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宿敌
突然间,身后传来多吉一声大喊:“谁?”我触电似的回过头去,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难道,另一个小明出现了?
多吉看着的方向,是从草甸通往神湖的小路,在夕阳最后一抹光线下,同时出现了三个人影。虽然看不清面目,但他们穿着冲锋衣,背着登山包,应该是和我们一样的游客。
幸好不是多出了一个小明,我松了口气,心里不禁觉得好笑——他们是出发得太晚还是走得太慢,怎么这个点才到?
等领头的那人开口时,我刚放下去的心却又提了起来。
那人戴着一顶棉帽,说一口标准的港式普通话:“太好了,还有人!”
我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这口音我印象深刻,就是前天晚上在“梅里Café”,约我们一起来神湖的香港同胞——棉帽男。但他怎么那么不靠谱,说是昨天来神湖,结果是今天才来,而且那么晚才到?
不对,应该不是这样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小希也认出他们来了,她的观察力也颇为敏锐,奇怪道:“咦,他们一伙不是四个人吗,怎么只看见三个?”
果然,棉帽男接下来说的话,验证了我的预感,“我们不见了一个人,求你们帮忙一起找!”
然后,他伸出右手指着西方,“他是昨晚,在那边失踪的——小木屋那里!”
我心里不禁一震。小木屋!小希找了好久的、可能住着仁青平措的小木屋,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不过,棉帽男说他的队员在小木屋那边失踪了,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和小希走回营地,跟水哥他们聚在一起,呈一个紧密的队形。虽然这三个人心怀歹意的可能性不大,但是荒山野岭的,还是小心为妙,不然万一出了什么事,想要报警和求助,那可是喊破了喉咙都不会有人理。
他们三个人也走了过来,我眯起眼睛仔细辨认。领头的是棉帽男,身后跟着一男一女,长相都颇为清秀,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种异样的感觉。他们昨晚是三男一女,这么说来,失踪的那个是男队员。
水哥作为我们这边的队长,主动迎向棉帽男,“哥们儿怎么了?不要急,慢慢说。”
那三个人好不容易走到我们跟前,棉帽男似乎已经疲惫至极,咚的一声就坐到了草地上。他抬起头来,这时终于认出了我们,“是你们啊!太好了!”
他身后那一男一女,倒是很有礼貌,一起朝我们微微鞠躬,那个戴着眼镜的男的还用别扭的普通话,轻声说了句:“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做完这些动作,这俩人才慢慢坐到了草地上,看上去也是要累垮了。
看着他们的行为举止,我心里的疑虑更重了。中国古代是喜欢鞠躬的,但到了现在这个年代,见人就鞠躬的礼仪,只在某一个国家保留得比较完好,而那个国家的游客,几乎受到全球所有旅游地的欢迎,唯独雨崩村不喜欢他们。
小明很机灵地给他们三个都倒了杯热水,我们也在旁边围坐下来,听棉帽男介绍情况。果真如我所料,按照棉帽男的说法,他们昨天就出发来到了神湖,然后计划在湖边搭帐篷过夜,今天下山的。
起初一切正常,问题是在那个失踪了的队员——叫作小野的男人——发现了一个木屋之后才开始的。
棉帽男指给我们看小木屋的位置,在神湖西边,那里隐约有一块褐色的山体拱起。棉帽男说,小木屋就建在那块山体后面,是小野四处乱逛发现的。
他们正要搭帐篷的时候,小野非常兴奋地回来汇报了这个消息。据他说,小木屋里各种设施一应俱全,非常舒适,虽然没有人住,但是门却一推就开。小野觉得这是小木屋的主人特意留给来神湖过夜的户外爱好者们的。
小希紧张起来,“空的?不是住了一个男人吗?”
我轻轻按住她的手,示意她先听对方讲完。
棉帽男继续说,他们四人就决定不搭帐篷了,晚上在小木屋里过夜,第二天走时留下比住客栈更多的钱就行。
说到这里,棉帽男脸色一变,“没想到,那是一间鬼屋。”
我们这边几个人异口同声地问:“鬼屋?”
对面三个人都很肯定地点头。棉帽男身后戴着围巾的年轻妹子也用别扭的普通话说:“小野,他就是在屋子里,半夜不见的。”
小希质疑道:“你们那个朋友,不好意思,但他不是爱到处乱跑吗,跑丢也很正常啊,为什么说木屋是鬼屋呢?”
