影海报的味道。但是,这却看的李默心头一震。他忽然想起,那天,梦绮也是这样躺在水晶棺材里,而自己打开棺材后,忽然从机关里喷出一阵又一阵雾气。
李默的心揪了起来。
雾气。
一瞬间,他想到了曹家佛堂那飘**的雾气,和那一种仿佛是线香燃烧时发出的香气。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剧院门口,脑袋里纷乱如麻,各种想法如走马灯似的转动。而他的脸色,也是一阵白,一阵青。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总之,他听到有人在背后轻声说:“这人好奇怪,站在这里,不买票,也不出去。”
李默忽地清醒了过来,他立刻转过身,匆匆走到大街上,只是叫了一辆黄包车,立刻要去曹宅。
“去曹宅?”拉车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他刚拉起车子,听到是这个目的地,不由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李默,吃惊地问:“曹宅?”
“是的。”李默想了想,看着老头一脸迟疑的样子,改口说,“平和巷子就行了。”
老头听到是去平和巷子,脸色才缓和了下来,抓着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一转身,抓起车杆子就跑了起来。
老头一边跑,一边说:“小伙子,这曹宅可是去不得啊。”
“怎么?”李默身子微微靠前,“怎么就去不得了?”
“那宅子闹鬼呢。”老头子脚下跑的飞快,真看不出来,这把年纪,身子骨还这样强健,他说,“连旅长那么大官都镇不住,我每次在大太阳底下经过这曹宅门,都会觉得后背上凉飕飕的。”
李默低低应了一声,重新靠在了位置上。
环顾四周,这陵赐县街道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怎么说人们也算是安居乐业。
虽然现在连年军阀混战,但总算是老天保佑,陵赐县自汪旅长开进来后,尽管一直霸占着没走,也没少搜刮饷银,县长、一班商会董事也是形同虚设,根本不可能为百姓做主,但是比起别的地方军阀混战下普通百姓民不聊生的惨状,陵赐县简直就是一方净土。
而这方净土,说起来,唯一能让众人在这混乱世道中感到害怕的,居然是这曹宅中的从来没人见过的神怪,仔细想来,也真是一桩奇事了。
李默犹自沉沉想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平和巷子口。这时,车夫停下了脚步,将车放下,抓着毛巾擦了把汗,回头叫道:“先生,到了。”
李默走下车,摸了两毛钱给车夫后,走进巷子里。
曹宅后门,就在这个巷子的最里面。
连续半个月的下雨天,整个陵赐县都要发霉了。李默走在总算是晒进薄薄日头的巷子里,眼见着墙壁上青苔叠生,耳中只听得巷子里的某一户人家中传来一阵曲子声,咿咿呀呀,细听之下,可不就是那一出《离魂》吗?
一瞬间,李默心里忽地震动了,甚至还带着一丝感伤。如果说,自己昨天晚上遭遇的正是“离魂”,那么,何时能“回魂”?
淡淡的阳光下,李默低着头,匆匆走到了巷子尽头。
这条巷子又细又长,安静得很。其实,住在这里的人家并不多。或许,都是因为曹宅的事情,后来,这里陆陆续续搬走了不少。
曹宅花园门和自己早上出去一般紧闭着,李默掏出铁环,找了一根细长的铁丝,在铜锁里拨弄了几下后,就拔开了插销。
他在曹家佛堂里待了很久,直到稀薄的日光变成了暗淡的金色,他才出这扇门。
可是,李默没想到,自己一出这曹宅门,正低头将铜锁插上时,忽地,耳边传来一阵劲风。一转头,他只来得及见到一根粗壮的棍子迎面砸来,后来,随着脑后勺的一记剧痛,李默身子一歪,倒在了洒满秋日午后暗金色阳光的巷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