这时候,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的男子说话了,“我有证据。”
他先看了棉帽男一眼,然后又看了戴围巾的妹子一眼,像是在征求他们的同意。在得到了俩人肯定的意见后,眼镜男从身后的背囊里,摸索出一部单反相机。
他的相机型号跟我的差不多,都是佳能5D,差别在于我的是5D Mark2,眼镜男的是更先进的型号5D Mark3。看来这哥们儿不是摄影爱好者,就是土豪不差钱。
他低头操作了一下,然后郑重其事地把相机的电子显示屏倒过来给我们看。我们这边五人都伸长了脖子,想要看下拍的是什么样的照片,是拍到了鬼怪真身?还是拍到了小野凭空消失的画面?
我心里不知怎么想的,还纠结于小风和小明连续出现的场景,有种莫名的预感,会不会在这部5D Mark3里,拍到的是两个小野同时出现的画面?
结果,出乎我们所有人的预料,相机拍摄的是一段视频。从画面上看,相机应该是放在一个三脚架上,在电子显示器里,一共出现了四个人,其中那个现在缺席了的男人,当然就是爱到处乱跑的小野了。
画面里,他们四个人都在室内,光线昏暗,但能看出墙壁跟地板都是粗加工的木制品。画面的中间是一张膝盖高的小木桌,四人身穿的衣服都不多,两个人一边,在小木桌的两旁席地而坐。
小木桌上空空如也,只有一个圆筒状的东西。我仔细辨认了一下,原来是个保温水壶,圆筒形,大红色的金属漆,看上去像是膳魔师品牌的。
水哥不耐烦了,“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鬼呢?”
棉帽男示意我们安静,“嘘,马上到了。”
说完这句话,他虽然还坐在草地上,上半身却向后倾,像是要离那单反相机远点,怕里面有贞子会爬出来一样。
我们继续盯着电子显示器,里面四个人就这样坐着,不说话也不动,我突然有种看《午夜凶铃》的恐怖感。
在我快要忍不住的时候,画面里那四个呆坐着的人动了起来。那个圆筒的红色保温水壶,原本是竖直放在桌上的,现在失踪的小野拿起了水壶,把它横着放在桌面上,让壶身接触到了桌面。
小野把水壶拿到靠近自己的这边,然后松开了手。
这时候,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桌面看着是水平的,但保温水壶竟然朝着桌子的另一边,骨碌碌滚了起来,越滚越快,最后咚一声撞到桌子边框弹了起来。还好坐在桌子对面的棉帽男一把捉住那水壶,这才没掉到木地板上去。
画面里的四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脸上的表情都很震惊。
看到这里,小明哇了一声,“这是怎么回事,桌子明明是平的呀?”
小希毕竟是女孩子,这时候也提了个可笑的看法:“难道是保温壶里有鬼,鬼在里面动吗?”
水哥就清醒多了,“这没什么啊,本来木头房子、木头桌子就不容易做平,水壶里灌了水,沉呗,就这样滚了。”
棉帽男摇了摇头,“你们继续看下去。”
我们只好继续盯着那相机的小小电子显示器。只见里面的小野,不知道低声说了句什么,其他三个人都点了点头。
棉帽男把水壶拿回给小野,然后和坐在他旁边的眼镜男,两个人用手将木头桌子稍微抬了起来。这样,桌子倾斜成了一个斜坡,有十五度左右,棉帽男这边高,小野那边低。
小野拿着红色水壶,像刚才那样放在桌子边缘,松手后,比刚才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保温水壶离开了小野的手之后,竟然慢慢向着更高的另一边滚去。确切地说,它是在向上“爬坡”,没有刚才滚得快,但却是切切实实、一点一点地向上爬,而桌子无论怎么看,都有起码十五度以上的倾斜。
我跟小伙伴们都惊呆了,这完全违反了重力的原理,就像一个近景魔术。我突然觉得,还是刚才小希说保温壶里有鬼的解释,比较好理解,比较容易让人接受。不然一个普通的装水用的保温水壶,为什么会自己向着高处滚动呢?
这不科学啊,一点都不。
在相机的显示器里,那保温水壶滚啊滚啊,终于滚到了桌子的另一边,被棉帽男轻轻抓住了。
里面的四个人也惊呆了,啪一声把木桌放回地板,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然后眼镜男站起身来走向镜头,伸出手,随着啪的一声,这段录像结束了。
跟画面里的四个人一样,我和水哥、小希、小明,还有多吉,现在也是看得惊呆了。我在网上的视频里看过类似的魔术,但那是人家布置好的表演。此刻这荒山野岭的,对面四个人拍这段视频如果也是故意布置好的,我实在想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又做来干吗。要骗我们?凭这么一段鬼屋的视频,又能骗到我们什么?
这时候,水哥对眼镜男提了个问题:“这段视频……什么时候拍的?”
眼镜男呃了几声,棉帽男替他回答:“昨天晚上九点多。”
我也问道:“小木屋里是整晚都这样吗?水壶都会从低处往高处滚?那你们睡觉的时候也会往房间的一边滑吗?”
那个披着红色围巾的女孩说:“不是整晚都这样,只有几分钟,不对,是好多次几分钟……”
眼镜男补充道:“这种情况可能发生了很多次,我们观察到了三次,录下来的只有这一次。我们在房子里没有感觉,只有水壶放在桌子上才会发生。”
小明插嘴问:“这房子那么诡异,你们还能住下去吗?”
棉帽男叹了口气:“我们也不敢在那里住,收拾东西要回到神湖旁边搭帐篷,这时候小野就不见了……”
水哥把问题抛给向导,“多吉,你是本地人,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多吉正在挠头,我心里忽然一动,想到了另一件事情。从低处向高处翻滚的红色保温水壶,还有……在低海拔的冰湖丢失、出现在高海拔的神湖的红色帽子。
这两件东西,首先都是红色的,其次,都是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自行从低处向高处移动。难道说,他们录下的这段“闹鬼”视频,并不是局限在木屋里,而是这座神秘雪山的某种规律?不过,跟我相比,其他人关注的是别的问题,更具现实意义的。
多吉迷惘地摇了摇头,回应水哥:“亲,我也不知道啊,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呢。”
水哥又转过头来问棉帽男:“好吧,就算水壶会这样翻滚,跟你们那个谁,小野失踪有什么关系?”
小明也问道:“对啊,他是怎么不见的?”
棉帽男深深吸了口气,“我们刚才不是说,准备离开那个鬼屋嘛,我们都在低头收东西,小野突然大叫一声。我看见他对着门口在看,但是门口什么都没有。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小野疯了一样跑出门外。等我们追出去,大晚上的什么都看不清,他跑得又很快,一下子就不见了。”
眼镜男补充说:“他的东西还在屋里放着,全都没拿走。”
围巾女也插了一句,“所以,我们想他跑不了多远,自己就会回来的。可是我们收拾好东西,到湖边搭好帐篷,他都一直没回来。”
多吉开始紧张起来,“亲,你们怎么不去找?有游客失踪很麻烦的,上面会来调查的,到时我们向导都做不成了。”
我挠头问:“你们那小野看见了什么?会这样追出去?”
棉帽男无奈地说:“我也想知道啊。”
小明问了个很傻很天真的问题:“人追不上,你们怎么不打他电话?”
棉帽男皱眉道:“这里普通的手机根本没信号,我们带了卫星电话,但是在我身上。”
出来户外还带卫星电话,装备那么齐全,香港同胞就是有钱,当时我是这么想的。
小希奇怪道:“同伴丢了,你们也没去找吗?”
棉帽男苦着脸说:“找啊,当然去找,可是晚上什么都看不见,找他的话不小心自己掉下山都有可能。所以我们就在帐篷里过了一夜,今天天一亮就出发去找,到处都找不到。”
多吉担心向导的生意没得做了,可怜兮兮地问:“会不会是他跑回村里了,亲?”
棉帽男无情地粉碎了他的希望,“我用卫星电话打到雨崩村里,没人看见他下山。我们在山上转了一天,找不到他。想着他有没有可能回鬼屋那边拿他的行李,所以才往回走了,结果就遇见了你们。”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你们报警了吗?”
棉帽男愣了一下,接着像要掩盖什么似的,语速非常快地说:“报了,不过村里没有派出所,警察要从景区派出所进来,明天才能到。”说这话时,他低着头,避开我的眼睛。
我本来只是一句善意的提醒,没想到棉帽男的反应那么奇怪,不禁让我心生疑窦。
这时候水哥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说:“现在天黑了,就算我们想帮你们去找,也没法去啊。”
果然如水哥所说,刚才听他们讲了那么久,又看了相机录的视频,这会儿天已经全黑了,现在出动去找他,要不了一会儿,可能搜救的人自己都掉山下去了。
棉帽男终于休息够了,从地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跟他剩下的队员们商量。得出的结论是,今晚跟我们一起,先搭帐篷休息一晚,明天再一起去找小野,同时等待警察的到来。
多吉建议打电话让村里的人一起来帮忙,毕竟有游客走失了是大事,当地民风淳朴,人们都愿意来一起找的。
棉帽男听了多吉的话,先是表示感谢,然后又支支吾吾地说不用麻烦村民们,打扰他们不太好意思。这让我更加生疑,看他的反应,似乎不想让任何人再到山上来。
棉帽男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一个人想不通,等会要跟水哥好好讨论下。不过,从目前的情况分析,今晚大家先一起休息,然后明天再去找人,另外再等待救援,是目前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方案了。
于是,那三个人也解开背囊,在我们的营地旁边,准备搭帐篷。我注意到,跟我们这边的妹子不一样,围巾女是自己搭帐篷,不用别人帮忙。
我们这边,多吉跟水哥正在聊天,估计是商量对策,小明跟小希也在聊着什么,小希心不在焉,只是看着棉帽男指着的神湖西边,那一座夜色里根本看不见的小木屋。
风吹来有点冷,我想进帐篷里拿件外套,然后和水哥商量事情。弯腰往帐篷里钻时,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小野在木屋门口看见了一个什么人或者物体,然后就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到底是什么人或物体,会让他受到这样的刺激,难道是……他自己?
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如果换成我,在门口看见了另一个自己,也有可能不顾一切就追了上去。
我自嘲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为什么会有这么荒诞不经的想法?估计是受到小风和出现两次的小明的影响吧。
再说了,棉帽男他们都说,没看见当时出现的是什么,所以问他们也没用。当时小野到底看见了什么,只有找到他了才能知道,如果他还活着。
刚才在听棉帽男一伙说小野的失踪经历时,我跟水哥交换了一下眼神。虽然我们都没说出来,但大家心里明白,三个人找了一整天没找到小野,他也没有自行回来取行李,很大可能就是他已经遭遇不测,比如失足掉下山崖什么的。
死人当然比活人难找多了。
我叹了一口气,希望结局不要真的如此吧。不然在那么圣洁的地方出了人命,当地人会觉得游客污染了神山,这条路线还有可能被暂时封闭,多吉的向导生意也就做不成了。
我换好外衣出来,突然之间,又有了一个想法,这个念头马上占据了我整个大脑,我一秒钟都忍不住,冲到那三个人的帐篷营地。
另外两个人都搭好帐篷了,反而是棉帽男,还在弯着腰干活。我一把捉住他的肩膀,他吓了一跳,回过头来。
我顾不上那么多,劈头盖脸就问:“小野,是不是掉进神湖里了?”
水哥刚才看我冲了过来,还以为我要打架,也赶紧跟了上来。这时候听见我提的问题,他不禁笑道:“还以为干吗,那个人不可能掉进湖里啊,我们刚才没看见。”
我摇头说:“我不是说小野掉到湖里淹死了,所以才找不到。我是问,昨天他有没有掉进神湖里?”
这时候,两边的人都围了上来,我的同伴似乎都明白了我的意思。
多吉讲的那个传说,掉进神湖里的人,就会变成两个自己。一个下山,一个永远留在山上。
对面三个人面面相觑,最后,是眼镜男回答的问题,他怯怯地说:“小野他,他没有掉进湖里,不过他……”
围巾女倒是比他勇敢,见眼镜男吞吞吐吐的,干脆补了一句:“不过他在湖里洗过澡。”
棉帽男紧张地看着多吉,“我当时也劝他不要的,但是他不听……怎么了,是不是触犯了什么禁忌?我们之前没听说过啊,不知者无罪,是这样说的吧?”
多吉皱起眉头说:“亲,怎么能在神湖里洗澡呢?”然后,他把下午跟我们讲的神湖禁忌,又说了一遍,“亲,卡瓦格博是很神圣的,神湖更加神圣,神湖的水可以喝但是不能洗手,不然就会下雨。更不能在神湖里洗澡啊,不然人就会变成两个,一个可以下山,另一个永远留在山上陪山神玩耍。”
那三个人听完这个传说,互相看了看,棉帽男提出了疑问:“小野是在神湖里洗了澡,但他没有下山啊。”
水哥幽幽地插了一句:“或者下去了,我们不知道呢。”
这句话细思极恐,如果等我们找遍整座山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没找到小野,但下山了却看见他的话——这个小野,还是原来那个小野吗?
我把这个问题丢给了向导,“多吉,按照你们当地的传说,如果真的有人在神湖里洗澡然后变成了两个,那下山的那一个,跟原来的一样吗?会不会少了点什么?”
小希很无厘头地来了一句:“少了个肾?”
我没忍住给了她一个白眼,“我的意思是,比如说少了点灵魂之类的?”
多吉摊开双手,“亲,这个多吉就不知道了,多吉也是听村里老爷爷讲的,他没说得那么详细嘛,等下山了多吉再给你问问?”
我对他也翻了个白眼,今时今日这样的服务态度,还想要好评,等着吧。
那边的棉帽男支支吾吾地提了个问题:“鬼哥,你的意思是小野失踪了,跟他在神湖里洗澡有关?”
他这么一问,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我。我深吸了一口气,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你们不要笑,我说的是一个假设,假设多吉说的不能在神湖洗澡的传说真的存在。小野在神湖里洗澡了,变成了两个,一个跟你们去到小木屋,另一个不知道为什么也跟到了小木屋,出现在门口。这时候屋里的小野看见了,你们说,他会怎么样?”
听我这么假设完,几个男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水哥一拍手,“换了我肯定也追出去了。”
突然,小明害怕地叫了起来:“天哪,下午我也掉进神湖里了,我也会变成两个吗?”
她这么说完,所有人都掉头看她,没有一个人说话。毕竟在眼睁睁看着小野失踪、保温水壶向上滚的诡异情况后,这种一个人会变成两个的荒诞假设突然具备了一定的现实意义,尤其是在这又大又荒凉的雪山上。
我看着自己提出来的假设,使气氛变得那么沉重,想要解围,于是又说:“没关系啊,这样你不就多了个双胞胎姐妹吗,你爸妈的聘礼可以多收一份了。”
小明气得跺脚,带着哭腔说:“鬼叔你走开,我才不要什么双胞胎姐妹呢!”
水哥毕竟跟她睡过,这个时候要站出来表态了,“阿鬼你胡说什么呢,别吓唬人啊。”
我阿鬼情商那么高,当然知道这时候要给水哥面子,赶紧装道:“我乱讲的,乱讲的,水嫂别往心里去。”
水哥装腔作势地瞪了我一眼,搂着小明的腰,走到暗处安慰她去了。
对方三个人被我的推理说得一头雾水,半信半疑的,围成一圈窃窃私语,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我正准备跟多吉聊聊这座卡瓦格博上还有些什么传说,或者这几年失踪了多少人,小希突然从背后拉了我一把。
我回过头,她朝我使了个眼色,转身朝神湖的方向走去。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跟了上去,追上小希的时候,她正站定在神湖的岸边。这时候,一弯月牙升了起来,伴着几颗星星,雪山上的神湖宛如一面镜子,反射着天体的银色光芒,那么圣洁、悠远而神秘。
最重要的是,真的非常美。
现在,我跟小希就站在镜子边缘,这样的场景很适合谈情说爱,不过她显然不是要跟我搞这个。
看着周围没人,小希对我倒是毫不客气,开门见山地说:“你陪我去小木屋。”
我刚才就猜到了她的意思,她千辛万苦来到雨崩,要找任青平,好不容易得到了线索,要找的人可能住在神湖边的小木屋里。现在小木屋就在湖的另一边,她怎么可能不去。
我挠着头说:“那三个人不是说了嘛,木屋是空的。”
小希坚定地看着神湖西边小木屋所在的方位,“我有直觉,任青平就在木屋里。”
为什么女人那么喜欢讲直觉,电视剧看多了吧!我重复说:“他们昨晚都在那儿住下了,没遇见任青平啊。”
小希回过头来看我,“你到底陪不陪我去!别忘了我答应你的,只要找到了任青平,我一定会陪你睡。”
说实在的,这两天发生了那么多事,睡不睡小希已经成其次了,我也想搞明白这些诡异事件背后的真相。穿越、重力反转、一个人变成两个,到底是这个雪山那么反科学、反常识,还是说,都是人为搞出来的骗局?
不过,在这海拔四千多米的雪山上,环境陌生,又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两个人离开队伍,跑到一个有闹鬼嫌疑的屋子里,明显是作死。
在电视剧里,这么做的人一般都活不过三集。
我想了一下,劝小希说:“我一定陪你去,但不是现在。”
小希嗤之以鼻,“现在怎么了?你怕啦?他们说闹鬼你就信,你不是说自己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是无神论者吗?”
我解释说:“我是无神论者没有错,我不相信有鬼魂这样的东西,因为不符合逻辑。但是在这座发生过那么多意外的雪山上,有一些神秘的存在,有可能会威胁到人的生命,也很有可能啊。你刚才也看了那段录像,保温水壶都能自己爬坡,而且你丢的帽子还从冰湖自己来到了神湖,那么诡异的事情都在我们眼前发生了,这座雪山的能量太大了,要让我们俩出点什么事,简直就分分钟啊。”看她沉默不语,我又补了一句,“远的登山队遇难,遗体到现在还没找到就不说了,他们那边的小野不就是因为去了木屋,现在也失踪了吗?别我们到了木屋那里,你要找的人没找到,我们也变成找不到的人了。”
听我这么说,小希也逐渐冷静下来。我继续劝道:“明天起来,我们要一起去找那个小野。听他们刚才的意思,小野的行李应该还放在木屋那边,所以那里是一定要搜查的地点。到时候我们多留点神,跟他们一起过去,他们找小野,我们就找任青平,你看怎么样?”
小希看了我一眼,又转过脸去看着湖面,没有说话,等于默认了我的建议。
我正松了一口气,小希突然开口:“阿鬼,你有没有觉得奇怪?”
“奇怪,有啊,这一路来我感觉都很奇怪,陪一个不能推倒的妹子来雪山上找一个前几年就火化掉的人……”
小希剜了我一眼,“行了行了,我不是说这个,我说的是他们三个人的态度,我总觉得……有点假,像是在演戏。”
我一下皱起了眉头,原来不光是我自己在怀疑他们。
小希继续说:“就像那个保温水壶自己爬坡的录像,我在电视上看过类似的魔术,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实现的,但那是可以做到的。”
我点了点头,“我也这么怀疑过,但是这说不通啊,他们那么费劲表演个魔术给我们看,有什么意义呢?”
小希抬起头来,看着星辉之下延绵不绝的雪山,右手却抚摩着自己的小腹,像一个刚怀孕的女人。她像是跟我讲,又像是在跟卡瓦格博说话:“我有直觉,这几天遇到的事情,都和任青平还有ICU里的那场梦有关系。”她回过头来看着我,笑得有点诡异,“是我的子宫告诉我的。”
我在心里默默吐槽,说是直觉告诉你的,我也就忍了,还变本加厉成了子宫告诉你的。子宫能告诉你这些,那能告诉你下一期双色球是什么号码吗?我的前列腺也跟我相处了三十年,怎么就没告诉过我什么呢?
再说了,你那个子宫可是这两三年里,连月经都不会来啊,本职工作都做不好,还兼职预知未来什么的,能信吗?
不过,心里发牢骚,表面上我可是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说:“嗯,毕竟是孕育生命的器官,可能是有些神奇的功能。不过你看,这里也挺冷的,要不我们回营地吧?”
小希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然后我们两个就一起走了回去。我心里在想着,要怎么跟水哥同步信息、交流对策,但没想到,他没有留这个机会给我。
一回到营地,小明就缠上了小希,她拉着小希的手,一脸可怜兮兮地说:“小希妹妹,刚才你家鬼叔说什么一个人变两个,吓得我都要哭了,我怕今晚睡不着做噩梦,所以……”
小希善解人意地说:“所以,想让水哥陪你?
小明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小希你最好了,虽然跟你睡也很好,但你看水哥他块头那么大,抱着更有安全感呢……”
小希拍了拍她的脸笑道:“好了啦,小明姐。”又对一直站在小明身后的水哥说:“水哥,我们把睡袋行李什么的换一换。”
水哥嘿嘿一笑,走到那顶红色帐篷边,钻进去拿东西了。
我赶紧跟了过去,站在帐篷外面说:“水哥,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水哥的声音从帐篷里传来:“啥?”
我皱着眉头,看棉帽男三个人都不在旁边,压低了音量说:“是那三个人,你有没有觉得……”
“水水,你快点来陪人家呀。”
对于水哥来说,小明的召唤优先度明显比我要高,他加快了收东西的速度,一边回应说:“来,马上来。”
他抱着一堆东西从帐篷钻出来,扔下一句“有什么明天再说”,就大踏步朝着他的双人大帐篷走去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想来他今晚是要用最原始的方式抚慰小明的肉体,赶走她心里的恐惧感。
水哥走到双人帐篷那里,小希也刚收好东西出来了,她朝水哥微笑致意:“小伙子,好好干哦。”
因为我之前跟水哥换了帐篷,所以现在就变成了小希睡我原来的帐篷,大红色那个。我本来想着水胖子这种鲁智深投胎的体质,应该百毒不侵,可以抵抗所有邪门玩意儿,所以才跟他换的。现在变成小希睡这大红色帐篷,再想起她来雪山是找一个死人,她的红色帽子神出鬼没,她的子宫还会跟她说话什么的,感觉邪上加邪,我心里就有点忐忑,怕真出点什么事情。可是,如果现在说跟她再换一次帐篷,估计会被当成神经病。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小希已经搬着东西,放进了红色的帐篷里。我耸耸肩膀,好吧,反正几顶帐篷离得不远,我晚上警觉点就行,万一真发生什么事情,就冲出来保护她。
我绕着营地走了一圈,这时候,水哥跟小明已经钻进合欢大帐,连灯都关了;小希躲在帐篷里不出来,也不知道在干吗;棉帽男那一伙人紧张兮兮地围在一起,不知道商量些什么,感觉也插不上话。
只有多吉正坐在自己的帐篷前面,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他带来的那瓶青稞酒。
我坐到他对面,接过他递来的青稞酒,突然间传来一阵熟悉的手机铃声。
是我的手机铃声,从帐篷里传来的。
因为雪山上面信号不太好,手机基本上只能当个闹钟用,还有就是玩玩不用联网的游戏。自从上山后,我就把它放进登山包里了。
如果身处城市,这么小的声音我是听不见的,但这里是万籁俱静的雪山,所有细微的声音都被放大了,要不然这个电话就会被漏掉。但问题就在于,这个电话是谁打来的呢?另外,打来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多吉也觉得奇怪,“亲用的哪家运营商?信号那么好?”
我挠着头站了起来,走到自己的帐篷里,摸索出登山包里的手机。
铃声还在响,iPhone 5S屏幕上显示的,不是普通的电话号码,而是五个字——“无主叫号码”。
我吞了一口口水,咬咬牙,滑动接听了电话。
“喂?”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紧张得发颤。
对方没有声音。
我狐疑地喂了几句,还是没有声音,正准备挂断电话的时候,突然那边传来了一个冰冷的声音,冷冰冰的像万年不化的冰山,“告诉小希,要下山,向上走。”
我吓了一跳,像握着烫手的铁块一样,差点把手机扔出去。过了两秒,我反应过来,这个人就是前天晚上加我微信的那个空白头像,也就是发仁青平措的照片给小希,促使她来到雨崩的那个家伙。
这家伙还说了一句话,貌似是任青平在出车祸前,要跟小希讲的话——我更喜欢大黄蜂。
好嘛,你这家伙还没戏弄够我们,现在竟然敢打电话过来,还要我告诉小希,要下山,就得向上走,这是什么鬼,禅师的心灵鸡汤吗?
我用力捏着电话,朝里面喊道:“你谁啊?”
对方的语气还是那么平静,就好像死人一样,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任青平。”
我更愤怒了,“任青平你妹,别装神弄鬼了,你骗得了小希骗不了我,说,你到底是谁!”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又重复了一遍:“我是任青平,不信的话,看你的照片。”
“看你妹的照……”我话还没说完,电话已经挂了。
我气得想把手机扔掉,又想起来应该把电话拨回去,结果完全打不出去。我放下手机,然后发现——屏幕左上角,别说信号的那五个小圆点,就连运营商的名称都没显示。
我接电话的时候,没注意信号格,所以也搞不清楚到底是从刚才起就没有信号,还是那人挂了电话之后才没的信号。
这个假装任青平的人,说让我去看照片,是什么意思?
我正对着手机发呆,突然之间,帐篷门帘被掀起,钻进来一个人。那人趴在地上,抬起头来看我——正是小希。
她听见了我刚才在讲电话,这时候问:“谁打给你的?”
我还没说出口,她自己就回答上了:“任青平?”
看来,她的直觉也不全是蒙人的。我挠着头说:“他说自己是任青平,但我觉得是假装的。不过这个人,肯定跟前天晚上用微信加我的是同一个人。”
小希站起身来问我:“你怎么知道的?”
我苦中作乐,开玩笑说:“我的前列腺告诉我的。”
小希轻轻地拍了我一下,“别嘴贫,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是同一个人?”
我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才说:“感觉吧,凭感觉……哦,对了,他上次在微信上跟我讲了大黄蜂,这次也同样说了我听不懂的话,他说什么,让我去看照片。”
这次小希也是一头雾水,“看照片?什么照片?”
我挠头说:“不知道,难道是看仁青平措跟你那……闺密舅舅的照片?可是那照片我们看了很多次了啊,还能看出花来?”
小希沉吟道:“我也觉得不是,那还有什么照片呢?对了,会不会是你相机或者手机里的照片?这两天在雨崩拍的。”说到这里,她兴奋地拍掌,“肯定是的,肯定是他给我们留了什么线索。”
听她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这个可能性,于是把那台5D Mark2拿出来给她去看,我自己则打开iPhone的相册。
我们两个人都坐了下来,各自在两个设备上,看我这两天拍的照片,有风景,有人像,还有各种吃的。
翻了十几分钟,什么发现都没有。
“我去,果然是恶作剧啊。”
我翻到了出发之前的照片,也没发现任何线索,刚要把手机关上,却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这张照片是我在收拾行李时拍的,把所带的装备陈列在地板上,摆成一个标准的正方形,然后拍照发朋友圈。
照片还是那张照片,但好像有点不对。
我皱着眉头,对着照片仔细分析了半天,终于恍然大悟——照片的色调不同了。
我记得很清楚,这张照片是在中午拍的,我家客厅的采光很好,那时候光线充足,拍出来的照片也是明亮的风格。
但现在我打开的这张照片,看上去却黑漆漆的,像亮度被人调低了很多。
我打开了自己的朋友圈相册,因为是前几天才发的,缓存还在。对比一下朋友圈相册跟手机本地相册的两张照片,我能够确定,手机相册这张被调暗了很多。
我的第一个问题是:谁干的?
第二个问题是:意义何在?
我仔细盯着那张被更改过的照片,用手指放大看各个细节,看得眼睛都花了,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这时候,小希放弃了她在相机照片上的探索,转过头来看我的研究。我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她,她也一样想不出来个所以然。
我在心里暗笑,这次你的子宫不告诉你了?
小希拿过我的手机操作着,放弃了这张被调暗的照片,转而研究其他的。我还担心她往后面看,会看见我从她手机上偷来的仁青平措跟那秃头男的照片。幸好,她是在不停往前翻。
我也盯着手机屏幕看,然后发现除了刚才那张,还有别的照片,也是被调暗了亮度。有几张只是轻微的区别,有几张则是快暗成了黑色的色块,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从单张的照片上,还是看不出什么究竟。小希无意中把相册的菜单,从“相簿”切换到了“照片”,这样相册里的照片是按照日期排序,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
这时候我们发现,这些被调暗的照片,似乎是有一定规律的。
小希再点了一下屏幕左上角的“年度”,这样,我这一年来拍的所有照片,每一张都变成很小的方块,挤满了整个屏幕,有点像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大型运动会上那种人肉翻牌子组成图画的方阵。
这时候,让人害怕的事情发生了,我们这下子知道了,电话里那个人叫我看照片是什么意思,也知道了,为什么有些照片被不同程度地调暗了。
因为在这个时候,那些被调了颜色的照片的小方块,在屏幕上组成了一张人脸——任青平的脸。